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菜:鸡排壳,猪肺头

人的嘴巴绝对是犯贱的!相信从贫困里熬过来的人,一定感同身受。
譬如我,现在衣食无忧了,但还会念及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农村里曾经流行过的两种食物:鸡排壳和猪肺头。
之所以对此记忆深刻,是因为年少时,也曾当过家,也曾做过饭。
那是分田到户后。那时候,我家的劳力实在是青黄不接,除了父母两个现成的劳动力,家里三个孩子中,就数我这个老大还能废物利用,派点用场。
我已经学会割稻和种田了,但在决定由来谁来负责做饭这件事情上,我成为最佳人选。一是我毕竟不是标准的农民,充其量还是个读书的学生,所以让我做饭,就可以顶替母亲,让母亲这个劳力发挥到最佳。二是在家做饭与在出外干活,不管怎么说,前者有“公子王孙把扇摇”的轻松,所以让我做饭,其实也是父母对我的额外开恩和关照。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就是这样开始当家的。鸡排壳和猪肺头,就是在这个时候闯进了我们的生活,登上平民百姓家的饭桌,让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鸡排”这个词,是我现在电脑打印的需要,按照我们当时的土话,应该叫作“鸡蚌壳”。说穿了,是一只鸡被剔除肉后,所剩下的一副骨架。当然,说它是骨架也不全部准确,毕竟骨头上还残留着丝丝缕缕剔不下来的肉。
鸡排壳在那时候流行,且吸引农民购买,就是因为鸡骨头上还粘连着可怜的肉。有了那点粘连的肉,鸡排壳就不是严格意义上的骨头了。挥动那把“万斩万剁”的薄刀,把鸡排壳斩碎,把它煮熟了,盛在碗里,竟也有鸡肉的“范”。虽然吃起来与家鸡肉不尽相同,但在家鸡必须负责生蛋的年代里,鸡排壳绝对是招待客人和改善伙食的一道名菜。
我记不得鸡排壳几块钱一只,只记得这东西不贵,像我家这样也是常常买得起的。分田到户后,家里有了余粮,袋里有了余钱,父母的口气和生活要求似乎都提高了。我时常骑自行车去枫桥菜市场买菜,他们总是在我身后扔过来一句话:“鸡排壳买只来!”
吃鸡排壳,绝对是催人联想,催人奋进的。我们啃着骨头,嚼着舌头,猜测这鸡排上的肉到底去哪里了。我们猜得五花八门,猜到东南西北,但结果只有一个,剔除了骨的鸡肉一定是人吃的。那么问题来了,既然是人吃的,为什么我们见不到,也轮不到吃,我们为什么只能吃人家丢弃的骨头。而且,而且我们竟还吃得这样津津有味?……
吃鸡排壳,最后就吃到了“形而上”的哲学层面了。
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上帝有没有发笑我不知道,但我家里养着的那只德国杜高狗确实笑了。因为我们后来不再吃鸡排壳,后来吃鸡排壳变成了杜高的待遇。
吃猪肺,与吃鸡排壳是同时代的事情。猪肺,通俗的称呼叫“肺头”。
我现在还保持着忆苦思甜的冲动,内心藏着吃一次肺头的念想。这个情结,一定是缘于年少时对肺头的熟悉。前两年母亲养猪,每到屠宰时,我都会特别要求将肺头留下,我在电话里说:“千万不要扔了肺头,那是白肺。”
“白肺”一说,也是吃肺头吃出来的经验。白肺无污染,是环保的代名词。遇到白肺头,就可以断定这只猪没有吃过酒店里的泔水,那一定是农村里家养的。
我们那时候吃的肺头都是白肺,因为那时候天是蓝的,水是清的。那时候口渴了,俯身田边水沟,就可以开怀畅饮。
我年少时,隔三差五地去肉摊买肺头。肺头鼓鼓囊囊,真的像是气炸出来似的。它用一缕稻草吊着,被我悬挂在自行车的车把上,一路荡着秋千进了家门。
可能是小时候喜酒场面见得多,对猪肺的制作我竟无师自通。先在水里淖一下,土话叫“冒”。然后用自来水冲洗,一边冲水,一边用剪刀把肺头内部大大小小的脉管剪开。这个过程,让我充分体验“脉络清晰”的丰富内涵。全部弄干净后,切碎成块,放油锅里清炒,炒过后再放饭镬里蒸。一个猪肺可装三四碗,一家人可吃两三餐,可以确保嘴巴好几天都不会“淡出个鸟来”。
不独我们家用肺头改善生活,那时候村子里,几乎家家户户的餐桌上,都有肺头闪亮登场。吃不到肺头的,一定是个贫困户。
这东西流行开来,可能跟老味道——三鲜有关。一碗三鲜,由杂七杂八的货色组成,其中就有肺头,放得不多,只有几片。老祖宗就是这么一代代吃下来的。
后来忽然不吃了。生活水平提高是一个原因,肺头供不应求是另一个原因。因为农村养狼狗越来越多,肺头成了狼狗的主食。
现在城市化了,农村里连猪也灭绝了,吃的猪肉都是从冰库里出来的。我母亲养猪的梦想也终于彻底夭折。于是,吃肺头成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美好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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