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亚平:在那遥远的地方 | 就读这篇
江亚平
童年玩伴
小玉是邻居七奶奶的孙女,小我一岁。正月底,娘挑黄豆,准备二月二给我们炒“料豆”吃,把泡了五香味的豆子倒入烧热的黄沙土中翻炒,焦脆香酥,是小孩子们每年盼望一次的美味零食。七奶奶来串门,带着一个花儿一般的女孩,就是小玉,小玉穿着粉色的棉上衣,长长的快到膝盖,二指宽的腰带束在外面,在背后打了一个蝴蝶结。斜挎着一个火红的心形小包,脚上红皮鞋老高的帮,把紫色的裤子套进去一截。白嫩白嫩的脸蛋儿不皴不冻的,眼睫毛很长,一忽闪一忽闪。娘问她冷不?她摇摇头,眼睛直盯着我正在门枕石头上打磨的“骨头仔儿”——这4只羊膝关节是我好求了老叔才得到的,我胆小如鼠,不敢挤着去看宰羊,又听不得小羊羔咩咩的哀叫声,所以攒了两个春节才拥有了一副梦寐以求的专属玩具。
小玉和我成了形影不离的朋友,她告诉我她的家在东北漠河,冬天会下很厚的雪,有时白天亮了好久都不黑。我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景象,但很喜欢听她讲。她说话的腔调非常好听,像初夏清晨偶尔掠过树梢的鸟鸣。说她们那里的松子非常香,砸开冰窟窿捕获的鱼,味道鲜美极了,六岁了她是第一次跟爸爸来看奶奶,坐了好几天汽车和火车。
谷雨刚过,小玉就要走了,一大早来找我,穿着我娘给她做的新布鞋,大红灯芯绒鞋面,鞋口镶着蓝白相间的花边,和我的一模一样。小玉让我伸开手,轻轻地放我手心里一片扇形的东西,她说是贝壳,会泛光变色,一个住在大海边的小姐姐送给她的“纪念”,她留一片,送一片给我。我没加思索,从褥子下面掏出凑齐的那副“骨头仔儿”,塞到她手里,我知道,她也很喜欢。
少年如歌
我自觉五音不全,所以从来不曾开口唱过歌。但是,一直特别喜欢听歌,对会唱歌的人,自然当是喜爱且仰慕。
文革的小表弟就是我知道的唱歌最好的人。他和我一样都是寄住在亲戚家里读书上学,和我姨妈家在一条胡同里。有时候只要听到姨妈说一声“小文革来啦”!不用看就知道文革的身后肯定跟着一个俊朗的小男生,小表弟带着一种出奇的干净清爽,微微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他们来找我三表哥一起看电视。听姨妈说文革的表弟的父母都是“支边军人”,在很远的“关外”,故把他送回内陆来上学。看完电视,三表哥他们只会“吼哈吼哈”地拉架子吓唬人,小表弟却不,他会唱歌,“大海啊大海”仿佛能叫人真的看见波涛拍岸;《外婆的澎湖湾》似乎留着脚印;他唱邓丽君的歌很甜润,好像真有一弯月亮挂在胡同上空;“啊流浪,流浪……”悲凉深沉的吟唱听得人心颤,让没看过《虾球传》的我,曾滴湿了抄写歌词的本子。
5年,从没和他说过一句话,读初三了,在学校举办的庆祝活动中,一曲《贝加尔湖畔》他唱的声情并茂,接着,粤语版《万水千山总是情》赢得台下同学们阵阵惊呼和掌声。我罔顾一切地聆听着,默默地,久久地在心底回味,一遍,一遍,又一遍。
青春友爱
阿霞是浙江绍兴人,用她的话说她来杭州打工是为了“看光景”,不像很多女孩子那样拼命加班为挣钱。我和她在一个叫“喜得宝”的丝绸公司做缝纫工,机器并排,像上学的同桌。她讲小时候村里的阿妈们都是拿背大鼓的山东人吓唬夜哭的小芽儿,讲她放学回家骑水牛过河,把书包挂在牛角上,然后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游泳。讲到兴致处,她会故意打个寒颤,抖擞她圆圆的“西瓜头”短发,眨巴大大的眼睛,仿佛真有水珠子流过尖下巴。
最有意思的是去收发室取信件,自从知道了我的男朋友在新疆当兵,常常有书信寄来,她每天都争着去挑我们车间里的信。开始时只要有我的部队来信,她在玻璃门外就高高扬起,冲我挤眼:阿杰的哦!害得我再无心思干活。后来,她会装做若无其事,扭着脸不看我,一封封分发着别人的信,从我身边经过也面不改色,冷不防我一把从她长工作服的衣兜里抽出我的“专属”信封。她哈哈大笑和我抢夺,惹得戴一对硕大金耳环的组长发话:“抓紧做生活”!不知为啥,工厂里的人总把“生活”前面加个“做”,语法上我不大认同,听多了,也跟前说了。
朝夕相处两年后,阿霞要回家乡“谋自家的生活”去,她知道我的故乡重男轻女,临行,她说将来要我生个儿子,她生个女儿,她会十里红妆把女儿嫁来我家,我们都开心满意。
遥远祝福
小玉再没相逢过,扇形贝壳也找不见了,她满目真情送给我的“纪念”我未曾淡忘,在看到雪,看到树林,甚至,在四季的东北风吹来的时候。
爱唱歌的少年回了塞外,他不知道有个我,我却不能忘掉他,想必,他依然气质如虹,风度翩翩,依然爱唱,那个时代的经典。
我的儿子已经在读大学,不知江南的富足俊美是否让阿霞改变了主意,还是舍不得把外婆的雕花眠床,一起陪嫁远方。
笔锋断了,阿杰的信包了丝巾,裹了红纱,存入高处箱子的最底层,也是心灵的最深处。
岁月悄悄地流,脚步慢慢地走。前方,远方,总闪现希望却又捉摸不定。高山,大海,伫立眼前似又不可触及。在日渐远去的时光,也许,我只是你旅途中偶尔一遇;在充满憧憬的遥远的地方,一直,你是我生命里最美丽的相逢;一缕温馨,一曲柔唱,款款飒飒,走进我的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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