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桂稳:我的外婆 | 就读这篇
我的外婆
周桂稳
外婆卑微,卑微到路人不愿多看一眼,卑微到没名字是夫姓加本姓组成。她邋遢,她一边低头走路,一边叽哩咕噜地自言自语,不时还噗嗤笑出声来。
邻居小孩不听话,邻居吓唬孩子说:“大嘴奶奶来了,带你走了。“孩子就吓得不作声,乖乖吃饭,好好睡觉了。我外婆就是人们口中的大嘴奶奶吧?
也许我是她的血脉承人的缘故吧,我天生就和外婆亲,小时候常赖在外婆家里不肯回家。
因为别人都找荠菜挖,外婆就挖野菜。和现代人酒桌上的菊花菜相似,只是略小,她美其名曰:“糠荠菜。”口感有点粗糙。因为稀罕,妈妈带我回家,我偏要死乞百跆吃野菜。
外婆不敢下河摸田螺,她在屋子东山小水池边上捉蜗牛炒了吃。鲁迅先生说:“第一个吃螃蟹的是英雄。”以此类推,外婆也算英雄了。人们养殖蜗牛,蜗牛成为餐桌上的寻常菜,这是许多年以后的事了。
我常想外婆年轻时一定非常漂亮。她的眼睛大大的,睫毛密密的。她的唇薄而呈自然的粉红色。她的皮肤白而细腻。
听大人说我外公是高大白净的帅男,抗战期间,他凭自己能力当上某地区长。有一支队伍。他和外婆的结合也属于郎才女貌了。1944年,在一次组织开会回家的路上,经过渡口,外公中了日军的流弹,不幸牺牲了。留下四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政府发放了一船粮食,作为抚恤血,外婆拒绝了。一船粮食意味着暂时不忍饥挨饿,意味着一家五口可以活下去的资本,而外婆这个普通的劳动妇女做出如此惊人之举。以后的日子里,无论生活多么艰难,外婆从没以烈属的名义向政府要过一分钱。这也是作为平凡人的外婆伟大之处吧。
外公牺牲后不久,小舅和妈妈在河边玩。站在门前的外婆看见一枚炮弹落地,轰隆爆炸后,腾起一股浓烟裹挟了她的一双儿女,外婆惊得大叫一声,晕了过去。接连串的打击,从此外婆就变得胆小、多疑、不敢和人说话了。
苏北有句俗话:“宁死做官的老子,不死讨饭的娘。"意思是娘无论多难,她总千方百计养活自己的儿女。这话有点以偏概全了,但用在外婆身上正合适。
我的外婆日子过得越发艰难了。有一年发大水,家里实在揭不开锅,外婆撑船到亲戚家借粮食,亲戚家有一大囤粮食,愣是没借一粒,。困难并没有击倒她。她回家挑野菜给孩子们充饥,提着根棍子。走村串户讨东西给孩子吃,挨了多少白服,遭了多少罪。不讨饭不晓得狗狠,狗眼看人低,见到衣衫褴褛的人,就叮咬不放。
妈妈兄妹陆续成了家,住上了大屋子。外婆依然住在她称之滚楼的、垡头垒的小屋子里。里面仅仅容下一张床,靠南墙砌了两间灶。灶前面靠东墙放一口水缸,连张吃饭的桌子也没有?床前狭窄的空地上散落了几张高矮不一的小凳子。“应怜悯屐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对,柴扉是滚楼的门。冬天,寒风呼呼直往里灌。冷得直打哆嗦。夏天,门一关,屋里漆黑一片,闷热得难受。
就是这滚楼,外婆且住且珍惜,三倒三修,儿时不懂外婆,只知修房子我们这些小辈可以大朵快颐,不明白外婆为什么不肯踉舅舅们住,认为她不懂享福。
在一个风疏雨骤的夜里,外婆滚楼完全瘫塌了。外婆住进舅舅家,这时才觉得外婆象个流离失所的流浪者了。
外婆也会到大姨和妈妈家小住。无论到哪一家,她就先摸缸里的米,米少了,留她不住。最好有个粮囤,她就心安理得住些日子。如果谁家打骂孩子,夫妻间说话声音大了,她立刻就走人。苦苦哀求也不回头。
我们都渐渐长大了,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龄,外婆最大愿望是四个孩子永远和和美美,亲亲密密的。思来想去,动起了老亲做亲的念头。她提议大姨家二苹就许给大舅家小五。三兰子许给我弟弟,四娟子许给小舅家小锁子,我许给小舅家少江。“四家结成亲家,又都是一家人了。”外婆呵呵地笑着说。唯一的一次晚辈听她的话。
外婆说:“小时候和堂妹到芦荡里游泳。堂妹贪恋河水清凉,迟迟不背上岸,我趁她不注意,抱起衣服就走,她光着屁股在后面追~”
外婆说完,唇边勾起一抹浅笑,外婆你在回味吗?碧绿的芦苇,清亮亮的河水。纯真、活泼、可爱的民国女子,她银玲般的笑声,穿越时空,飘到我们身边,感染了每个人。
周桂稳,70后,盐城人自由职业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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