Hometown Sheqi
给在外打拼的家乡游子一个寄放心灵归宿的地方
乡土文学
【NO.2076】
作者 | 刘永科
原创 | 乡土赊旗(ID:gh_06d145e3125e)
▲ 面条菜蒸菜
前年秋天的一天晚上,我们全家参加一次宴会,席间一盘蒸菜征服了在座所有人的味蕾,清,爽,香!好吃!再加上青翠的色彩,自在松散的样子,连眼球也被迷住了。“这是啥菜蒸的?”我不由得问。“面条菜。”服务员的回答出乎意外。“面条菜不是麦田里长的野菜吗?现在已是深秋,咋会如此新鲜呢?”“现在的蔬菜还分季节吗?”儿子的回答让我无法反驳。是的,现在的瓜果菜蔬早已不按季节出牌了。可这味道也不太像昔年的面条菜呀,不知是家养的还是野生的,我想再夹一点仔细鉴别一下,可惜已经光盘了。宴会结束,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我却难以入睡,六十多年前剜野菜的经历和吃野菜的感受,一下子又在脑海里复活了。在当今人们的心目中,“菜”是褒义的食物,美味的东西,是下饭下酒的佐味品。而在古人的字词典中却未必如此。“面有菜色”“民有菜色”“吃糠咽菜”“咬得菜根,百事可做”“一年糠菜半年粮”这些熟语中的“菜”字全是“野菜”的意思。赵五娘吞糠、王三姐剜菜更是早年乡间多数老人都熟知的故事。从“菜”字的字形来看,其本义似乎也就是野菜,“采”来的“草”嘛,也许苍颉就是这个意思。反正我从小最不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剜菜,最不喜欢吃的就是野菜。二十几年前电影《南阳大会战》播出后,荠荠菜曾风光一时,但说实话我从来不喜欢吃它,每年三月三也都是在“荷包蛋”的诱惑下才吃下两片荠荠菜叶子的。
▲ 荠荠菜
就这样不喜欢剜野菜也不喜欢吃野菜的我,在1960年春天却自觉主动地剜起了野菜,并且几乎不加选择地吃起了野菜,那原因全是一个字:饿。1958年是人人疯狂的年份,大跃进,浮夸风,全民动员大炼钢铁,把铁锅铁勺全都砸了投进土造的炼钢炉中。棒劳力几乎全都炼钢铁修水利去了,满地的庄稼熟了没人收,红薯没人刨,全都烂在地里。全村人集在一起吃大食堂。从夏到冬先饿了一阵子,然后又从外地调来白花花的大米挥霍几个月,以为从此便可安享共产主义的福了。五九年粮食减收,非但调不来大米白面,还要发扬共产主义风格,支援世界革命,秋季就又陷入饥饿中。六零年春节后,先饿死牲口,再饿死人。我们村的食堂曾经一连三天没开锅,开锅也是顿顿照见人影的清汤水,喝到碗底才见到几粒高梁面花花。我妹妹已经饿得浑身浮肿下不了床。母亲每天要到外村去搞“大协作”(几个村子的劳动力集合在一起劳动)。饿极了的我每逢星期天就拿起那个因个子小被人忽视而侥幸躲过被砸烂命运的旧铲锅刀到麦田里去剜野菜。回来后用一个原本装油漆的小铁罐(也是炼钢铁时的漏网分子)偷偷地加了水煮着吃。倘若让干部发现,轻则没收,重则批斗(那时叫“辩论”,可又不许被辩论者回话)。
▲ 灰灰菜
在各种各样的野菜中最好吃的还真是这面条菜。还容易煮,熟得快,水一滚就烂了。入口觉得光光的,滑滑的,还没来得及品味就滑到肚里去了。可就是麦田里太稀少,不容易剜到。和面条菜形状相似的毛妮菜倒是多一些,比较容易剜到,但吃起来有些涩涩的,嫩一点的还可以,老的就会觉得拉嗓子。还有一种吃着不涩也比较好挖的叫“沟沟秧”,圆圆的叶子,细长而白的根,都能吃。可不知谁编的童谣说:“沟沟秧,油盐调,吃一碗,屙一瓢。”一开始怕拉肚子,不敢多吃,后来竟沒有拉,也许是没有用“油盐调”的缘故吧。就逐渐放开胆来挖了煮着吃。渐渐地,面条菜、毛妮菜、沟沟秧都剜不来了,就试着去挖一种叫“拉拉秧”或者“涩拉秧”的,沾在衣服上就扯不下来。不知该称它野菜还是野草,既不好煮也不好吃。无奈饥肠辘辘,只好强往肚里咽。再后来,拉拉秧也吃完了,有人说燕子麦麦苗也好吃,就挖回来,煮了硬往肚子里呑。麦田里最难吃的要数“刺角芽”了,浑身是刺,剜着扎手,吃着扎嘴;又有一股子铁腥味,太难吃了。越是难吃越要快点咽下去,千万别去品味。后来,青的嫩的刺角芽也挖不来了,地里还有些年内过早地长出来被冻死的干刺角芽,更扎手。小心地剜下来,使劲煮,吃起来仍很扎嗓子,铁腥味倒是小了许多。麦田里我沒敢剜回来煮着吃的野草只有两种,“麦莲子”和“剪子股”。因为“麦莲子,今儿吃,明儿死”,挺吓人的;“剪子股”太苦了,没法下咽。
▲ 蒲公英
除了田里的野菜,还可以到路边和沟沿上去剜,那里可能会有荠荠菜,野苜蓿,蒲公英,车轱辘菜(车前子)等。还有一种能开出美丽花朵的“紫花地丁”,煮了吃,粘粘的,挺好吃,也就顾不得那美丽的紫色的花朵了。一次,看见一棵又肥又大的紫花地丁长在沟坡上,从沟上沿伸长了胳膊够不到。下到沟底去,站在水边上,还是够不到。我试着往上攀爬,一不小心,出溜下来,胳膊破了皮,双脚也掉到水里了,这紫花地丁依然没有剜到,只好带着几分遗憾离开了。野菜虽多,耐不得全村人家家去挖,天天去挖,渐渐绝迹了。树上的叶子还迟迟不肯长出来。饿极了,只好去偷———偷偷地把田里种的菀豆秧薅下来,能生吃,也能煮了吃。菀豆秧的味道最初还不错,吃多了,觉得挺恶心的。说是偷吃,其实是公开的秘密。再说,就是剜野菜,也不是正大光明、完全合法的。生产队常常派人到麦地里把孩子们剜的野菜收走,放进食堂大锅里煮了分给大伙儿吃。被收走几回后,孩子们便长了心眼,远远看见有人走来,就先把篮子里的野菜倒出一些,埋到地墒沟里,待收菜人走了,再扒出来装进篮子里。有几次,收菜的人直到天黑还迟迟不肯离开,没办法,只好先㧟着篮子回家,晚饭后再摸索回来,顺着墒沟摸到埋菜的小土堆,再扒出来。有时天太黑了,摸错了地方,找不到,只好第二天起个大早,再来寻找了。有时遇到收菜的人大发慈悲,把我们挖的野菜收走一些,留给我们一些,我们就千恩万谢了。
▲ 马齿菜
天无绝人之道,田里的麦苗长高了,野菜挖净了,或者长老了,树上的叶子长出来了。榆叶,榆钱,枸棒槌,洋槐花,自然是美味,不必说了。其他呢,洋槐叶,家槐叶,枸树叶,柳树叶,梨树叶,洋子芽树叶,陈刺叶,柘刺叶……除了苦楝树叶,臭椿树叶以外,差不多的叶子我都吃过。当然,杨树的叶子很不好吃,要在水中浸泡好几天才能吃。这些都不是剜来的,就不说了吧。秋天的庄稼地里也有野菜可剜,马齿苋,“红叶棵”,“老来变”(野苋菜的一种),扫帚苗,都可以蒸了吃。没香油,有蒜汁就行;没蒜汁,只加点盐就中。味道不次于面条菜,比毛妮菜之类好多了。还有一种“鸡冠菜”,薅回去用开水焯了,用盐一调,就可以吃。只是麦罢肚子没那么饿了,剜菜的积极性就差多了。今年春天,被疫情困在家里,无事可做。眼看清明快到了,天气变暖了,疫情也松了。一天,带着一直嚷嚷着要剜面条菜的外孙女,翻过潘河桥,去东岸麦田里转了好大一会儿。面条菜,毛妮菜,沟沟秧,啥也没剜到,全让除草剂给灭了。一想到除草剂,别说遇不到野菜,就是遇到几棵,还敢吃吗?看来,要给孩子们解那个馋,只有到大饭店的餐桌上了。反正,我不太馋那一味,也舍不得花那大价钱。
2020年12月10日
刘永科,社旗一高退休教师。一九四八年生,一九六八年南阳三高毕业。一九七一年开始执教,教过小学、初中,一九八四年开始教高中语文,二零零九年退休。
乡土文学《乡土赊旗》(Hometown Sheqi)发布
总编 | 赵华胜
总顾问 | 王学章 王书义 梁铜勋 刘永科
特约作者 | 晓辉 丽萍 尚钞 春雨 松克 春兰
特约美编 | 穆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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