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伦：泡温泉
泡温泉
李贵伦
腊月二十八，天气好的出奇。气温骤然上升到二十多度。
父亲说天晴了。脸上顿时洋溢着难以言表的光亮。
我提议去泡温泉。年前去洗掉满身的污秽和不快，准备好心情过年。
母亲就开始收拾东西，老人家很开心。她找出上次去泡温泉时穿过的泳衣，大声说衣服还在！就又去叫孩子们起床去了。
父亲侧躺在沙发上，表情有些木然。母亲在旁边怂恿：去泡泡吧，兴许一泡真的病就除了。她像哄孩子似的，父亲依然没有动静。老人家自生病从医院回来后，几乎把那张破烂的竹沙发当成宝贝，有事无事横卧在上边，看着对面的一台老式电视机发愣。这两样东西还真是他的宝贝，伴他度过了最寂寞的时光。而我们当儿子的仿佛只是亲戚分子——都把“我们也要生活”当成铁一般的理由，哪里有这两样东西给老人家的实惠多。
我也添油加醋地说：“去转一转，或许会有奇迹。”父亲才勉为其难地和我们一同去了。
在路上，父亲说他还是读中学时去泡过温泉的，那时候五分钱一个人。我女儿笑了，五分钱显然对于她来说概念比较模糊甚至不懂。她说现在都168了。父亲睁着惊讶的眼睛，什么也没说。
由于我们去得早，人不算多。我搀扶着父亲从更衣室来到大池边上，一池碧水倒映着蓝天，格外美丽。有两个小孩在池里嬉戏，一池水不停地漾动。父亲乐了。他缓慢地下到水里，一瘸一拐的样子，引来了服务员的特别关照。父亲仰躺在水池里边的按摩槽內，就像躺在家中的竹沙发上一样，只是有些畏手畏脚。后来我们又转到小池里，却差点酿成大祸。
小池是中药池，里边的水温要高得多，没有多少人愿意去。为了图安静，父亲说他想去那里泡，我就搀扶着他去。父亲斜坐在水中的石阶上，轻轻将下身放进水里，上身裸露在阳光下。父亲在享受阳光，水温，环境的垂爱，从他面上的惬意可以看得出来。看到父亲这样，我也很高兴，我们都忘乎所有。后来，我又想去另外的池子尝试不同的感觉，就叫父亲一同去。可是，他已经无力站起来了。我使劲拉他的手，他也用力向上挣扎，但都没用。我有些慌乱了。父亲的脸很痉挛，有些变形，他在挣扎，向生命的边沿。我呼救服务员，一个男生快速跑过来，和我一起攥紧父亲的各一只手，奋力向岸上拖动。父亲的膝盖和腿在石阶上碰出了血，一滴一滴洒落在水池里，我顾不得心疼。
父亲终于被我们拖到了安全地段，大家喘着粗气。父亲情绪低落地躺在木椅上，显然他被刚刚的一幕吓坏，可能连现在活着的是不是自己已全然忘记。我给他倒了杯水，他却连续喝了好多杯才镇定下来。
过了一会，我又搀扶着父亲去其它水池，他不肯再下去，只在边上看人们在水中表演秀。不时自言自语地说：“人病真无用，人病真无用啊！”语气很伤感，让我也失去了刚来时的极大兴致，想打道回府了。
女儿建议父亲去亲亲鱼池泡。那里水温不高，周围树木掩映，久违的阳光斑驳地漏下来，一串一串掉在水池里，极富生气。父亲用手试了试水温，再围着水池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没有拿定主意下不下去。母亲此时跟在他旁边，她先下到水里，大约过了一分钟，才示意父亲下去。父亲也不要我搀扶，由母亲扶着他裸露的腰，一步一步彳亍到水里，他们这种恩爱的夕阳红引来许多羡慕和嫉妒。
母亲将父亲的身体轻轻平放在水池里边的按摩槽里，她再躺在他旁边。水刚好漫过他们的脖颈，一些阳光遗落下来，极为温柔地抚摸着他们的身体和毛发。一群一群的亲亲鱼来了又去，去了又来，不断吮吸他们身体的毛细血孔。他们闭上双眼，谁也没有开口说话，似乎连呼吸也被自己极力控制。当时，我想拍下这一幕，却怕惊扰了他们。父亲已逐渐恢复了来时的神情。
亲亲鱼池的人越来越多，父亲说想回去了，我们就搀扶着他一步一步走回到更衣室。外面阳光依然很好，父亲的心情也被辉映得一览无余，病似乎去了很多。
李贵伦，男，七十年代生人，贵州息烽山区一教书匠。喜欢用粗糙的语言记录生活，更喜欢关注弱势群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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