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君梁专辑 | 守望(下)
守望(下)
文|孙君梁
二娃问起父亲学校的情况,父亲说:“我前年就办了退休手续,还留在学校,那些年轻人都不愿来这里教书,山里的孩子都一个个送到镇上去了,一部分孩子压根就不上学了,现在学校只有我一个老师和两个学生”。
“学校还在原来那里,没有多大变化,那房子太破了,也没法修补,我怕伤了娃,就用退休金在学校的东边盖了两间瓦房,我和这个娃们就在这两间房里。”
“现在已不是学校,是教学点,几乎每个偏僻的村庄都是这样,没办法,我也只能这样尽力了”。
这时,尼奥悄悄把二娃拉到一旁说“我们出资建一所小学。”
二娃看着尼奥睁大了眼睛。
心想,尼奥说的“我们”是什么意思呢?
尼奥提出先回公司了,留下二娃让他去镇上的教办室合计合计建校的事。
教办室领导说还需给县教委汇报。
不久,尼奥拿着父亲的意见来到黑鱼沟,可教办室的意见还迟迟没有下来。
尼奥的父亲让尼奥设计一所一流的小学校,无论花费多少,公司全款支援。
这会轮到张老师彻夜难眠了,他心中的那份期盼就有希望了。
终于,教委的领导亲自到黑鱼沟视察,肯定了尼奥公司的巨大善举,制定了相应方案,确保学校尽快动工。
村里人沸腾了,沸腾的不仅仅是浪子二娃的回头,还有飞来的金凤凰,和黑鱼沟有史以来将要建造的第一所新学校,以后娃们不再翻山越岭去上学读书了。
一切开展的都很顺利,设计图纸,审核,备料,签订工程承包合同。
但是有一个大难题,就是运料问题。怎样才能把砖头、石料、水泥运进大山?
如果先开路,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没有几年是无法完成的。
村子里的人们知道了,大家发挥着各自的才智。办法终于有了。石料从本村的山脚开采,用最笨的办法,一锤一锤的敲打。砖头用山里的土窑烧制,所需得水泥,村民们愿意一袋一袋从山的那边背过来。
就这样,几个月过去,学校的墙体已全部建成,竣工指日可待。
二娃这几个月下来,白白净净的娃却变成了一个黑大汉,一副地道农民的模样。
这几个月下来,尼奥和二娃的感情也急剧的升华着。
可二娃又犹豫了,他说“我的根在黑鱼沟,我想回来做个代课老师,让娃们都回来上学。你怎么办?”
“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一辈子不分开。”尼奥不加思索地回答道。
“那公司怎么办?”
“公司的事好办,我还有个弟弟,他在新加坡,让他回来打理。我也要做个乡村教师,等我们老了,也给我拍一部中国版《乡村女教师》的电影。”尼奥咯咯的笑起来,那种自豪,那种幸福,让二娃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她那火热的感情。
两个年轻人终于紧紧拥抱在一起。
学校马上就竣工了。二娃还有一个大的心愿,就是开通通往大山外的公路,让那些一辈子都没有走出大山的人,能坐车到大城市去,再坐着车美滋滋地回到家门。
他的想法得到了尼奥的赞同。但二娃给尼奥提出了要求,就是他要用他的钱,就是他在公司的股份来做。
二娃觉得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他的家人,他的故乡,他要把他的钱都用给他所亏欠的人们。
父亲支持二娃这样做。“老爹有你这么有出息的儿子,这辈子算没白活。”
二娃看着父亲,感觉红卫兵给父亲留下的疤痕的那只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花。
人这一生,最让人牵挂的莫过于自己的孩子,那是一种血浓于水的朴素的原始的情感,永远都无法改变。
二娃开始山里山外的忙乎,聘请专业技术人员对要开辟的山路进行勘验,设计,制图,然后预算,对安全和工期,以及可能存在的隐患都一一作出预案。二娃瘦了一大圈,脚板也磨出了血泡。
自从二娃回来,傻哥哥好像比以前聪明了,懂事了,每天总在村头等待着二娃的回来,
二娃晚上没回来,傻哥哥就一直在那等,害的张老师满村的到处找,老伴没有了,张老师既是爹又是娘,他最不放心的就是傻儿子。
当寻找到村头看到已经睡着的傻儿子,张老师的眼有些湿润。他吃力地背起孩子,深一脚浅一脚朝家走去,天上如勾的月牙还无法照明他脚下的路。
二娃此时并没有睡觉,他在县委招待所里,一个人抽着烟,梳理着这几个月所发生的一切,他感觉家乡的那些乡亲,原本是一盘散沙,他们在闭塞的小天地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娃们多放几头牛,好攒下钱再为娃们找媳妇。一条山沟能读下报纸的没有几人,这看似世外桃源的村落,充满了愚昧,充满了无知,似乎还像原始部落。村干部只是形式而已,那些家族族长便是人们的主宰。
二娃看到,他所建造不再是一所学校,而是那可以唤醒人们春天的一声惊雷,是一袋袋能够将一盘散沙凝聚的水泥。
原来设定的乡亲们出工每日十元,可到结算的日子,没有一个乡亲领取,送到家也没人要,他们知道这是二娃在给大家做事,在给乡村的每一个人做好事,也是在给黑鱼沟的子子孙孙们做好事,儿娃感动了。每每想到此,二娃的信心更足了。
他找到了人生的意义,也找到了人生的奋斗方向。
二娃想到了谢红军,好久没联系了。对于当兵的事,二娃早已释然,那都是命,他也很感谢所经历的苦难。他想让红军回来,一起带着乡亲们发家致富。他已经做了考察,也做了详细的分析,他们可以用满山的柞树养蚕,用柞树的木材栽种黑木儿,对黑鱼河拦坝发电和养鱼,还可以利用山沟底部的平展地面搞大棚蔬菜种植。
二娃不知绕二郎山和牛坨山转了多少遍,对于山寨和城墙一样的石头建筑群,村里的老者都说不了所以然。他又从外地请来了地质专家、考古专家和建筑学家,最后结论是楚长城。黑鱼沟在历史上是属于楚国的地盘,后来随着秦国的强大,楚国的地盘在不断地缩小,这用石材垒起的长城是为防御秦国进攻的而筑建的,山上有山寨,寨子里有像兵营一样一排排整齐的石屋,山顶的低洼处还有可以容纳上千人的平场,这应当是练兵场。再往远景设想,加上黑鱼沟满是石头堆砌的石头村落,还可以利用黑鱼沟原始的历史状态搞旅游开发。
想到这里二娃心里越发兴奋。可红军的父亲谢增贵已耳聋眼花,他无法挑不起这副重担,谢增贵也已经给二娃说了好几次,准备发展二娃为党员,让二娃来做这个领头雁。
如果红军能回村,可以一起甩起膀子大干一场了。想到这,二娃急忙用房间床头的固定电话给红军拨了过去,电话无人接,再打他的手机,语音提示已停机。
二娃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红军的手机是二十四小时都开机的,而且从不换号码。
二娃让已回深圳的尼奥打探红军的消息,不久尼奥得到的消息是“红军出事了,他们公司涉嫌海上走私,他被抓起来了”。
二娃不得不相信这些都是真的,如果不是出自尼奥的口,他说什么也不会相信。也许这就是宿命。
二娃也明白,对于此他是无能为力的,因为每个人的命运都是自己掌握的,二娃的命运他红军无法掌握,他红军命运即使他爹谢增贵也无法掌握。
有些人总怨天尤人,可是天就在那里,它也没有妨碍着你任何的屁事,二娃感觉老天爷还有点冤枉。
不想那么多了,先把学校建起,然后修路,其他的还必须在修路后再做,那句话说得好“要想富先修路,路路通百业兴”。
二娃想着,不觉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见一条金光大道正从黑鱼沟村向山外延伸着……
学校的竣工就在眼前,县领导高度重视,并要举行落成挂牌仪式,市教育战线领导都要参加。
根据尼奥的申请,县教委通过镇教办室拟聘请尼奥为特聘代课老师,聘用二娃为该小学终身荣誉校长,不过这些二娃还不知道。其实,在二娃心里荣誉不荣誉他不在乎,能做点实事他就心满意足。
有政府领导指示和参与,所有的事情都比想象的容易和顺利。
政府利用行政手段组成工作队深入到各家各户,给那些失学的家长做工作,又让那些分散在其它学校的孩子回到本村就读,很快一百多个学生的名册被放在了县教委的案头。教委按照学教比例给黑鱼沟学校调来了全县最好的老师。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学校命名?大家有两个意见,第一是以尼奥公司的名字命名,取名尼奥希望小学。第二以二娃的名字命名,叫二娃希望小学。
在征得尼奥和二娃后,两人的意见出奇的一致,不同意以他们的公司或个人的名字命名,学校是黑鱼沟人的学校,还应叫黑鱼沟小学。
挂牌那天,戴着大红花的二娃在一片鞭炮声和无法停息的掌声里竟然说不出一句话来,他流泪了,那是幸福的泪,他深深地向在场的黑鱼沟的乡亲们鞠躬,向那为建造学校,向那些为学校的学生们忙前忙后的人们深深地鞠躬。
这一鞠躬,胜过那千言万语;
这一鞠躬,感动了皇天后土!
尼奥企图说服了他的家人,来到这黑鱼沟扎根,要与他相爱的人厮守一生,做一个中国版的乡村女教师。
成功的喜悦和亢奋在那孩子们的朗朗读书声中逐渐促向平淡,修筑山路的事也提上了日程,乡亲们也是憋足了劲要大干一场,都已准备好了开路的铁镐铁千和大锤。
尽管乡亲们的劲头再足,他们多是老弱残兵,年轻人多数都走出去到大城市打工去了,考虑实际情况,二娃的意见是即便贷款也舍不得用这些老人们。
二娃找了工程队用机械按照规划先开辟好路线,随后的工程再发挥人工的作用,这个方案既节省了人力,还不打击乡亲们的热情,只是投资巨大。尼奥准备给父亲联系从公司那边筹款,被二娃拒绝了,他说资金不够的话可以再贷些款。一句话,任凭使死牛不让打住车。
政府领导对此也加大了重视,在向省政府申报后,由省财政直接拨一部分款项。镇政府也成立了“黑鱼沟修路指挥部”,并任命二娃为副指挥长。
工程就在紧锣密鼓声里开始了。
农村有句话“寸土难移”,何况还是劈山造路,可谓开天辟地。工程不是想象的那么容易。
二娃给黑鱼村带来了希望。
张老师也为自己孩子的出息自豪着,仿佛自己又年轻了十岁,他为二娃有了心意的人而幸福着,但也时时担心着,毕竟二娃与尼奥的悬殊太大了,大的让人以为是在做梦。
尼奥也与她的父亲斗争着,她的父亲可以在经济上完全支持女儿的想法,毕竟他老了,也想做些善事,对他这也是个机会,他也不反对尼奥与二娃结婚,但就是不同意尼奥留在这黑鱼村。可是,尼奥是他从小娇惯出来的,女儿的性格他也是知道的,一旦决定了,就是一条道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
尼奥给父亲说的很明白,为黑鱼沟的建设所需用的花费,不会让父亲负担,她要用二娃和她的股份来做,用她和二娃的青春来点亮落后愚昧的黑鱼沟。
在畅想未来的幸福里,尼奥迷糊地在公司办公室的椅子上睡着了,梦里她和二娃飞奔向一片树林,他们疯着,笑着……,忽然一条凶恶的狗扑向二娃……。尼奥被这噩梦惊醒,大脑一片茫然。急忙拨通电话“二娃,我是尼奥,你好吗?”
“我很好。怎么了?尼奥。”
电话那边是一片清脆的金属与石头撞击的叮当声,尼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二娃,没什么,就是想你了。你要注意安全呀。”
“放心吧,我会的,等你!”二娃匆匆挂断电话。
尼奥的父亲知道无法说服自己的女儿,索性就放她而去。
张老师不止一次的催促二娃婚姻的事,意在试探尼奥和她家人的态度,二娃似乎一点都不热心。张老师只好亲自给尼奥摊开这事了。
“闺女,你和二娃都老大不小了,你们的婚事也该办了。不知你父母亲那边是否同意?”
“我自己的青春我做主!”尼奥说的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忧郁和顾忌,态度坚决得让人吃惊,让人感动。
但二娃认为现在还不是结婚时候,他所设计的宏伟蓝图还没有实现。
尼奥说“早结晚结都得结,还不如早结,结婚和事业并不冲突,并不矛盾,结了婚我们一起干。”
“结婚可以,但我不同意举行任何仪式,给乡亲们发些喜糖告知一下就行。”二娃看来是一心扑到了那条公路上了,不过意见分歧不大。
张老师开始山里山外的张罗着二娃结婚用的东西,他想“孩子他妈在就好了”。
张老师来回总要经过妻子的坟头,在妻子的坟前自己喃喃地告诉着二娃的所作所为。
“孩他妈,你看到了吗?二娃出息了……,二娃找了个好媳妇,你要能看到该有多好!”
泪眼中,张老师仿佛看到了妻子正一瘸一拐的朝他微笑着走来,……
世间最大的哀伤莫过于你思念时,已是阴阳两隔。死去的已经摆脱哀伤,活着的还要向前走去,即便他可以不操心二娃,可那个傻儿子又让谁来照料呢?他必须坚强地活着,永远不能倒下。
张老师似从梦中醒来,傻娃还在家等他做饭呢,他抹干了眼泪姗姗朝家走去。
忽然,有人从山上急跑下来,边走边喊“二娃出事了!二娃出事了!”
张老师的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弥漫了他的全身,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无法抬起脚步,一个人怔怔地站立在那里,像一副雕塑。
就在一刻钟之前,二娃在检查公路施工时,为救放牛娃,被山石砸住了头部,被乡亲们用树枝和衣服做成的简易担架,抬着急速地向山那边走去。
镇上卫生院已接到县120指挥中心的指令,救护车箭一般驶向二郎山……
傻哥哥似乎听到了什么,跌跌撞撞地从村中跑来,用他那二娃最能听明白的声音,喊叫着弟弟的名字,“二—娃,二—娃”。
叫喊声顺着黑鱼河急速地向前流去,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最后是死一般的寂静。(完)
图|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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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孙君梁,原籍河南邓州市,文学爱好者,现从事律师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