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古今便便谈
不可一日无“此君”
什么是人类物质生活关系最密切的发明,夏天热带的人会说冷气机、冬季寒带的人会说暖气机,在没有家佣的地方,家庭主妇也许会说洗衣机、洗碗机……汽车、电视、电话等当然亦有人列为最伟大发明;不过,与文明人有不可分割关系的,是水厕!都市人对之已“不可一日无此君”。没有空调、没有家电、没有汽车,由于都有代替品,因此对日常生活会不方便不舒服但无大碍,但卫生设备“回到从前”,没有抽水马桶,绝大部分城市居民会叹活不下去。没有水厕的生活,现代城市人真的不敢想象。“厕所学者”说水厕的发明令人类“终于进入文明世界”,真是一矢中的说法。去过印度的人都知道,衣衫褴褛各色各样的行乞者挤满通衢大道,住满横街小巷,他们就地大小便,以至过去英国殖民者称这些印度大都会为“大茅厕”,其景观和气味之呕心,游客“闻见”。
目前印度人每天大约排出十亿公升小便、一亿四千万公斤大便,由于当局估计在公众地方(非厕所)便溺的人在六亿至九亿之间,而在市区只有三成左右居所的污水管可通往公共阴沟,在乡村此比例更低至百分之三,意味大部分粪便无法“妥善处理”。印度的臭气熏天,真是早已闻名遐迩。
古今“便便”业
在中国,数千年前战国的“公厕”已围以高墙。这种公共卫生设备,至清代已甚具规模,而且已有“民营事业”。印度这个文明古国到了一五五六年在德里才兴建了一座可供一百个家庭使用(大小便及沐浴)的公厕,不过,由于厕所的卫生环境非常恶劣,印人为求“自保”,三急时不得不上街解决。印度人保持随街“方便”的恶习,有悠久传统。
台湾民俗学家庄伯和的《厕所曼陀罗》中,记中世纪巴黎街头的流动厕所:“巴黎街头有这样的景象……,好像今天的流动厕所,但主体是个活生生的人……,他披挂大大的斗篷,身旁左右各放一桶……”任何人有三急时趋前,“他马上张开斗篷围住客人,让客人可以好好隐秘地方便,小便用右边的桶,固便用左边的桶。”又说:“一七三○年路易十五世时代,有人独创折式厕所,他手持锡制马桶及足够把正在方便的客人包住的大布,巡行街头。”用家每次付二苏,容器满时“厕主”便把之倾倒入塞纳河!
一八七二年,法国政府要求私人公司兴建和经营收费公厕,专利期二十年,公司所得与政府平分;与此同时,法国政府要求地下(一楼)业主设置厕所,方便途人“借”用,大概这只是对零售或服务业公司而言,笔者很难想像住宅开门待路人“借厕”的。
法国公厕是男女有别的,而男女分厕首创者为巴黎某餐厅,据考证,一七三九年有人在“巴黎一餐厅”举行餐舞会,为方便来客“方便”,餐厅主人把厕所分为男宾女客二种,此举人人称善,因而慢慢流行。
我国的“路厕”是否男女“授受不亲”,笔者未见有关纪述,唯伊永文书引明末清初佚名小说《掘新坑悭鬼成财主》,记穆太公入城,见道旁有“粪坑”,遂动脑筋做“厕所生意”,除“每一个坑都砌成小隔隔断,墙上又粉起来,忙到城中亲戚人家,讨了无数诗画斗方贴在这粪屋壁上”。新厕景致佳又有“草纸”供应,“连那女流也来上粪坑,穆太公便又盖了一间女厕所”。结果客似云来,穆太公忙得吃饭的时候都没有。穆太公响应市场需求,盖了女厕,显见男女分厕早不是新事。粪便是有机肥料,“每担是价银一钱,更有挑柴、运米、担油来兑换的”。厕主显然因此致富,“成财主”。
巴黎曾有“臭都”之称
利用人、畜的粪便为肥田料,在我国是古已有之,据出土文物,“积肥”在汉代以前已普遍存在,收集粪便早是一门专业,《荀子》便有“多粪肥田”说。粪便这类有机肥,不但提供农作物需要的养分,而且会使土质变疏,易于耕作,这是化学肥不能及的。
欧洲人亦早有利用粪便为肥田料的纪录。不过,欧洲人用为农业施肥的主要是畜牲的排泄物,对人类的不大重视,因为想起粮食由吸收臭不可挡、污秽难以入目的粪便的养分成长,大多数人食不下咽,对畜牧的则有眼不见为净的心理因素,仍勉强可以接受。在这种情形下,巴黎市议会在十八世纪初期通过法令禁止“人粪再造”,即不准收集人类的“便便”加工成为肥田料。粪便既没有经济价值,卖不了钱,即使巴黎市议会早于一三九五年便立法禁止当街倾倒粪便,由于既缺乏阴沟且没有人收集以作肥田料,因此直至十八世纪仍有人“贪方便”这样做,以致巴黎有“臭都”之别称。对于只知巴黎是“花都”的人而言,简直不可思议。
欧洲人不重视人类排泄物的经济价值,在未有化粪公共设施之前,人们对无用的便溺当废物般倒进街上,不但令整个城市臭气冲天,亦是导致中古世纪欧洲传染性流行疫症“此起彼伏”重要原因,发生于一三四八至一三五○年间、死掉欧洲约三分之一人口的黑死病,与时人不知个人卫生为何物满街都是排泄物有直接关系。当街倾倒“夜香”,现代人不敢信其有,但当年确是如此,不少时人的绘画留下了这种市镇规模初见、法庭亦有不少路人被下泻的污秽物弄脏引起冲突和诉讼的记录。
德国纽仑堡在中古时代是现代化城市,有连结各座建筑物至河流的明渠,居民可把污物臭水倾倒其中,但水涨时明渠泛滥、脏水“倒流”,干涸时则脏物污水滞存渠中,造成恶臭。当年尚未知因此会孳生蚊虫病菌,所以只用花瓣制造香水或熏树脂辟臭。
“屎尿渠”护城有功
乡间公厕不少“搭”在池塘江河之滨———日本人称之为“川屋”———江河是活水,排泄物一无去踪,池塘是死水,但有鱼儿特别是草(鲩)鱼鲤鱼争食,少有污染之虞,这些是小时代乡间亲历的情境。如今现代化了,未知是否仍存在。在水厕普及使用之前,“水上厕所”在欧洲亦甚流行,乡间固不必说,大城市如伦敦亦如是,十六世纪时,伦敦桥上有一百三十八间屋,住户的排泄物及食用污水直接“投入”泰晤士河,令穿过桥底的船舶经常为“臭弹”击中……
城堡大都有护城河,现在日本仍有不少这种古代建设。游客所见的护城河河水清澈有的甚且锦鲤成群,但中古世纪的护城河另有用途。原来城堡的厕所都附加在外城墙,如此排泄物直接坠落河中,解决了城内的“卫生问题”;可是,日积月累,护城河变成臭水沟,是名副其实的“屎尿渠”,恶臭令城中人难以忍受,但它对“国防”有特别意义。“外城墙的厕所”是个漏洞,因为过了护城河的敌人,可爬进厕所坑洞攻入城;另一方面,“历史悠久”的城堡则因护城河重污叠秽,“粪尿成河”,敌人渡水易过粪沟难,“只有极少攻城的士兵能成功游过咱们满粪便的护河城以登城堡”。由于有此副作用,城堡主人宁可忍受恶臭而不清理护城河!笔者去年在德国旅行时,参观多座已改成博物馆的城堡,见过不少这类外观与我国乡间的土灶相似的“坐厕”,从其“坑洞”下望,是一沟死水或已干涸杂草乱生的护城河,很难想像千百年前这条浅浅的壕沟有此神奇的防御功能!
厕所中的“历史”
《左传·成十年》:“晋侯将食,张,如厕,陷而卒。”是说晋侯食得太饱,腹胀,病甚,上厕所,跌于坎坑之中溺毙。据尚秉和书的“按”,古时厕所“上有井,下有溜池”。溜池是厕下极深(约六七尺)之坑坎,“下望黝然,深可没顶”,如厕者陷其中生存几率甚微,晋侯“误倒入坎内,头必向下也”,遂溺毙。世上第一宗“记录在案”的厕所谋杀发生在摩押王伊格隆身上。伊格隆是个大肥子,当年料没有阶级观念,大王方便,与庶民同厕。伊格隆王有次如厕时与子民伊胡德共厕闲聊,后者突然一刀插进王腹……历史上最著名的厕所谋杀应为那位与英皇亨利二世反目成仇的坎特伯雷大主教贝克特,他与亨利二世的恩怨,稍涉英史者均知道,长话短说,最后亨利动杀机,问近身:“谁愿为我除掉这个狂妄的牧师?”即有四名御前侍卫自告奋勇,誓“为皇上除去心腹大患”,于一一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把他刺杀于坎特伯雷大教堂的厕所!
在贝克特之前约百年,另一宗厕所谋杀更骇人听闻,地点亦在英国。英皇爱德蒙二世甫继乃父为王,在位不及一年,便被奸细刺杀于厕所,凶手匿于屎坑下,以利刃直刺正在方便的爱德蒙的屁股,直上肠胃,利刃拔出爱德蒙二世肚破肠流,当场毙命。凶手之父以死讯向时正与爱德蒙交战的丹麦王克努特邀功,却被克努特斩首挂于伦敦塔示众!
以发起第二次十字军东征名留史册的神圣罗马帝国皇帝佛得烈一世,一一八三年因多名王子和将领“跌落屎坑”而“国力大弱”,时八名骁勇善战的皇子和一批将军在城堡的议事堂开会,大概争辩剧烈,有人捶胸顿足,木板承受不起“重击”而断折,他们齐齐如溜滑板般跌落设于城堡下的化粪池,全部溺毙!
水厕的发明和普及
伊丽莎白一世有教子约翰爵士,为了讨好教母,约翰设计了世上第一个水厕,并要把它奉献给女王。
整项设计是在屋顶建一蓄水池(可养鱼,以示水源清洁),用人工注满水,有水管通往设于坐厕上的水厢,要除厕中污物时,激活水箱上的手掣,水流把污物冲至位于地底的化粪池。可是,时人并不欣赏,伊利丽莎白一世亦不领情,甚至认为约翰的设计“侵犯隐私”、“不正经”,禁止他进入宫闱。
稍后女王回心转间取消约翰进入宫禁的命令,他又鼓如簧之舌,终于说服伊丽莎白一世答应他为她在烈治文宫建水厕,但她很少使用,这固然是她生性古板、保守,不肯尝新,更重要的是水管直接通往化粪池,后者把恶臭引入厕所,女皇闻之恶心,遂少用以至废弃。
一七七五年,伦敦数学家和钟表匠阿历山大·甘明为他设计的“实用型水厕”注册专利,此水厕可算是现代水厕的原型,经过大约一百年的不断改良及推广,加上阴沟普遍建成,水厕终于彻底取代了马桶、夜壶。
一九八五年,“日本厕所协会”成立,目的在促进厕所现代化,自此之后,日本厕所设施以至卫生环境果有大进,而厕具亦与时并进。数年前日本东陶公司生产一种并合了坐浴盆又有加热厕板的厕缸,轰动一时,其后不断改良,年前的新出品已有男女专用水管。这即是说,当如厕完毕,性别不同的人掀不同的按钮,厕所便伸出不同位置的水管,喷水“洗肛”。
日本人不但在坐厕设计上动脑筋,在节约用水上亦有所创新。现在的新式厕所都有冲大小便用水的手掣,前者耗水较多后者较少,免去了一视同仁的浪费;东陶数年前的新出品是厕所水箱之上加洗手盆,即洗手后的污水可用来冲厕,不但省水而且省了装设洗手盆的地方,在厉行节约用水的现在,这种设计特别受用。
辟臭·更衣·携带式私厕
古代厕所恶臭,如厕者怎样辟臭?《世说新语》记:“王敦初尚主,如厕,见漆箱盛干枣,本以塞鼻,王谓厕上亦下果,食遂至尽。”这是说王敦见把用来塞鼻去臭的干枣,误为主人厕中侍食之果,遂尽食之。这固看出王氏“见识有限”,亦反映出有钱人家去臭有方。
以枣塞鼻,可减如厕者闻恶臭之味,但却无法阻止恶臭在厕所中扩散,皇胄贵族富裕人家如厕,便要更衣。《世说》记:“石崇厕,常有十余婢侍列,皆丽服藻饰。置早煎粉、沉香汁之属,无不毕备。又与新衣着令出,客多羞不能如厕。王大将军往,脱故衣,着新衣,神色傲然。”按石崇为晋人,“尝劫远使商客,致富不赀,与贵戚……等以豪侈相尚”。其厕所如此奢华,是“斗富”的一种形式。尚秉和说“因遗时脱故衣,遗罢,谓故衣着臭不堪用,俾着新衣出,以示其富”。又引《五灯会》的考证,指古人大遗时必脱衣,因是而思及古所谓更衣即如厕。
石崇在厕所“置早剪粉、沉香片”等以辟臭,欧洲人则以香水、花瓣及橙皮置诸厕所以及通往厕所的走廊,而在粪便当街泼倒的年代,人们多在衣袋放上一把干玫瑰花瓣或在帽上插香花,藉花香逐“夜香”———西人襟头及西妇帽上插花之俗由此而来。
石崇把厕所弄成“娱乐场所”,是炫耀性消费的极致;西洋人则有金雕玉砌的坐厕,英皇詹姆士二世的坐厢如镶金的保险箱,出门作客由仆人携之随行,以显厕主身分不凡。巴黎凡尔赛宫有封密式厕所二百七十四间,唯被召入宫的达官贵妇大多携带私厕。“有趣”的是有“太阳王”之称的法皇路易十六于如厕时接见外国使节。
“善后处理”种种
在厕纸未发明前,大解后如何“善后”?国情不同,方法有别,真的不能一概而论。晋·裴启的《语林》记:“刘实诣(访)石崇,如厕,见两婢持锦囊,实遽(急)退,笑谓崇曰:'乃误入卿室。’崇曰:'厕耳。’实更往。向乃守厕婢所进囊是筹。”筹是木枚,当年纸是珍贵之物,“故以木枚拨落除秽”。亦有“先用筹子拭秽,再以净水洗涤”。除了木枚,石块、瓦片、树枝、树叶、花瓣、羽毛以至用手甚至以屁股擦墙等方法,各适其适,均曾流行某时某地。十八世纪欧洲皇族贵胄用丝巾和鹅绒毛拭秽,奢华之极。
纸虽是昂贵之物,但随制纸业的发达,便有拭秽的粗纸(草纸?)应市,唯粗纸太粗过硬,不宜达官贵妇的屁股。《元史·后妃传》便说:“裕宗徽仁皇后事太后孝,至涵厕所用纸,亦以面擦,令软以进。”这种细心的服务,不易仿效。
欧洲人何时用纸“净身”,最先记载见于一七一八年,美国则迟至一八五七年才有正式的厕所。一八四三年维多利亚皇访问剑大,剑河畔散步,见水面漂着不少纸张,显然是学生们如厕后把拭秽纸张丢入剑河,长居深宫的女皇怪而问陪同三一书院院长韦威尔博士此为何纸?博士笑说:“这是不准在河里游泳的通知书!”
(据《万象》林行止/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