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土地是主的乐园。
——阿方索十世(Alfonso X,1252—1284年在位)
【一】
西班牙就像一座从海面上升起的宏伟城堡,全境四面环山,在这些高耸的花岗岩墙内是城堡的庭院—卡斯蒂利亚(Castile)的广袤高原。有些高山终年积雪皑皑,因此名为内华达山脉(Sierra Nevada,意为“冰雪覆盖的山脉”),这个名字后来也被西班牙人带到美国。西班牙的山大多荒芜孤寂,地势蜿蜒崎岖,常见高耸的陡坡;人迹罕至,树木少得可怜。最美的景色是在日出或日落之际,大片玫瑰红或丁香紫的光影覆罩山脉,散发雄伟壮丽的宁静。在古人眼中,西班牙的形状就像平铺在阳光下的公牛皮。这个比喻虽允当,却未说明这片土地高低起伏和锯齿形的特征。整个国家遍布错综复杂的山峦,朝四面八方延伸,因此分隔出独特的地域。就连中央的卡斯蒂利亚高原都被横贯内陆的山脉分割为更小的一块块土地。首都马德里位居全国的地理中心,和北方的瓜达拉马山脉(Sierra de Guadarrama)仅距离35英里,从瓜达拉马山脉通往北方的最低隘口海拔达4 700英尺。旅人在西班牙很少会看不见山,它们是“伊比利亚土地”地貌中最典型的特征。因此,西班牙地理统一是一种幻想。这个国家在地图上看似紧密,但多少个世纪以来,各个地区都彼此隔绝。如今虽有火车飞机,减少了这种互不往来的情况,但西班牙的交通仍然比意大利落后。这个国家紧凑的国土在地理上被分为更小的地区,分区与半岛在古罗马时的地域大致对应,与中世纪的小王国的分界更为贴合。这些独立的区域,每个都有地理、气候、文化、心理,甚至语言上的差异。很多地方的儿童自幼只会讲当地方言,直到入学后才学卡斯蒂利亚语(Castilian)。在巴塞罗那大都会区外几英里之处,住有数千名没上过学的乡下人,他们不懂西班牙语。他们的语言是加泰罗尼亚语(Catalan);他们为此自豪,而且也不想要学其他语言。皮奥·巴罗哈(Pío Baroja)堪称20 世纪最伟大的西班牙小说家,他是巴斯克(Basque)人,海明威也称他为“大师”。他在上学后才开始学习卡斯蒂利亚语。许多人都认为他的语言风格古怪而泼辣。我用卡斯蒂利亚语写作的困难,[他在自传中写道]并不是因为任何文法的不足或欠缺语法结构。我缺的是拍子,是风格的韵律,而这让首次摊开我的书的人感到震惊,他们注意到它们有些地方不对劲,这是因为书里有一种呼吸,有一种停顿的方式,并非卡斯蒂利亚的语言所有。有时,在谈到西班牙边远地区居民的语言和看法时,我们会发现他们的不同之处不仅仅是呼吸而已。有个真实度颇高的古老说法:西班牙人首先效忠于他的patria chica,即他的故土或原乡。如果问他来自哪里,答案几乎总是:“我是加利西亚之子,我是格拉纳达之子”(Soy hijo de Galicia, soy hijo de Granada),或是阿斯图里亚斯(Asturias)、莱昂(León)、纳瓦拉(Navarre)、阿拉贡(Aragon)、卡斯蒂利亚、巴伦西亚(Valencia)、加泰罗尼亚(Catalonia)或安达卢西亚(Andalusia)之子。也许在那之后,他愿意做个西班牙人。如果今天针对加泰罗尼亚(首府是巴塞罗那)独立问题举行公平的公投,恐怕没人能预测会有什么结果。在西班牙内战(1936—1939年)之时,“加泰罗尼亚共和国”依旧存在,这个地区的自治权一直是个冲突议题。因此,多少个世纪以来,卡斯蒂利亚人不断努力巩固国家的地位,却一直受到优先忠于原乡之心理的阻碍。尽管如此,我们今天所说的西班牙的核心精神,还是卡斯蒂利亚的精神;但是苹果核并非果实,果核内有的只是保护性的纤维和种子。为厘清真相,我们必须指出,虽然加泰罗尼亚和巴斯克自治区管辖的省份热衷于分离主义,但在其他地区,这种想法并没有如此强烈,而卡斯蒂利亚的政治霸权已是不争的事实。地方性的执拗在这些地方以其他方式表现出来,譬如居民的文化、心理和习俗。无论西班牙人设计出什么样的国家政府制度,这种过度的地方主义都是西班牙政府最基本的弱点之一。西班牙好几个世纪都没能有一个固定的首都,可见其分裂的程度。巴黎和伦敦分别是法国、英国立国以来的中心和首都,可是西班牙的首都却不断更迭,充当过首都的有托莱多(Toledo)、莱昂、布尔戈斯(Burgos)、塞维利亚(Seville)、巴利亚多利德(Valladolid)、塞哥维亚(Segovia)等等。腓力二世(Philip II)在1561 年把首都由托莱多迁到马德里时,马德里只是一个还在发展的乡村小城。不过,此时西班牙的性格已形成,地域忠诚的观念也已固定,新首都的人口尽管有惊人增长,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西班牙强权走向没落。西班牙的气候和它的地形一般多样。西北部加利西亚和阿斯图里亚斯湿润、青翠、云雾弥漫,和南部亚热带安达卢西亚的差异,就像佛蒙特州和得克萨斯州一样悬殊。加利西亚宽阔蔚蓝的峡湾与卡斯蒂利亚干枯萎缩的河流、阿维拉(Avila)的阿达加河(Adaja)、马德里的曼萨纳雷斯河(Manzanares)相去甚远。格拉纳达肥沃的平原,和塞哥维亚的红棕色草原或水汽落下干得比女人眼泪还快的穆尔西亚(Murcia)周边一带的不毛之地都没有丝毫的相似之处。不过,西班牙可分成两个主要的气候带,北部周边地区(比利牛斯山脉和坎塔布里亚地区)构成了凉爽的潮湿带,而辽阔的中部和南部地区则是歌谣和故事中干燥又“阳光灿烂的西班牙”。这个分野在植物方面,最显著的就是南方有夹竹桃和角豆树,而在北方通常见不到。卡斯蒂利亚的中部高原约占西班牙总面积的六成。高原的海拔在2 000英尺至3 000英尺之间。卡斯蒂利亚高原不仅是西班牙的心脏,也是西班牙的堡垒。这片土地十分干燥,山峦没有树,平原没有水,空气干净稀薄,夏季酷热,冬季严寒,正如谚语所说的:“9个月的冬天和3个月的地狱”。隆冬时节,由瓜达拉马山往马德里吹的寒风,让站岗哨兵冻成冰。在一年中的任何月份,马德里的阳光和阴影都可能是冰火两重天。高原空气就像是稀薄气体,能迅速反映出冷热变化。卡斯蒂利亚处处给人一种巍峨开阔的感受。这个地区赋予西班牙坚毅的性格、原始的韧劲、对痛苦和折磨的忍耐,以及活力和质朴。卡斯蒂利亚荒凉坚硬的土地是其居民的象征,这里以前有许多城堡(也因此得名),如今则充满石砌的围篱和荒芜的景色,空旷而寂静。西班牙谚语说:“在卡斯蒂利亚几乎没有鸟儿可栖的树枝。”古代茂密的森林早已不复存在,甚至连房屋和篱笆现在都是由石头所砌,稀疏的树木大半是圣栎,一种不起眼的矮小野生橡木。到处都是岩石,花岗岩形成的山脉,经过冲刷和侵蚀的田野,放眼望去尽是乏善可陈的朴素。西班牙的优美史诗《熙德之歌》(The Poem of the Cid)中,因崇高和无所畏惧的精神而家喻户晓的战士英雄熙德,就是卡斯蒂利亚人。他的同乡还包括把摩尔人赶出塞维利亚的“圣人”费尔南多三世(Fernando Ⅲ the Saint),以及费尔南多的儿子“智者”阿方索十世(Alfonso X the Learned),这位知名的学者国王将当时最聪明的人(摩尔人、希伯来人和基督徒)都延揽到自己身边。阿拉贡国王费尔南多二世之妻天主教徒伊莎贝拉(Isabella the Catholic)是卡斯蒂利亚人,西班牙作家中最闻名遐迩的米格尔·塞万提斯(Miguel Cervantes)也是卡斯蒂利亚人。西班牙伟大的文学同样属于卡斯蒂利亚,哪怕作者来自其他地区,用来写作的也是卡斯蒂利亚语。卡斯蒂利亚还是西班牙交通系统的关键。位于卡斯蒂利亚高原中心的马德里,是全国所有公路铁路和航空路线的枢纽或轴心,就像车轮的辐条一样,所有路线都从马德里出发。西班牙铁路的舒适性或现代化程度从不出色,但在今天,尽管其设备老旧,确实还是能联通整个半岛的多数地方。从马德里进入加利西亚或坎塔布里亚区的铁路,逐渐离开卡斯蒂利亚高原,稳步爬升,穿山越岭,像钢蛇一般蜿蜒扭曲,钻入泥土和岩石中。这一段路隧道无数,乘客的瞳孔几乎来不及适应光线,火车就突然再度钻入穿透另一座山的黑暗洞穴迷宫。火车必须行经的这些曲折隧道,和有时需以蜗牛速度费力穿越的危险山岩,说明了半岛外围地区交通的不便。1848年,西班牙开通第一条铁路,由巴塞罗那前往马塔罗(Mataró);第二条是1851年由马德里到阿兰胡埃斯(Aranjuez)的路线。西班牙人在火车的发展上晚了几年,就像他们在几乎所有其他的工业文明产物的发展方面都晚了几年一样。不过,西班牙人对铁路是何物并非全然无知,因为早在1830 年就有西班牙语书(自然是在伦敦印制)刊载了新蒸汽机车及其车厢的草图。这本书里有一幅海港的画,其中有工厂正在冒烟,工厂前面是一个方形的钢制小箱子,同样也喷着烟;后面跟着一些奇形怪状的车厢,各自隔开至少1码,车厢间的空白处则是链条。如我们所述,直到18年后,西班牙国土上才出现了真正的火车。这比英国人拥有第一条蒸汽铁路晚了23年,比美国晚了18年,比毗邻的法国也晚了18年。
有些西班牙人免不了想用铁路连接西班牙与法国,但许多人对法国在1808 年和1823年的两次入侵记忆犹新,因此对这个建议的反应并不热烈。其实,西班牙参议院曾于1842年讨论在潘普洛纳(Pamplona)与法国之间兴建普通公路,当时有位参议员西欧奥尼将军(General Seaone)大力反对。将军说:“通过伊伦建筑公路缺乏远见,非常缺乏远见,西班牙人为此哭泣,上帝保佑我们不要再有哭泣的理由。”另一位参议员冈萨雷斯·卡斯特洪(González Castejón)反应更激烈,这位先生说:“我一向主张,无论任何理由,都绝不能把比利牛斯山夷平;相反,我们该在现有山脉上再加上其他比利牛斯山才对。”西欧奥尼将军补充说,要他投票支持这种不法行为,他干脆先辞职。近40年后的1881年,一本谈西班牙军事问题的书指出:“任何隔离我们的做法对我们都有益处,我们已经向法国开放的一些门户,应该火速关闭。”
法国和马德里之间的铁路直到1860年才开通,而马德里和西班牙第三大城巴伦西亚之间,直到1947年都没有铁路连接。有一则历史逸事是,在1814年发明蒸汽机车的英国人乔治·斯蒂芬森(George Stephenson)曾在1845 年秋赴西班牙,考察马德里与法国之间预定开发的铁路路线。斯蒂芬森和陪同他的工程师都见识了西班牙政府一贯的虚应故事,他们在首都虚掷了几天之后觉得无聊,打算离开。这时西班牙人邀请他们去看斗牛—永恒的斗牛。斯蒂芬森传记的作者写道:“ 但这并非他们此行的目的,因此他们委婉地拒绝了这项荣誉。”斯蒂芬森和同伴们离开了西班牙,铁路也没有建成。西班牙人的骄傲家喻户晓。曾任萨拉曼卡大学(University of Salamanca,欧洲最古老的三所大学之一)校长的西班牙哲人米格尔·德·乌纳穆诺(Miguel de Unamuno)在一篇文章中指出,西班牙的张三李四若没有别的东西值得骄傲,也会因为自己是张三李四而无比骄傲,因为举世不会有另一个和他一样的张三李四。他所有的特质,无论好的、坏的或者无关好坏的,组合成他性格的特色,永远不可能会以相同的比例,在其他任何人的身上出现。因此,西班牙人不觉得他生来是为实现任何社会目的,而是要实现他自己。他的个人尊严有时教人钦佩,有时又使人恼火;自我是他的重心。他这个个体具有神圣而不可替代的价值。在宇宙中,他可能什么也不是,但对他自己来说,他就是一切。这种过分的个人主义无疑削弱了国家的地位;这也使得西班牙人把个人成就或创造力视为自己的主要价值,因此西班牙真正伟大的都是个人艺术家、建筑师、作家、音乐家、圣徒、征服者、冒险家、探索家、诗人。这些都是在不用走出自我的情况下,就可以发挥到淋漓尽致的领域。西班牙人源自非洲闪米特族(Afro-Semitic),虽然也受到一点罗马人和欧洲北部族群的影响,但基本上以非洲闪族为主。这种原始的种族混合以强大个体性为基调。西班牙人有西班牙特色,正如犹太人有犹太人的特色一样。犹太人可能来自任何地区或文化,但他仍然以犹太性格为基础,这是他自豪的根源,他也将固执地坚持下去,尽管往往无法定义什么是犹太性格,但他会全心全意地捍卫这个基础,甚至为它奉献自己的生命。西班牙人(血统有部分是犹太人,部分是摩尔人)在心理上及在对现实和命运的阐释上,也具有类似特质。这种特质绝非弱点,它是一种其他民族所不了解的力量。唯一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西班牙人巨大的能量和民族自豪感,还没应用到西方世界最看重的那些集体表现领域:经济组织、民主政府、社会凝聚、工业发展,任何一种集体的事业。不过在艺术方面,除了在非常绝望的时期,西班牙向来不落人后。哲学家乌纳穆诺说,西班牙的伟人塞万提斯、格列柯(El Greco)、委拉斯开兹(Diego Velázquez)、戈雅(Goya)、路易斯·德·贡戈拉(Luis de Góngora),“和任何国家的伟人相比,都不逊色,甚且还有过之,尽管我们实际的生活比不上摩洛哥或葡萄牙”。乌纳穆诺还指出,这种过分个人主义背后的根本原因,可能催生了西班牙人在历史上的所有成就:他们短暂的帝国大业,他们的百折不回,他们在艺术上的优异表现。“这种个体感受深植于种族的根源之中,狡猾的政治人物把它变成实现自己野心的有利条件。”巴罗哈在他的一本小说的序言中写道,西班牙的强烈个体性往往是焦躁不安、难以平复的。[他说]从没有完整的社会体系的西班牙,在实力派和行动者的前仆后继下,以一连串的精神抽搐展现了它的生命和艺术。如今它却觉得自己因为这样的激烈爆发式的生活而毁灭了。它渴望像其他国家一样,倾心平凡与井井有条,唾弃个体性。原本唯个人独尊的西班牙,如今却把其他民族的集体主义志向尊为不容争辩的教条。今天,我们的国家开始许给能推崇普遍思想和情感的人一个光明的未来,尽管这些想法和感受与我们同胞的天赋扞格不入。巴罗哈是在佛朗哥掌权之前写下这些文字的,文中所指的是“当代的民主资产阶级倾向”,而非佛朗哥试图重振腓力二世西班牙教会国家观念的西班牙法西斯主义。巴罗哈说西班牙人广泛接受其他民族的集体主义抱负,这点是错的。佛朗哥将军“勇敢向昨天迈进”的做法,彻底证明了事实并非如此。但如果这些集体主义抱负有朝一日变成了一种宗教,请小心留意火山爆发!又骄又穷,这么形容西班牙人民再贴切不过。古谚有云:“如果上帝不做上帝,就会做西班牙的国王,而法国国王会当他的厨子。”不过,用来形容西班牙的另一个谚语“骄傲和懒散是贫穷之钥”(altivez y pereza, llaves son de la pobreza),则需要进一步检视。西班牙人更愿意做士兵、教士或冒险家,而非做劳工,的确如此。但西班牙人并不懒惰,他会勤勉不倦地完成交给他的任何任务,只是他喜欢用自己的方式。西班牙的贫穷来自其他的原因:长年草木不生且受降雨侵蚀的贫瘠土壤;从未把人民福祉放在心上的政府;像波斯或罗马那般荒谬的大庄园制度(latifundia),使得农民没有土地;缺乏像样的住房、工业和科技发展;最后是不愿分享的富裕阶层和不愿合作的工人。造成西班牙贫困的,是这些具体问题,而非懒散。所以西班牙人紧抓他们的骄傲不足为奇,这是他们唯一的真正财富。因此,西班牙人对人生所抱的自傲和坚忍态度,是绝望的哲学。生于西班牙的罗马哲人塞涅卡(Seneca)用令人信服的语言说明了这种态度:“别被与你的精神格格不入的任何东西征服。”19世纪的西班牙作家加尼韦特十分崇拜塞涅卡,用下面这些话重述了这位罗马作家的哲学:记住,在生命的偶然中,你的内心有一股能量,坚不可摧,就像一个钻石轴一样,围绕着它的是构成你日常生活的琐事;无论什么事发生在你身上,无论它们是顺境、逆境还是侮辱谩骂,你都要站稳脚跟,屹立不摇,至少让人们谈到你时,总会说你是个男子汉。[加尼韦特补充说]这话是彻头彻尾的西班牙精神,塞涅卡根本无须加以创造,因为它早已被创造出来了。他只消把它挑出来,给它一个永恒的形式,展现有天赋者的一贯作风。西班牙的精神粗犷、没有形体,只有骨架而且赤裸裸,它不用人造的衣服遮盖那原始的裸体:它用塞涅卡主义的遮羞布遮盖自己。接着加尼韦特指出,塞涅卡主义已深深影响了西班牙的宗教、道德,甚至法律层面,它已深入西班牙的艺术和民俗,在谚语、格言和人们的日常用语中无处不在,甚至渗透到许多不同的高等学问分支。我们还可以补充说,西班牙的空气和土地,尤其是在卡斯蒂利亚,代表了需要忍耐的气候和地理,而卡斯蒂利亚是士兵之乡;坚忍和士兵必然融为一体。“探险家科尔特斯(Hernán Cortés)足堪媲美达·芬奇。”另一位知名的西班牙人如此断言,他的意思是西班牙在文艺复兴时期能和意大利平起平坐。一言以蔽之,意大利对文艺复兴的贡献是才华横溢的全才艺术家,而西班牙的主要贡献是征服者。一方是创造艺术的人,另一方则是创造国家的人。这话是否为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说明了西班牙的观点,而且也被西班牙人普遍接受。“也许早在基督之前,西班牙人就已是基督徒。”这是塞涅卡的另一句名言。西班牙人以其他国家难以比拟的热情拥抱基督教。而且是与其他天主教国家差别很大的基督教,和欧洲北部冷酷、条理分明、枯燥、缺乏情感的新教的共同之处更少。其原因是西班牙人从来没有放弃异教信仰,只是在异教的基础上增添了基督教。在西班牙的宗教意象中,上帝是具体的存在。后来,他们从摩尔人和犹太人那里获得了对宗教的感官感受,而这种感受从未出现在新教国家。宗教成了一种热情和艺术,它的仪式变成了炫目的礼拜。看看塞维利亚“圣周”(Holy Week)的辉煌盛况,在那里,圣母有如拜占庭女皇;看看复活节时在西班牙各地举行的宗教游行;看看许多西班牙宗教思想家所抱的神秘主义,这是一种用美德和苦难压抑的感官主义。摩尔人和犹太人也为西班牙带来了西班牙天主教义的关键概念:以宗教来推行民族主义。中世纪的西班牙各小国没有其他方式来维系统一,于是他们高举十字旗作为军队的旗帜,进而以此为国家的旗帜。史上只有两次成功的十字军运动,两次都是由西班牙发起的:一次是对抗信奉伊斯兰教的摩尔人,另一次则是征服新世界的异教徒印第安人并迫使他们改信基督教。西班牙从来没有兴起过新教教会。而在佛朗哥当政之际,政府下令:任何犹太会堂或新教教堂都不得在外墙上张贴任何宗教信仰符号、标记、字母或可供识别的任何特征。
【内容简介】
这是一部横跨两千多年的西班牙文化史。从伊比利亚半岛文明曙光初现起,西班牙这片土地上先后经历了罗马帝国的征服、西哥特的入侵、摩尔人的统治、基督徒的再征服运动、天主教双君的大一统、哈布斯堡和波旁王朝的兴衰、内战和佛朗哥独裁,直至后佛朗哥时代的浴火重生。本书考察了上述重大历史阶段,并着重关注政治事件表象下的思想潮流和民族特质。全书从建筑、文学、艺术、社会、政治等多方面切入西班牙的历史,展现了西班牙混杂多样的精神底色,阐明地处欧洲边缘的西班牙如何融合了罗马、北非、阿拉伯的世俗及宗教文化,如何迸发出璀璨的文学艺术火花,如何在8个世纪的收复失地运动中达到宗教热情和国家一统的巅峰,如何开启了大航海时代却错失种种发展机遇,又如何在左翼右翼的撕裂中经历内战之殇。
这也是一次对西班牙灵魂饱含深情的凝视。作者约翰·克罗20世纪30年代曾留学西班牙,与洛尔迦、希梅内斯等著名文人交往甚密,目睹过内战前夕的不安,与“1898年一代”有着强烈的思想共振。克罗凭借丰富的学养、实地的体察和对这片土地爱怨交织的深厚感情,为我们勾勒出西班牙充满魅力又矛盾重重的性格侧写:感性又禁欲,有创造力又趋于保守,极度分化又力求统一,在骄傲炽热的理想背后掩藏着一种悲剧感。
跟随克罗优美动人的文字,我们得以见证西班牙两千多年来的历史沿革,在它文学与艺术的花园里含英咀华,领略这个民族独特的精神特质,理解西班牙何以成为今日的模样。
1、以文化线索串连两千多年的西班牙历史
西班牙的历史纷繁复杂,地域之间又有很大差异。本书另辟蹊径,从文化视角出发,以核心政治历史事件为纲,以其背后的风俗与思潮为暗线,理解西班牙如何成为今日的模样。这能够帮助我们把握和串连重要史实,超越枯燥的历史细节,不再迷失在碎片里。
2、矛盾的气质:理解西班牙的关键
热情奔放?文艺发达?热衷宗教?老牌殖民帝国的没落?地方分裂主义?……究竟该如何定义西班牙?把握了一个民族的性格,便更容易理解关于它的事实。本书敏锐地从历史线索中抽丝剥茧,勾勒出西班牙充满魅力又矛盾重重的性格侧写。我们对西班牙的种种模糊的印象,都能由此豁然开朗。
3、一场西班牙文学、艺术、思想的盛宴
流浪汉文学、经典史诗、黄金时代巨匠、宗教建筑奇观……作者克罗凭借西班牙语言文学领域的扎实学养,花了很大功夫介绍了文学艺术的盛衰,更旁征博引了大量动人的篇章,使我们得以快速集中地了解西班牙熠熠生辉的文化精华,感受个中魅力。
4、爱怨交织,真挚动人,一本书爱上西班牙
作者约翰·克罗与西班牙渊源颇深。与洛尔迦等人的友谊、西班牙内战前夕的所见所闻、与“1898年一代”的思想共鸣、多次造访西班牙的经历,造就了他对这片土地爱之深、责之切的复杂感情。这一点借助他优美通俗的文笔传达得淋漓尽致,即便不了解西班牙的读者也会被深深打动,在心理上拉近与这个国家的距离。
本书的特色在于作者深入洞悉了西班牙这片土地上的风俗、其人民基于共享的地理环境和历史而形成的根本心理,以及极富热情地介绍了远比政治进程更夺目的西班牙文化。本书涵盖了各种基本的政治事实,但对于作者和读者而言,更重要的在于这个国家的地方性特质。作者1928年首次造访西班牙,之后又多次实地旅行,收获了宝贵的洞察和智慧,又以生动的语言传达给读者,体现出卓越西班牙人文研究者的学养。
——《泰晤士报文学评论副刊》(Times Literary Supplement)
作者约翰·克罗试图通过研究西班牙的社会文化习俗和运动、它略显分裂的气质,以及它在艺术和文学、政治信仰和政治冲突方面的悠久历史来阐明西班牙的灵魂。……一大亮点在于许多生动而丰富的摘录,或引自提及的伟人,或来自见闻记录。一本出色的指南,真挚的赏析。
——《柯克斯书评》(Kirkus Reviews)
【作者简介】
[美] 约翰·克罗(John A. Crow,1906—2001),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西班牙语言文学系荣休教授,1937年开始于该校任教,曾任两届系主任,在1974年退休后继续指导博士生多年。
19世纪20年代末,克罗在哥伦比亚大学攻读硕士期间,结识了彼时访问纽约的著名西班牙诗人洛尔迦。此后,克罗赴马德里大学继续深造,于1933年取得博士学位。他与洛尔迦在马德里再度聚首,并经后者介绍融入了马德里学生公寓(Residencia de Estudiantes)活跃的青年知识分子圈子。在西班牙内战前夕的第二共和国学习与生活的这段宝贵经历,令克罗与西班牙结下了特殊的缘分。
克罗也是一位杰出的拉丁美洲研究者。在彼时盛行欧洲中心视角的学界,他是推动拉丁美洲文学与文化研究学科建制化的先驱之一。他在1946年出版的著作《拉丁美洲史诗》(The Epic of Latin America)具有里程碑意义,为许多代修习相关课程的学生提供了指导。克罗深入浅出、引人入胜的写作风格,为他在学术界之外赢得了广泛的读者群。
【目录】
序言
第一章 斯土斯民
第二章 黑暗的开始
第三章 十字架、新月与星星
第四章 基督教王国:十字架与剑
第五章 中世纪的城镇生活
第六章 西班牙的文艺复兴
第七章 黄金时代:哈布斯堡王朝的政治与社会秩序
第八章 黄金时代的文学
第九章 黄金时代末期的艺术
第十章 波旁王朝
第十一章 西班牙的主要思潮(1870—1931)
第十二章 第二共和国建立的政治及社会背景
第十三章 西班牙第二共和国(1931—1939)
第十四章 共产主义和法西斯主义在西班牙的斗争
第十五章 烈士谷
第十六章 佛朗哥的政绩:秩序与进步
第十七章 佛朗哥之后的西班牙:美梦难圆
大事年表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