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箭在弦上
箭在弦上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十三日，这个难忘的日子，深深镌刻在原雷达四十九团石首连每位老战友的心中。那个光荣的日子，至今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那是个冬日的夜晚，漫天的寒风裹挟着飞雪，纷纷扬扬地染白了军营、染白了雷达阵地。山顶上哨兵忽然发现远处几道隐约的汽车灯光，划破了宁静的夜，光束渐渐的沿着崎岖的山道向雷达阵地急速驶来……
几辆吉普车驶进营区尚未完全停稳。雷达阵地、营区上空，便响起了一阵紧急集合的号声……
营区内各战斗序列的全体官兵，以最敏捷的战斗动作，全付武装的整齐列队于操场前，拭目以待着那一未知时刻的到来……
华团长一下车，随后拥簇的是团司、政、后主要领导和参谋、干事、助理若干人等。他们走向列队时，寒风不在呼叫，飞雪不在飘落，连队上空被紧张的气氛笼罩着。战友们丝纹不动，摒气凝神，把目光落到了首长庄重而严肃的脸上……
司令部郭参谋长代表团工作组走到前列，用炯炯有神的目光扫视过连队的列队方阵，随及亮起洪钟般的嗓音，传达起中央军委关于战略开进的命令，接着他又作了下列阐述。
石首雷达连的全体指战员：
由于越南当局在中越边境挑起的冲突与事端，己严重地威胁到国家领土的完整，威胁到我国民众生命财产安全，为捍卫国家的领土主权、为捍卫祖国人民的民族利益，战略推进，展一场有理有节的对越自卫还击作战，己成为应对当前国际斗争形势变化的必然！
根椐中央军委战略推进命令的指示要求，武汉空军对越作战指挥部作出如下的命令：空军雷达兵第四十九石首连，将整建制编入昆明空军指挥所雷达第三十二团战斗序列，参加对越自卫还击作战。接此命令后，你们要做好转移的准备工作，按照参战部队进入战场的时序进度，恪守各项行动规则，迅速开赴云南战区……
参谋长宣读完上级命令后，在场的连队每位指战员浑身热血顿时沸腾起来……
在特殊的时刻，连长盛长安同志率领全体指战员向团首长庄严宣誓：
我们将不辱军人的祟高使命，勇取作战、不怕流血、不怕牺牲，做到人在阵地在、誓与阵地共存亡，让部队首长放心、让祖国人民放心！
……
战友们铮铮的钢铁誓言，飘荡在雪色的夜空，震撼着山峦、震撼着雷达阵地、震撼着营区、震撼着每位战友的心……
夜深了，熄灯哨已吹了多时，可在营区的宿舍里，每个战友却都毫无睡意。因为大家都明白，此行将是他们一次远行的征战，也将面临着一场血与火洗礼和生与死的人生考验。
操纵排的宿舍，没有灯的光亮，战友们在切切私语声。
“班长，我们写参战决心书吧！” “排长，我们割腕洒血，以表示我们为祖国而战的决心和意志！” ……
操纵一班战士张美山再三也按捺不住内心激情，窜出被窝，打着电简，找来行里包，抽出一块白布片，摊放在自己的床面上，他激动地对排长讲：“卢排，这是我奶奶在我当兵时，送给我包裹行李的布块，我一直将其珍藏在身边。今天是派上用场的时候到了，咱们就在这块白布留下战友的血凝的决心！”在场的卢毅元排长被感动了，每个战友也都被感动了……
“好！咱们写！” 卢毅元铿锵有力的话语还未落音，便掏出身上的军刀，“嗖”地一下划破了指尖。这把军刀，在战友们的手中传递着，而那可以感觉到的“嗖、嗖、嗖” 军刀划割声，大伙儿正是用手上滴血，在那块方布上，款款地落下“用热血和生命去捍卫祖国的尊严” 血色的字样。这不仅是战友凝心聚力团结力量，更是战友们不怕流血、不怕牺牲，为祖国而战、为人民而献身的真情表白！
夜越来越深了，灯火通明的连部办公室，给寒冷雪夜带来一丝暖色。连部办公室的门前，站满着514排、581排、油机排、报务排等，递交请战书、决心书的战友们，他们把心都系在了一起，并时刻准备着同战友们一道，义无反顾的奔向那血色的疆场……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上午，石首连经过一系列紧张有序的战时转移准备工作就诸，当地县武装部张部长，代表驻军首长给我们送别。战友依依不舍地同熟悉的阵地、熟悉的营区作最后的惜别，便从容地登上开向岳阳的两辆大客车。
就在部队启程之时，油机排的老班长陈显祥，突然跳下汽车，一股风的向阵地上狂奔，大家被其意想不到情况给惊呆了……当战友们看到陈显祥一溜烟的从阵地跑回到车前，大伙儿悬着的心才松了气。原来他从阵地捧回的，是一盆养育多年的君子兰和一袋阵地上一捧热土。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大伙儿都语塞了，那种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油然从每个人心头升起，一路播洒在通往岳阳漫长山道上……
部队抵达岳阳时，天色已经很晚，战友们在岳阳火车站稍作休息后，便乘坐上由北京开往昆明的61次特快列车，赴滇参加对越自卫还击作战的征程，从这个时辰开始了……
列车在漫长的铁道线上向着大西南方向骋驰着。战友们在车厢内，有的咪合着双眼；有的用军帽遮住脸；有的伏在座位写些什么；有的吟着悠悠低沉的小调……战友们梳理自己入滇参战的复杂思绪。
战争是杀戳、是流血、是用生命去拼搏与抗争。当我们直面战争的时候，一种对战争的本能恐惧，油然而生。
空军雷达部队作为参战部队奔赴战场，可以想象得到战争的规模了。在现代战争中，战争的初始阶段，必然是“挖眼睛”，争夺制空权。我们不知晓中越之战态势发展规模如何；也不知晓我们将开往何方，是柬埔寨、是老挝、还是越南境内？更不知晓面临怎么的险境，是越南特工分队偷袭、还是越战术导弹攻击？只知道此行生死未卜……
在行进军列车箱内，每个战友都在思忖着，都在想象最好结果，更作好最坏的打算。因为每个同志都明白：军人以服从为天职，战死沙场、虽死无撼、虽死犹荣！这是发自石首连全体指战员内心的共鸣！
列车的“哐当、哐当”行进声，不时地在战友们脑际中回旋。车箱的尾部，若隐若现的传来阵阵咽鸣声。我走近一看，原来是一位入伍不足一年贵州籍小战友的在哭泣。我不知如何安慰才好，便去前一个车箱把盛连长请了过来。
盛连长来到小战友的身边，还未来得及问什么，他便抱住连长泣不成声的痛哭起来。接着他哭诉道：“入滇参战我是写下血书的，我不怕死，如果我真的在战场上光荣了，死而无撼！我担心的是长年卧床不起的母亲没有人照料……” 盛连长对小战士经过劝导、安慰后。最后说：“我们是参加中越自卫还击作战的一支空军雷达部队，是我们军人的一份荣耀！是战争就得有流血牺牲，当战争打响后，每位战友都会有牺牲的可能。但你要相信，不管战争如何的惨烈，只要咱连能活下一个战友，便会承担起照顾你母亲的义务和责任！”
小战友听了盛连长的一席话，开始笑了，笑得是那样是那样的阳光、那样的灿烂……
军列经过几千公里的日夜兼程，终于在二十三日下午抵达昆明东站。部队按照昆指指定的时间内，赶到空军招待所，等待着上级下达的命令……
“空军雷达兵第四十九团石首连，从即日起编入空军雷达兵第三十二团战斗序列，现命你部立即向边境某县境内的某阵地安营待命……”
接到昆指命令的当晚，全连指战员连夜行动，对配置各种兵器进行行军状态的战术伪装，以及对兵器牵引军辆机动性的检查和保养。当一切准备就绪后，部队于二十四凌晨，随兵器的运输车辆、后勤保障车辆，开始沿着通往中越边境公路的战略大动脉，向边境线某县方向挺进……
沿着这条崎岖、曲折的战略大通道望去，一种浓烈的战争氛围弥漫在视野。公路两侧佩带袖标全副武装维持交通的卫兵，一眼望不到头；各种门类的火炮机动车队，像长蛇缓缓地朝前移动；运载舟桥机动车队，似一条的长龙在公路上漫舞；全白色野战医院的机动车辆，宛若一条修长的水秀在军绿丛中穿梭；那数不尽的运兵卡车更是蔚然壮观……
正是在这沿途浓烈战争氛围的熏陶下，全连指战员战争意识在升华，为捍卫国家主权而战的信念，得到了进一步的净化……
当我们的兵器车队驶进弥勒天龙山山脚的时候，斜阳己经开始西下。
连队官兵跃出车辆，整装列队向最终目的地―西一公社油榨地列队行进时，那漫天的锣鼓声、鞭炮随及响彻一遍。红土路边悬挂着“欢迎解放军参加对越还击作战” “感谢亲人捍卫祖国再建新功” ……
走进宿营地，那儿的篝火早已通红。在篝火旁阿细族的阿姆俩鲁（年青的姑娘们），跳起“阿细望月”的民族舞蹈，欢迎亲人的到来；阿爸柔（年青的小伙子）敲击着腰间的长鼓，和着姑娘们的舞步，激越的呼起着哈尼族迎宾的长调……
安营扎寨、搭建帐蓬，是部队进驻油榨地首要完成的任务。然而，该乡镇的民兵支前突击连阿细族的姑娘、小伙子们，早就为部队的进驻，平整、修建好了场地。你看那每个架设帐蓬空地都用红砖铺面；纵横交错的营帐小道均用混凝土浇成；营区内用碎石铺成的小操场竖起十几高的升旗桅杆；进入营区的哨兵岗亭也油漆一新；那偏左后方的厨房用地旁，己扎好的栅栏内己装满鲜活的猪、羊、鸡、鸭和鱼虾，还有各种瓜果蔬菜……
此情此景，让每一位战友为之感动、为之动容。我们看到了少数民族父老乡亲们的纯朴善良，看到了他们对人民子弟兵的无比热爱，看到了他们对打赢这场战争厚望期待……
搭建帐蓬过程中，油榨地村寨的老阿爸、老阿妈、阿姆俩鲁、阿爸柔、阿皮（少妇）、阿皮母（中老年妇女）几乎倾寨出动。不到一个小时，十几顶硕大的帐蓬便拔地而起。
走出新的营帐，那通明的篝火旁摆起得长龙般的排桌，堆满着阿细族人的美味佳肴，一下子吸引着全连官兵们的眼球。这时，一位德高望众老族长迎上前来，向我们发出盛情的邀请，一场别开生面的篝火晚宴，便在情深深、意浓浓的军民联欢的氛围中拉开了帷幕……
夜深了，十二月间西南的气温，给人以暖春的感觉。高悬在夜空中一轮皓月，皎洁地洒落在油榨地的红土地；洒落在波光鳞鳞水库的湖面；洒落在山蔍上郁郁葱葱的松林；洒落在营区帐帐新帆的蓬顶；洒落在远处星星点点游动的火把，那是一支为守护我们安全，巡逻的阿细族武装基干民兵……
回到营帐，每位战友都辗转难眠。他们在思忖着老族长那段意味深长的祝酒词；回味着在篝火晚宴上，阿细族娘们演唱一曲曲美妙动听的歌声；畅想着进驻油榨地阿细族父老乡亲对子弟兵寄于的盛情……
战友们百感交结、战友们信念志坚，战友们都暗暗地许下庄重的诺言：我们是人民空军雷达兵，我们入滇参战，是为了捍卫祖的尊严，是为了守护大后方人民的安宁！明天走上战场，我们将用血肉之驱去英勇抗敌，如果真得化为一朵彩虹，我们也将高高地挂在南疆的天空，与日月同辉！
如何在山髙林深的天龙山顶开辟阵地，架设雷达天网，是全连指战员的巨大难题。
当地县政府、县武装部动员、组织了千人以上筑路支前大军，夜以继日抢修出通往山顶的盘山大道；当地县支前指挥部，组织了供水的专业队伍，把山下水库的水源引到山顶；雷达阵地的平整，也在民民兵支前分队的支援帮助下，靠人挑、靠肩扛的把雷达阵地给浇铸好……
一九七九午二月十七日凌晨六时许，强大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地面作战部队，以雷霆万钧之力、排山倒海之势，沿云南、广西边境线向越南境内的守军，展开了全面的战略攻势，狠狠打击着越南当局嚣张的气焰。
与此同时，全连指战员于凌晨四点半，便开始进入战时状态。一号班战勤人员坚守在战位上，严正以待，战勤分队也迅速进入阵地防卫掩体……
为保证我军地面部队迅速向敌方防守方向推进，狭长的五十公里边境制空权，便是保证地面进攻的生命线。为此，我强大的空军飞行作战部队，从战区各机场起飞了一波接一波的侦察机、轰炸机、攻击机、战斗机机群，全天候巡逻在中越边境线上。此时的雷达荧屏朝向边境的扇面上布满着不同高度、不同批次的飞机信号。为了准确掌握每批目标情报信息，更要防范越飞行部队袭扰，全连各兵器的一号班战勤人员，全力以赴、丝毫无误传递出情报诸元。
在连续的作战中、在责任的压力下，每位战勤人员不退缩，坚守在各自的战位上。长时间通报，有的同志嗓子喊哑了；有的同志嗓子出血了；有的同志患病发烧了；有的同志体弱虚脱了，可没有一个人愿意退下火线。
长时间作战开机，雷达兵器处于最佳的工作状态，是保障空勤任务顺利完成的根本。雷达技务保障人员，便把自己同兵器整天捆绑在一起，做到及时发现故障苗头，及时予以排除。
由于各雷达传递出情报绪元多，信息量大，为了在第一时间内将情报送至前线指挥所，报务排的一号班战勤人员采用了换人不停电键的作战方式，有效地保证了情报源源不断的输出。尽管是每隔二十分钟换手一次，但每位战勤人员的左右中指都磨出了血泡，就是这样，他们用包扎渗血中指不停地敲击着电键，坚持着、坚持着……
由于作战态势的变化，我军的地面作战部队由战略进攻转为战略防御阶段。就是在这有效七天的强大攻势的打击下，越南守军一败塗地，狼狈不堪，而我军则战果赫赫、捷报频传。
如果说，一个士兵在猫耳洞里滚爬；在烽火中冲烽陷阵；在枪林弹雨中经受生死的考验；在同敌军刺刀见中血拼，算是一个战场上的英雄豪杰，那么我们这支空军雷达兵参战官兵，则在另一个不同的战场上，同样经受着生与死的考验和血与火的洗礼。
在整个中越自卫还击作战和好越防御作战过程中，我连的514战勤排荣获集体三等功；514雷达技师杨根林、581战勤排刘加成同志荣获个人三等功；还有从这个战斗集体走向离边境线最近雷达连的李庆战同志，也荣获国家级“边陲优秀儿女”铜质奖。
当我们面对着这一枚枚得来不易的军功章、荣誉奖，便成了每位入滇参战的石首连官兵引以为豪的骄傲与荣光！她诠释着原石首连战友不畏艰难、不怕牺牲、为捍卫祖国的勇于献身的真实写照，她像一座历史的丰碑，永远镌刻着那一代战友同生死、共患难不朽的精神与魂魄！
几十年斗转星移，几十年风雨人生。当年帅气的兵哥，已华发染鬂，步入老年。但对每位赴滇参战的石首连的老兵来说，当每每回忆起在箭在弦上的那些日子里，谁不会忘记出征前许下的钢铁誓言；谁都不会忘记用鲜血写出请战的书卷；谁都不会忘记舍割着亲情、而奔赴战场的情悚；谁都不忘记向阿细族父老乡亲表白保卫家园铁血的心愿；谁都不会忘记在作战时，在雷达阵地上度过的分分秒秒……
如今，老战友重新聚首、相逢的时候，总是津津有味、乐其不疲的谈论着，当年箭在弦上的日子里……
作者简介： 陈克平，江苏阜宁人， 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当过知青、参过军，上过战场、带过兵，经过转业、下过岗。爱好文学，喜欢写作，常有作品在《空军报》《阜宁日报》《弯弯射阳河》《中国审计报》等媒体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