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才是宋江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不是阎婆惜,不是扈三娘……宋江生于地主家庭,自幼攻读经史,长大后,父亲花钱托关系安排他到郓城县为吏,由于刀笔精通,人情练达,几年后便做了押司。虽然家境殷实,但在官场中没有过硬的后台,因此迟迟得不到进一步的提拔。宋江生性爱救危济困,看清了自己仕进艰难的现实之后,他更加乐善好施,仗义疏财,尤其对于江湖好汉,不遗余力地结交,力图在社会上树立威信,建立人脉,形成强大的凝聚力。很快,宋江声名远扬,山东、河北人都称他“及时雨”。这些迹象表明,宋江是个做大事的人。不过此时的宋江绝对没有想过像王伦那样落草为寇,更没有想过像田虎方腊那样公然造反,宋江的大志在于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宋江平时很可能像衙门里有些官吏一样贪污受贿,使钱放贷,吃干股,充当黑势力的保护伞,甚至与黑势力勾结干着巧取豪夺的勾当,因此来钱很快,利用这些财富一方面救危济困,结交好汉,为自己赢得“及时雨”的美名;另一方面花钱把官府上上下下打点得十分周到,因此当他杀了阎婆惜被告官之后,官府上下都庇护着他。但宋江私放晁盖,完全是出于朋友义气,宋江压根没有参与打劫生辰纲,要不然晁盖落草梁山后也不必派刘唐冒险携带金条去感谢宋江。宋江杀了阎婆惜之后,首先想到的是“且去避难,若遇宽恩大赦,那时回来,父子相见”,于是先到柴大官人处避难,又去孔太公庄上住,后又去花荣的清风寨。去清风寨的路上,宋江与武松作别时说出了肺腑之言:“如得朝廷招安,你便可撺掇鲁智深、杨志投降了。日后但是去边上,一刀一枪,博得个封妻荫子……我自百无一能,虽有忠心,不能得进步。”这几句话中有对自己不受重用的抱怨,有对自己从县吏沦为逃犯的悲叹,但更多的是对有朝一日朝廷招安、自己得以建功立业的期盼。宋江在清风寨,每日赏青山秀水,看市井喧哗,心境平和安闲,非常安分守己,只想等待时机接受招安,并没有造反的想法。
刘高与花荣早就有矛盾,花荣这个人,看不惯刘高鱼肉百姓,更看不惯的是刘高作为上司比他官高半级,更有权势,常常跟一把手刘高叫板。清风寨一山不能容二虎,正如快活林不是施恩走就是蒋门神亡,刘高一直在找机会收拾花荣,宋江来到清风寨,注定将成为正副两个知寨权力争斗的牺牲品,实在是掉进了漩涡,必有灾殃。听说宋江来到了清风寨,住在花荣那里,刘夫人对丈夫说:机会来了。尽管宋江在清风山对自己有搭救之恩,尽管明知宋江并非匪寇,刘夫人仍然毫不犹豫地把宋江当成匪寇抓起来,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给花荣安上“结连强贼”的罪名。若不是燕顺等人来救,宋江花荣就要死在清风寨了。刘知寨夫妇对宋江的诬陷,对宋江性格的转变和人生道路的转折起到关键作用:它使宋江蒙受了极大的冤屈,差点被砍头,导致宋江对迫害他的官府深恶痛绝,萌生了强烈的报复心理,逼迫宋江为了活命不得不与官兵对抗,杀死刘高等官兵。另外,这次被燕顺等人搭救,便真有了“结连强贼”的罪证了。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了,不管宋江愿不愿意,只有落草这一条路,于是宋江决定落草。宋江为了收伏秦明,令人杀死数百无辜百姓,这一令人发指的行为,表明了宋江此次落草的决心之大。这时候命运和宋江来了个玩笑:就在宋江率领数百人马投奔梁山的路上,宋太公因担心宋江落草,派石勇送信谎称自己去世,把宋江骗回家中,恰逢朝廷大赦,宋江知道自己死罪可免,思想立刻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决定向官府投案,这才有了刺配江州的结果。在江州,罪犯宋江喝酒吃肉看江景,过得潇洒自在,可惜因为题反诗,闯了弥天大祸,被押到法场砍头。这就出现了梁山好汉劫法场,血染江州的场面,这次命运把宋江推向深渊,宋江无路可退,只能落草了。
宋江题在浔阳楼上的反诗:自幼曾攻经史,长成亦有权谋。恰如猛虎卧荒丘,潜伏爪牙忍受。不幸刺文双颊,那堪配在江州。他年若得报冤仇,血染浔阳江口!——《西江月》词这首词的内容,一是感慨自己怀才不遇,沉沦下僚;二是抱怨社会不公,使自己沦为罪犯,刺配江州;三是扬言要为自己申冤报仇,讨回公道。从这首《西江月》来看,宋江一方面因多年以来仕途不顺内心充满压抑;另一方面因受到陷害沦为罪犯内心充满冤屈怨恨。因此,多年仕途不顺的宋江,因杀死荡妇避难潜逃数年的宋江,在清风寨从死神魔爪中侥幸逃脱的宋江,从官吏沦为罪犯的宋江,在唐人白居易留下动人诗篇的浔阳楼上,用诗句表达了自己强烈的反叛之心、报复之心!仅仅因为仕途不顺,没有后来的杀死阎婆惜等事,身为押司的宋江绝不会有反叛之心;仅仅因为杀死阎婆惜被迫避罪潜逃,宋江也不会走上落草的道路;但是刘知寨夫人的陷害,使宋江差点被砍头,不得不与官兵刀枪相见,这就把宋江逼上了绝路,不得不落草。朝廷的大赦是一个天降的奇迹,它奇迹般地使已经走到了落草的门前的宋江转了个身,暂时回到他前半生所习惯的人生道路上。但,那只是暂时,清风寨的陷害引燃的反叛火种太烈,在宋江心中未灭。宋江为什么写反诗?反诗里宋江表达的最大愤恨是什么?是清风寨刘夫人对他的陷害!反诗,是宋江潜意识里的反叛宣言,平时藏在心底不敢吐露,酒醉的时候,以诗句的形式纵情喷吐!很快,由于浔阳楼题反诗被发现和黄文炳的陷害,性命难保的宋江正式踏上了落草之路。
从此以后很多年中,忠君之心、反叛之心,这两种思想一直在宋江心中交织着,斗争着,此起彼伏。随着宋江领导的梁山足够壮大,大到朝廷无可奈何只得向梁山抛来橄榄枝,给了宋江足够的面子,宋江心中的反叛之火便慢慢熄灭,这时他又回归到他前半生的理想抱负上,又想接受招安了。招安,把梁山带进了被毁灭的不归路。宋江这人骨子里一心想要受朝廷重用,做朝廷名臣,只是由于命途多舛、坏人逼迫才萌生叛逆之心,不得已落草为寇。这样性格的人加入梁山,又做了梁山领袖,日子久了招安的心思必然复萌,势必把梁山引入招安的歧途,最终使梁山落下一个悲惨结局。所以虽然宋江的才能胜过晁盖很多,名气和号召力也比晁盖大,宋江的加盟尤其是后来继任梁山领袖,使梁山势力空前壮大,但由于宋江的思想性格本质上与真正的梁山好汉们的思想性格是背道而驰的,他最终把梁山带入了歧途。总观《水浒》,把宋江由一个官吏一步步推向落草的深渊的,主要有三个人:第一个人是阎婆惜,她的背叛与贪财使宋江犯下杀人罪,因此失去工作,亡命天涯。第二个人是刘知寨夫人,她使宋江迈出了落草的脚步。第三个人是黄文炳,他把宋江逼到死路,使宋江正式落草。这三个人中,刘知寨夫人是最重要的一个,因为杀死阎婆惜,宋江可以一直避难;而假如没有那次朝廷大赦,刘夫人一个人的贡献就足以使宋江直接从清风寨投向梁山了,后来的故事也就没有黄文炳先生的戏份了。宋江因为刘夫人,被迫落草梁山;梁山因为宋江,落了个悲惨结局。所以说,梁山的悲惨结局,都怪这个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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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路卓,河南南阳人,市五中语文老师,执教十年,虽非骐骥,甘为孺牛。读书两千卷,大学期间发表诗歌、散文。爱教书,讲课力求深厚有味;爱生活,处世常恐有愧于心。每有感怀,辄形诸纸上,以此乐而忘忧。愿以文字为酒,与君月下共酌,幸蒙指教!
作者往期作品回顾:
路卓 | 不是宋江摆平了那婆子,是那婆子收拾了宋江
路卓 | 咏竹四首(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