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梭罗《瓦尔登湖》中的《四书》引文 (下)

我们又一次看到,梭罗引用儒家经典中的不贴切。原语在于赞美使者深知君子之心且善于辞令,而梭罗的重点是要借此说明使者传达的信息是有价值的,那就是人要不断修身,提高道德水平。这种引用有可能是梭罗的无意误读,也可能是为了论证自己的观点而创造性地发挥。
  3“神鬼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斋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
  《瓦尔登湖》中《寂寞》一章引用了《中庸》中的这句话,用来说明宇宙间一种无形而巨大的力量对人的作用。《中庸》中的这句话描述了鬼神的性情以及人们在的祭祀活动中的体验。《中庸》中用这句话并非是要谈论鬼神,而是以鬼神之道比喻中庸之道,“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表明隐蔽而又无所不在。这种特征自然让梭罗这个超验主义者在儒家经典中感受到了知音。我们看到梭罗在文字处理上把“鬼神”翻译成“HeavenandEarth”,这里尤其要指出的是梭罗应该清楚鬼神是什么。因为这段引文早在1843年10月就出现在《日晷》上发表的42则《四书》引言中。当时梭罗采用的是大卫·柯里的译文,其中的“鬼神”的翻译是“KweiShin(spirits andgods)”,然而梭罗在写作《瓦尔登湖》时却把“鬼神”翻译成了“万物天地”,可见梭罗语境中的“鬼神”已经被改造成了具有先验论内涵的宇宙法则,是宇宙间“创造一切的一种无形而巨大的力量”,而不再是中国原典中的“鬼神”。这也是为什么中文版《瓦尔登湖》的读者可能会很奇怪,谈宇宙的法则为什么会突然又说到鬼神,殊不知英文读者读到的不是鬼神,而是天地万物。
 4 “孔子说得好:‘德不孤,必有邻’。”
  梭罗在《寂寞》一章中引用这句话,来说明一个与自己思想为伴的人,是不会感到孤独的。在梭罗看来,“社交往往廉价”,他觉得寂寞是有益于健康的,因为他的身体和灵魂都从自己的内心和自然中得到了鼓舞。实际上,《瓦尔登湖》中的《寂寞》(solitude)应该翻译成《独处》更为合适。梭罗在独处中不感到寂寞,因为他在自然中得到了心灵的升华,所以他在《寂寞》一章发出感叹,“太阳,风雨,夏天,冬天,——大自然的不可描写的纯洁和恩惠,他们永远提供这么多的康健,这么多的欢乐!”“难道我不该与土地息息相通吗?我自己不也是一部分绿叶与青菜 上的泥土吗?”
  在这样的语境下,梭罗引用了“德不孤,必有邻”。可以看出,梭罗这里的“必有邻”指的是在独处中一种非寂寞的心理感受,而《论语·里仁》中孔子的“德不孤,必有邻”指的是有德的人不会孤单,定会有人来亲近。君子虽一时穷困,只要道心不改,久之必有人亲近,因为来的人都是为了求道。相反,小人如果失势,必然众叛亲离,因为以往亲近他的人都是为了利益。何晏在《论语集解》中注释:“方以类聚,同志相求。故必有邻,是以不孤也。”我们又一次发现,原语的意义和梭罗所描述的“不寂寞”还是有一定差距的,梭罗用了孔子的语言,却表达了类似道家的与自然合一的心理状态。
  5 “哲学家说:‘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
  《论语·子罕》中的这句话表达的是立志是一个人人生的重要起点,应该持之以恒。而在这里,梭罗强调的是个人独立思考的重要性。梭罗先说:“上帝将保证你不需要社会,如果我像蜘蛛一样,整天呆在阁楼的角落里,只要我的思想没有离我而去,外面的世界照样还是那么大”,之后引用了这句话。显然,引用有悖于原语的意思,但如果我们看看这句话在《瓦尔登湖》中英文原文的对照翻译,我们就会明白这种误解来源于翻译本身:
   “你可以从一支有三个师的军队中夺走将军使之一片混乱,但你不能夺走一个最可怜,最粗俗的人身上的思想。”
  (The philosopher said:'From an army of three divisions one cantake away its general,and put it in disorder;from the man the mostabject and vulgar one cannot take away his thought.)
  这里我们不能说梭罗误用了《四书》,只能说他引用的英文翻译不够准确。如果梭罗能够读到19世纪另一位汉学家理雅各的翻译,“thewill of even a common man cannot be taken from him”,也许会重新考虑这句话的引用。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发现,梭罗对这些儒家引文的理解有的比较恰当,有的则出现了一定偏移。我们感到梭罗一方面认同接纳了一些儒家精神,但总体来说对儒家引文的理解采用的是一种创造性的、个性化的阐释。
  
  参考文献:
  [1] 林语堂:《生活的艺术》,外语教学育研究出版社,1998年。
  [2] [美]亨利·梭罗,徐迟译:《瓦尔登湖》,吉林人民出版社,2003年。
  [3] Margaret Fuller.The Dial,1840-   [4][英]詹姆士·理雅各译:《四书》,湖南出版社,1992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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