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复杂话楚庄
小时候看电影,总要把电影里的人简单地分为“好人”和“坏人”两类,假使没看过电影,也要紧张地问看过的人:好人胜利了吗?坏人死了吗?听说坏人死了,马上兴高采烈,听说好人死了,顿时如丧考妣。
长大后才知道,人是很复杂的东西,很难简单地用“好”和“坏”来定义。比如那些落马高官,在被相关部门带走的那一刻起就成了坏人,那么在带走之前呢,有哪个敢说他是坏人?绝对都是个顶个的大好人哪!而且在没有足够时间沉淀的情况下,好与坏都是上面说了算。
我们今天要谈论的是列入春秋五霸的楚庄王熊旅。他是好人还是坏人?很显然,对历史人物的评价也远远不是“好人”与“坏人”能够概括得了的。在老树看来,楚庄王是集天使与魔鬼于一身的很有个性且复杂多变的人,楚庄王给人性的复杂打上了一个完美标签。
三年不鸣,一鸣惊人
最为大家熟知的故事莫过于“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了。
熊旅继位时年纪尚幼,朝中基本由楚国最有权势家族若敖氏把持大权。庄王之前的历任楚王无不受若敖氏的牵制。可以说,楚庄王若想当一个太平君主,那么尽可将国事交予若敖家族去做,他们保证做得很好。这是因为若敖家族中能人辈出,从先辈的令尹子文、得臣子玉到本朝令尹斗越椒,无不是治国大才。
但如果要成为一代雄主呢?对不起,若敖氏不会答应。因为楚王要有所作为势必要大权在握,而这必然要损害若敖家族的利益。
方言有“跌跤请坐坐”,偷懒总是人性的普遍弱点,岂但楚庄王然?于是从此楚庄王左抱郑姬右抱越女,一天到晚纵情声色不问国事。如此过了整整三年,就像一只大鸟三年不鸣。
终于有一天这只鸟鸣了,一举打败胆敢趁饥荒侵犯楚国的若干个小国,并把强悍的庸国灭掉了。
不过大家可别误会,难道楚庄王想要一鸣惊人?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因为再不鸣的话,不但楚国要灭亡,他这个楚王就更是做不下去了。
所以我们不要被一些成语的表面意思误导,就像我在上一篇里讲到的明明充满贬义色彩后来竟然变成褒义词的“问鼎”一样。
但不管怎么说,这次胜利却让熊旅一下子信心爆棚。于是就有了——
问鼎中原
也许是年轻,荷尔蒙分泌过剩,楚庄王熊旅竟然和周天子开起了不大不小的玩笑。
第一,他在洛阳附近、周天子脚下“观兵”,就是举行阅兵式。楚国那么大,熊旅偏偏要在周朝都城边上阅兵!他是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吗?当然不是,当时楚庄王还很年轻。那他有什么胆量敢在天子脚下撒野?要知道那么多中原国家盘踞在附近,一旦周王室有个什么闪失,很难保证熊旅会活着回到楚国。
老树分析了一下,认为可能出于以下原因。
(一)他算准了中原国家没那么快赶到现场,而且他认为周天子也知道这一点,为了保命,天子只能乖乖地派大夫王孙满前来“劳军”,实质就是求和。
(二)熊旅的嚣张性格使然。这点其实也就是本文要探讨的重点,即楚庄王性格中的多面性。年轻人敢闯并不是坏事,年轻人敢于在老虎头上搔痒,这恐怕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应该是有病,得治。周天子虽然奈何不了楚国,可晋郑鲁卫齐宋燕曹陈蔡藤邾等等国家加起来揍他,他不疼吗?
第二,他竟然向周王室“问鼎”。关于问鼎故事,老树的多篇文章已经涉及,此处不再详述。也不知熊旅当时哪根筋搭错了,竟然问起了这个如此忌讳的问题。当然也不是不可以问,但要有个前提,那就是已经从天时地利人和各方面准备好,用“楚朝”替换掉”周朝”,并且已经是万无一失了。可是这个前提成立吗?至少老牌强国晋国第一个不答应,次强国齐国也不会答应。至于鲁卫宋等国那都是坚定的保王派,更不会答应。
所以,历来被传为美谈的“问鼎”中原,在老树看来,其实是楚庄王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问的一个极其错误的问题。王孙满几句柔中带刚的话就让他吓跑了,熊旅你还问个鸟鼎啊。
不过此次问鼎中原倒是意外地带来了一个副产品:回国途中“狼子野心”的令尹斗越椒造反,熊旅在毫无防备且性命堪忧的情况下竟然再次超强爆发,一举将不可一世的斗越椒全歼,继而将强大的若敖氏灭族。从此横在他面前影响他独裁的一块大石被彻底清除。
可以说,熊旅在做错一件事后紧接着做对了一件事。
得饶人处且饶人
接连发生的“问鼎”与消灭若敖氏这两件事,无不是要押上身家性命的凶险大浪。这两个大浪将熊旅彻底拍醒,楚庄王开始慢慢成熟,变得理智了不少。这从下面这件事中可以看出来。
地处楚国北边和晋国南边的郑国历来是晋楚两国争夺的对象,郑国不得不做起了随风倒的墙头草,朝晋暮楚成了郑国的家常便饭。但郑国的善变也引起了熊旅的强烈不满,从楚庄王8年开始,熊旅几乎年年都在讨伐郑国。
楚庄王17年,熊旅不顾超级大国晋国的潜在威胁,一举出动精锐部队强行围城三月,终于将郑国彻底打服,逼得堂堂国君郑襄公打着赤膊牵着羊,向楚庄王熊旅低声下气求和来了。
当时熊旅身边的各个将领一致认为,楚国耗费了那么多时日和钱粮,终于将郑国打服,就应该把郑国变为楚国的一个县,就像早先将申国变成楚国申县,将息国变成楚国息县一样。
可是楚庄王并没有趁人之危灭了郑国,反而后退30里,与郑国签订了盟约。
熊旅成熟了,变得得饶人处且饶人了。
当然,这个“饶人”却绝不是妇人之仁,而是楚庄王分析形势权衡利弊后作出的一个正确决断。
郑国不但是周天子的同姓国,当时也是晋国的强大同盟国。假如把郑国灭了,那么楚国就将与晋国直接接壤,原先郑国三天两头受的“晋寇”之忧接下来就要由楚国自己承担。而按楚国当时实力,最多大概也就能和晋国打个平手,何况正义公理并不完全站在自己一方。所以放了郑国也是自己放下了担子,不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不是吗?
楚庄王深知戏文唱半场是效果最好的。
而更加可贵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
姗姗来迟的晋国援军到达郑国后,逼着正准备回国的楚庄王打了一仗,结果晋军大败,连夜渡河逃命。楚庄王并未趁胜穷追猛打,而是听任晋军逃命。
晋军逃亡途中,兵车陷在了泥地里不能动弹,楚国士兵手把手地帮助他们抬出兵车,让他们重新逃命去了。
不得不说,到此为止,楚庄王身上的蛮夷特性已经完全消除一空,蜕变成了彬彬有礼的华夏人。
当时手下将领建议楚庄王将晋国士兵的尸体堆成一座高大的“京观”,树碑立传,炫耀武力,同时光宗耀祖。楚庄王一口拒绝,并说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话,意思是晋国虽然此战失败,但晋国士兵在战争中仍然甘愿为君主卖命,这说明晋国尚未失德,把晋国士兵尸体堆成“京观”是不祥的,倒反而是我们楚国要加强修德。
更让人动容的是,自谦没有文化的楚庄王竟然说出了一句光辉的名言:
意思是,战争的目的是为了消除战争。如今“止戈为武”已经成了一个汉语成语,记住,它是由曾经的蛮夷楚庄王创造的。
就冲“止戈为武”这句话,老树想给熊旅点个大大的赞:楚庄王,了不起啊!
晚节不保
如果以为楚庄王从此就变成一个好人,那你就错了。要是这样的话,老树还怎么说楚庄王是一个复杂多变的人啊?
楚庄王17年,楚国大胜晋国那年的年末,熊旅又灭亡了萧国。萧国是宋国属国,作为宗主国,宋国当然要去救援。可宋国的救援却引起了熊旅的强烈不满。楚庄王不但在18年讨伐宋国,更从19年开始到20年,对宋国进行了长达9个月的围攻。
似乎史书上并未对此次攻打宋国有所评论,但老树直接定性:此战完全是楚庄王蓄意发动、恶意侵略的不义之战。
此次对宋国的围攻,直接造成了宋国都城内“易子而食析骨而炊”惨剧,大家互相交换孩子吃,把死人骨头劈开当柴烧,怎一个惨字了得!要不是宋国执政华元夜入楚营,逼着楚国元帅子反签订盟约,宋国的灾难不知要到何时才会结束。
自此次围攻宋国后,楚庄王就再也没有在《春秋》中出现过,一直到公元前591年去世。
可惜啊,一代雄主楚庄王的最后记载竟然是围攻宋国这件不光彩的事,老树认为这是楚庄王的晚节不保。
圣人观点
那么,惯用“春秋笔法”的圣人孔子又是如何看待楚庄王这个人的呢?说几点。
一、楚庄王之前的历任楚王,《春秋》一律不写他们的死,直到楚庄王死了,《春秋》才予以隆重记载:
这说明什么?说明楚庄王以前的楚王在孔子心目中从来没有存在过,就是个P!这就是孔子用笔对付蛮夷的独特方式。从主动记载楚庄王去世这件事看,孔子应该是认为楚庄王主动洗清了蛮夷性而重新回归华夏大家庭。这就是春秋笔法对楚庄王的高度认可。
二、楚庄王之前的楚王,孔子基本以“楚人”称呼,极少称其爵位“楚子”。直到楚庄王在位,孔子才称其本来爵位“楚子”。“楚人”和“楚子”一字之差,意义却相差甚远。称“人”泛泛,言下之意你楚王无德,与普通民众又有何分别?更甚者,称你“人”已经很客气了!而称“子”,即是把楚王正式纳入了周王朝的官爵体系,意味着正式承认他是周天子的臣子。
对楚庄王的解读历来以正面为主,但正如我在上面讲的,对一个历史人物既要扬其善,又不掩其恶,方能勉强做到客观和公允。
枯藤老树诗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