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河笔记:立春时节的人们
梁东方
现代人,城市里的人,越来越不受季节影响,受季节影响的都已经是农业时代里的人和事。这既是理论上的推导,也是实际观感的总结。一年四季一切如常,只见建筑和街道,只见手机,只见人,不见四季,已经是很多人的常态。这种没有了季节的生活,被冠以发达的标签,成了与发达连带的一种必然。据说只有后现代社会才会重新将自然与四季引入生活场景中来,重新在更高的层次上实现人与四季的伴生关系。只是不知道,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还有没有那样的机会。
至少眼前在一些不那么大的城市,在一些多少还有些农业时代的痕迹的地方,即如本地,这种显现并非一刀切,在重要的季节转换的节点上,还是能看出一些人们因为季节而做的适当的改变来的。
这样的改变是外貌,也是内心。
当然对于今年的立春时节来说,这种改变还多了一层从持续将近一个月的居家封闭中骤然解封出来的时候的豁然开朗、的自由舒展,以及时不我待的珍惜珍重。
这样的豁然开朗、自由舒展和珍惜珍重,在太平河边表现得很明确。左岸的河坡上男女老少络绎不绝地用缓步的方式开始了最早的游春,将柳枝从去年冬初就已经显露出来的枝条本身的鹅黄作为春天里树汁萌发流贯其间的物象,将倾斜的河坡上的隐在衰草之间的绿意视作踏青对象,直接坐下,看着孩子像小猫小狗一样奔来跑去,蹲下研究草和水的细节,躺下晒太阳。
有人将一对鹦鹉放在树枝上,给憋了一冬天的宠物放风,招来了大家的围观。放鹦鹉的人的惬意之状似乎超过了鹦鹉本身,鹦鹉自己完全是一副处变不惊的老模样。它们色彩鲜艳的羽毛和只会圆睁双眼的鸟眼,都因为在笼子里封闭得太久而不再有奋飞的愿望与热情,就那么端端正正地站在树枝上,俯瞰着周围的所有人。
有人牵来了矮马供人骑乘拍照,年轻的爸爸在把孩子放在马背上撒手离开躲开拍照的镜头的那一刻,既小心翼翼又想尽快,尽快闪开是为了尽快回来,重新托住那表情已经开始恐惧着扭曲的宝贝……
桥下的音乐声大作。男男女女们对跳的欢快舞蹈因为旋律清晰、因为身形转换迅捷、因为置身这个春意重回的现场而具有一种格外的感染力。那些已经脱掉了外衣,露出尽量勾画出身材的打扮随时准备下场的男人们,对于正在跳舞的成双成对者充满了跃跃欲试的艳羡。而女人们则普遍对那样的艳羡表现出一种浑然不觉的、仿佛总是很投入到了忘我之境的自由自如之态。以人和人之间的关系方式来表达对环境、对季节的情致,不知道这仅仅是一种习惯成自然还是一种无法针对无言的季节的时候的无能为力。
立春时节的河边,有人在垂钓,有人在拥抱,有人在奔跑,有人在孤独而愉悦地坐在石头上刷手机;更多的人则是沿着河道两侧的运动路径走路、骑车、慢跑。在这样的时候能到河边来本身,已经说明他们没有更加迫不及待的事情要去做,或者是即使有那样的事情但是却又力所不及。
不用排着大队等着刷手机验健康码进入超市,去久违了一个月的琳琅满目里买年货、拥挤着互相观看,以重新感受早已经习惯了的人气鼎盛的“热闹祥和”;不用在指定医院和检验点同样排着大队去做核酸检测,以便为即将到来的春节回家准备一系列材料中至关重要的核酸检测阴性纸质证明;不用在网上发帖寻找可以一起搭车回家过年的同行者——因为火车不卖票、飞机取消航班,只有自驾车才有材料齐全的情况下允许通行卡点的可能……
有人设想骑电动车、骑自行车回家,且不说旅途漫长,就是沿途不同行政区划之间的卡口,也是很难通过的。最后即便是通过了,到了家,面临的也很可能将是隔离,甚至还有违规之后的惩戒。这种情况下,只有放下这个放不下的回家过年的念头,像河边的这些人们一样享受当下,才是理智的选择吧。不过除非是已经无家可回了的,家里已经没有老人了的,或者孩子已经跟着出来的人,否则就总还是有这样一种挥之不去的执念时时袭上心头。
这是一个没有往年春运景象的春节,这是一个不怎么忙碌、不怎么采购、不怎么数着还有多少天过年的年前,这是一个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不能回家过年的年关。
时间的脚步在河边这样的地方以每天可见的变化来显示着自己的存在,又以一以贯之的平静笑看人间所有的表达。为什么说一条河就是一首诗,根源就是这样可以看见的时序流淌,和其实同样也可以看见的心绪徊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