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娥作品
上图为校园中的文娥老师
作家简介:文娥,女,湖北松滋市人。松滋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学语文教师。教学之余,不辍练笔。其文学作品发表于多种期刊,多次获得国内征文奖奖项。
编辑手记:去超市买菜,然后接了一个闺密打来的电话。这是一个太过于庸常的生活场景。然而,却深深触动了文娥对闺密人生的思考。于是,生活再忙,工作再累,也要抽点时间来写下这份触动。文娥要为读者讲一个红颜命薄的故事么?不是,她是为闺密写下一封家书,无一个字不真诚!
红 颜
文 娥
大暑过后,鄂西南白天的气温已高达三十七八度,等太阳落山了,我和丫头才敢出门,两个人就近去了汇丰超市。
我简单地采购了一些蔬菜,发现丫头仍在细心地挑选着自己中意的食物,我只好拖着购物篮,四处转悠着。下意识里我打开包,掏出手机,真的有两个未接来电:是你打来的,我拨过去,超市很吵,简单地跟你聊了几句,我只好挂了,打算回家后再打给你。
好不容易等到丫头选好了东西,我正打算去收银处付款时,电话又一次响了:还是你!我没接,一直到走出超市大门,我才回拨了你的电话。这样的情节最近几年一直有上演,只是有时间隔的时间比较长,但就算没接到你的电话,我每一次都要打给你的。问你有什么事,你说没什么,就想跟我聊聊。
我知道这一聊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了,索性站在二环路口,跟你聊了起来。你问我你变了没有,我笑:变了,也没变。你说很多时候拿起手机,把所有的电话号码从头翻到尾,就是不知道打给谁,你不由得低声叹气。这时你的宝贝女儿晴总是说,打给文小姨吧!晴曾告诉过你,文小姨是个可以信任的人,尽管晴和我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可是人与人之间,就是相信缘分。我知道你是孤独的,你的脾气大家都知道,你呢也不愿意违心地去迎合他人,大家很忙,没有人愿意迁就你,你的身边没有能够帮得了你的人。
你诉说着你在生活中的孤独与无奈,这些,我懂。
想当年,毕业于省城幼儿师范学校的你,二十出头,风华正茂,美丽可人,来到了小小的山镇。那时候,我,你,还有华儿,你老大,我老二,华老三,我们三个人住一个套间。本来三个人是分居两个房间的,可是住着住着,我们仨就一起挤在了里间,宁愿让外间空着,权当了客厅。寝室里陈设简陋,唯一的电器是你从幼儿园借的一台录音机,喜欢音乐的你,每晚都是枕着音乐入梦的。每晚关灯后,你都要放一些港台流行歌曲,美好,动听,走心。你边听音乐,边和我聊天。黑暗中的你跟白天的你判若两人,我们聊你的过去,聊读过的书,聊可爱的孩子们。我喜欢听你说话,动听的声音,诗意的语言,黑暗中,幽幽的,散发着迷人的气息。
可是你的命运却很不济。你几乎是从省会被“贬回”松滋,然后又“发配”到我们这个小小的山镇。你的第一位男朋友是武汉大学的高材生,随着生活环境的改变,离你远去了。一个小你三岁的男孩子(也是我的同学),拼命追到你后,却去当了三年兵。你在家苦等了三年,最美好的年华都付诸了漫长的等待。该有结果的时候,终因男孩父母的强烈反对,不负责任的男孩也离你而去。
我知道那样的结局是很多人想象得到的,因为这其中就有某些人的推波助澜,你我不过是某些人的掌中之物,可叹我们都太天真,太单纯。缺心眼的你,对任何人都没有防范之心。工作中,你堪称山镇幼儿园的开园元勋,可以说,没有你,就没有山镇幼儿园当年的辉煌。你在市机关幼儿园工作过,又是专业水准很高的老师,你把市机关幼儿园的一套做法复制过来,幼儿园得以顺利开园,一步一步走向辉煌。
可是你的生活却是一塌糊涂,没有人能真正关心你。这些年我们几乎没有谈到那段生活,于你,有太多的伤害,太多的屈辱,太多的痛。这也是你这么多年不愿意回山镇的最重要的原因。可是,今天,你却提到了当年的那些人,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没有面对面,我仍然能感受你的心痛,我说:别说这些人,别提起,忘了最好!
后来你又结识了一个小你六岁的男孩子,当时刚刚二十岁左右、情窦初开的小男孩似乎非常勇敢,排除了千难万阻、走过惊涛骇浪,和你走进了婚姻的殿堂。你生下女儿半年后,这个本来就不成熟的男孩子也丢下你和女儿走了。我不知道你吃了多少苦才将女儿拉扯大,幸运的是女儿跟妈妈一样漂亮,非常可爱懂事。
再后来,你又带着女儿嫁给一个长你六岁的男人,你的生活好像才趋于平静。我以为你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避风的港湾,可是生活再一次跟你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那个貌似稳重的男人,居然比你以前遇到的几个更可怕,你不想轻易失去自己好不容易拥有的这个家,只好忍气吞声、委曲求全。记得你跟我说过,最后两年,晴没有跟那个男人说过一句话。要知道晴的早慧,晴的乖巧,是公认的。我可以想象那些年你们母女俩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风雨飘摇中走过五六年,你在恶毒的谩骂和令人胆寒的猜忌中苦苦支撑。很不幸的是你患病了。曾经花一样的女孩,曾经那样开朗大方的女孩,或许是老天都在嫉妒你吧!
最终你还是离开了那个男人,开始了自己的生活。现在的生活简单而又平静,晴在学校里很出色,小学是大队长,初中是学生会主席,一米七的个头,高挑美丽,气质脱俗,我特别喜欢看她笑,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弯弯的月芽儿。前年,晴参加了高考,一次性考了个重点大学。说起晴,你,我,真的满心里都是喜爱。睛曾经的名字叫吴晴,“道是无晴却有晴”。感恩上苍,晴是老天对你最美最好的回报。
那一次,你给我电话,声音很弱,你说好像是感冒了,浑身无力,我问你吃了东西没有,你说煮了点稀饭吃了,然后就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天一夜。晴在外地求学,你一个人在家,我非常不放心,准备坐车去接你看病。可是你坚持不让我去,说自己可以的。我千叮咛万嘱咐,要你去买药吃,直到你答应了,我才放下电话。第二天,我还是不放心,又给你打电话,你笑着说昨天买药吃后,感冒就好了,已经没事了。一个人的日子,是苦,是挣扎。
你从没跟我提起你患病的事,我不知你现在是否心如止水,我从来也不忍心提笔写你的故事。但是,我知道你每一次经历劫难的时候,总是含笑面对的。你非常爱美,即使在最惨烈的日子里,你也会在每一个早上,一次次洁面后,非常细致地化一个很精致的妆,然后去面对生活。你总是对我说:“我每天都在作画,画我自己。”笑对人生,又何尝不是一种美的人生呢?
你是知恩的人,你居然约我回山镇去看看,说想去看看艾大哥。艾大哥德才兼备,是我们大家都很敬重的人,你和艾大哥相识于读书会。前段时间,热心的艾大哥帮我们这些作协的朋友们制作了精美的黑白照,让我们感动不已。也正是在这些照片的下面,我看到了你的名字,我非常诧异,仔细看过照片,以为艾大哥弄错了,就给他留言:您弄错了,这不是她,她是我的朋友,我不会认错的。直到晚上我俩微信提起这事,你把照片的原图发给我,我才不好意思跟艾大哥确认那就是你。可叹红颜已改,我都认不出你了!你总是这样,记住别人的好,甚至不惜回到那个你很长时间不愿面对的地方。
每一次经过那个生活了五年的幼儿园,我都不曾有踏进一步的欲望,因为我知道,那儿早已不属于我们。房子没有变,感觉却是变了,这个小巧玲珑的幼儿园,浓妆艳抹,花花绿绿,更能迎合孩子们的口味。走进去,再也听不到那一声声童稚的“老师好”,再也不会有人认出我来,更没有人知道我们最好的年华留在了这里。可是,每每走在园子外的马路上,我仍然抑制不住会往里面看,隔着栅栏。仿佛回到二十五年前,一群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正带领着三百多个孩童,开心地做着《洗衣律动》、《手腕花律动》和《学军律动》。园子里,回荡的是歌声,跃动的是舞姿,飞扬的是青春。院墙外,总是挤满了各种各样看热闹的人。我知道,再也回不去了,那曾经最美的风景线,那曾经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啊!
在山镇的几年,你说你很幸运遇到了我,我的真诚与善良至今仍然是你心中最温暖的记忆。你说“睿智”“厚德载物”这两个词,用在我身上是恰如其分的。我问你:我有这么好吗?你说你的生命里找不出第二个!眼泪从我眼角滑落,幸好黑暗中丫头看不到。我的女儿今天是少有的乖巧,她没有不耐烦,没有抱怨,默默地坐下来,默默地等我,默默地聆听着。谢谢你,谢谢你的厚爱,谢谢你让我的女儿听到了你对她妈妈最美的评价!
我大声告诉你:外面好凉快!是的,风很大,完全不带一丝暑气,所有的燥热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在夏天,这样的夜晚很难得,可惜你不在我身边,但我还是要你多想那些快乐的开心的事,相信万物皆有因果,相信所有的伤痛都会被风吹走。
就像现在的我,一边敲打键盘,一边抚摸缺了一块的指甲盖。今早,我开始自己做豆瓣酱,谁知切辣椒时,不小心切到了手指,幸好只是切掉了指甲,没有伤着手指。以前,很多时候我都是依赖母亲,很少亲自动手。现在,母亲正在一天天老去,我再无可依赖之人,只能亲自动手,摸索着做这些。
幸好,我时常觉得,自己的前世今生一定是个厨子,一切与美食有关的,我都是无师自通。一般的食物,我吃过后,八九不离十能自己做出来。柴米油盐酱醋茶,是低到尘埃里的我赖以生存的根,也是我所能给予家人的爱,与风花雪月无关。洗、晾、切、剁,弄完姜,再弄蒜,最后弄辣椒。手指受不了辣椒的刺激,我自己找了两个厚点的塑料袋,一手缠一个。尽管这样,我还是无法一次性完成这些工作。于是,实在受不住了,就停下手里的活,不做了。接着,洗手,端坐电脑前,开始敲打键盘,书写这个叫做“文字”的东西。几十年来,它不曾嫌弃我的笨拙、我的没用和无知,就如你一样,永远相信我,永远看重我。不忘初心,似乎与柴米油盐酱醋茶无关,却又离不了它们。
我确认自己没有俯视万物的雄心,所以也就没有做老鹰翱翔天空的机会,生活不会总是高高在上。昨晚和你聊天时,你一次次地强调我的好,我只说了一句:可惜我没有能力,帮不了你!我说的是实话,对于很多我默默关心着的人,我是爱莫能助。你说:我不需要你帮我什么,只要想起你,给你电话,你能倾听就好!想想这么多年,我恰恰只是这样做了。
QQ好友里,有一个未曾谋面的朋友,吉首大学中文系毕业,生活在广东。我们很少聊天,只是偶尔关注一下彼此的空间。这一两年来,我身边两个熟悉的人,因为种种原因,相继选择了非正常死亡。生命好脆弱,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以文字来祭奠他们。这个朋友读了我的文章,跟我聊了很长时间,原来他的亲人也是用这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逝者已矣,留给生者的却是无尽的痛。朋友读了大量的有关书籍,试图做一些这方面的研究,所以他善意地提醒我,对于他们,这种公开的文字祭奠是不宜的,因为往往其他有这种心理的人会出现跟从心理。我相信他,当即把这篇文字加密。感谢素昧平生的朋友,他虽然比我小,但却是我的老师。我们有理由相信:苦难可以摧毁一个人,也可以造就一个人。
外面,滚滚红尘里,阳光正灿烂,远处的楼顶,人家的太阳能热水器鳞次栉比,它们肆无忌惮地反射着刺眼的光,我拉下百叶窗帘,继续敲打。
生活已然如此,红颜已改,回望来时的路,我们仍然不忘初心,继续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