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谈何容易 ——电影《归来》简评
归去来兮谈何容易
说来惭愧,2014年上映的《归来》我直到昨天因为备课才看。不以原著《陆犯焉识》为参照,这部电影本身也可圈可点。 剧情并不烧脑,不做复述了——对没看过电影的朋友来说,剧透可谓“丧尽天良”;对看过的朋友,更没有必要饶舌了。一笑。 影片真正的开端其实是陆焉识平反“归来”,“归来”之前的情节其实都是交代、铺垫。前戏的部分,分寸很好,没有在车站分别的单元上过分纠缠、渲染。当然也并不粗糙,陆焉识敲门不开、趴在地上透过门缝看家里的灯光,这样的交代已经够了。一扇门、一道光,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对情感冲动的压制远比得偿所愿更有冲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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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无疑问,陆焉识是最大的受害者,十多年来遭受不公正、非人道的待遇,以往作家们的重点也都在陆焉识这边,但是《归来》别出心裁把“受害者”颠倒了,把冯婉瑜安排成了受害者。冯婉瑜因为生活虐待和精神刺激而患病失忆,一面日思夜想着自己那受难的丈夫,心心念念要去迎接自己丈夫的归来,一面却又死活认不出已经归来的陆焉识,冯婉瑜反而成了大家“拯救”的对象。从街道、到陆焉识到女儿丹丹,人们通过公函、迟到的报告、归来的私信、往日的照片、有待校准的钢琴、陆焉识多年来未寄出的信件以及重跳一段吴清华,通过种种方式希望能够治愈冯婉瑜,冯婉瑜成了人们期盼尽早回归正常的对象。于是,“归来”的主语也跟着颠倒了,原本是陆焉识的归来,结果成了冯婉瑜的归来。值得一提的是,这些手段也很具有象征意义,迟到的、往日的、有待校准的、未寄出的、重来的,它们全都象征着失败、失序,象征着过去,象征着对“归来”幽怨而又无助的召唤。 但其实,对冯婉瑜的治疗是对陆焉识的二次伤害。起初他还挖空心思地想要治好冯婉瑜,可到后来,他几乎被自己打败了,他不禁担心总去念信真会被冯婉瑜认成是念信的人,那样的话无论是他还是妻子,就永远无法“归来”了;那样的话,他连希望都没有了。这比当初流放农场还要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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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好在,这个家庭当中,丹丹的“归来”是最成功的。当丹丹开口喊“爸”、承认了自己当年的罪愆时,陆焉识很随意地就答应下来,而且丝毫不以过去为意,甚至连一句语重心长的教育都没有。母亲呢,也终于接纳了丹丹,热情地欢迎女儿搬回家来。于是,一边是丹丹陪着冯婉瑜等着5号迎接陆焉识归来,一边又是丹丹陪着陆焉识等冯婉瑜归来。 故事一下延展到了“很多年后”,说实话,无论是在小说里还是在电影里,“很多年后”这样的强行提示剧情的方式是我最不喜欢的,而且影片里场景的切换也让我一度觉得有些跳戏。木制门窗换成了铝合金的,冯婉珍坐上了小三轮,接站的“陆焉识”三个字自然不知道重写了多少版,但是颇见细心的是“识”字由简体变成了繁体,想必是出自陆焉识的手笔,想必冯婉瑜糊涂地连写字都费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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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从剧情的角度还是从剧本的角度,无论是作为一个消费者还是研究者,我都被《归来》这个电影打动了,以至于在看电影的过程中,我一直在想,如果换做我,我会怎么结尾?比如,在陆焉识归来后从丹丹的宿舍独自回家,推开虚掩的家门时,是不是下一个镜头就会切到冯婉瑜的遗像,以悲剧结尾?又比如当冯婉瑜听到久违的钢琴声,噙着泪花一只手搭在陆焉识的肩膀上时,以大团圆的喜剧结尾不好吗?还好,电影都没有像我想的这么烂俗,否则就成了重复伤痕文学、反思文学的老套。冯婉瑜和那个远在西北的陆焉识是永远也无法“归来”了。不过,每个月的5号都拿着接自己的牌子到车站走一趟,陆焉识的心里在想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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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门备课,因为涉及七八年、七九年“归来的诗人”群体,所以想到了名为《归来》的这部电影。不但劫后余生,而且还能放声歌唱,“归来的歌”的确让人欣慰。但是以电影《归来》为参照,历史对于“归来”的叙述是不是又太过顺滑、浪漫、无情了呢? “存者且偷生 死者长已矣。” 2020/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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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力出场】冯雷:一扇门、一道光,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作者简介:冯雷,文学博士,北方工业大学中文系副教授,日本东京大学JSPS外国人特别研究员,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诗歌和北京城市文化研究,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光明日报》《日本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会会报》《诗刊》等发表论文百余篇,主持教育部及北京市等省部级课题4项,著有《市场化时代的阅读与审美》《轮廓与高光:新世纪诗歌论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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