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侠|怀念喝酒的日子
叱咤酒坛三十年,忽然在两场大酒之后得一感冒。且不止感冒,还一边发烧一边上吐下泻。且又咳嗽不止,无法平躺。住院后才知道病毒早已进了肺。住院期间不能喝酒,待终于熬到出院之日,忽然发现我再也不想喝酒了。于是戒酒。这都是2018年元旦前后的事了。不经意间,三年已过。
从那时起我竟然滴酒不沾到如今,朋友都觉不可思议,我自己也暗自诧异:我原来有如此丰沛的毅力与定力?早知如此,年轻时发宏愿,立大志,久久为功,何事不成?蹉跎岁月如梭啊!青春无悔有憾啊!
不过昨天开始我对我成功戒酒一事有了崭新认识:我戒酒大功告成,根本谈不上什么意志毅力建功立业,而很可能是拜病毒性肺炎所赐。网上有文章说:当年的非典,现在的新冠,患者痊愈后,都会有后遗症。那么,我这位普通病毒性肺炎患者痊愈后难道没有后遗症?不仅有,而且很严重啊,不然怎么会突然对美酒毫无兴趣?相伴相长数十年,说戒就戒了?这么无情无义的事情我怎么干得出来?这一定是病毒闹得啊!
今天晚上和老友吃饭。他们已经懒得和我理论戒酒之正当性了,或者说已经习惯旁边坐着一位不喝酒的人。我赶紧现身说法,抛出“病毒后遗症”这一最新发现,结果满桌无人回应,都装着没听见。戒酒就够无聊的了,如此无聊的事竟然还好意思扯出一个更无聊的理由。有种喝一杯啊!他们大概都是这么想的,只顾不上说出来而已。
不管怎么说,我真的已经和杯酒人生挥手告别,什么时候重出江湖依然未知,估计这事得病毒🦠说了算😄😄。不过,老友重聚,我还是会想起从前喝酒的日子。今晚他们说起过去我“酒后无德”惹出的种种“趣闻”,我听了十分开心,庆幸自己曾经快意恩仇、慷慨悲歌或烂醉如泥。与之相比,所谓“成功”真的更有价值?
今晚是张清做东。这会儿忽然想起2005年12月的一次畅饮,席间的话题是关于藏书的一个创意。反正酒桌上总要说话,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千言万语都是下酒菜,再正经的话题也是为了喝酒而不是为了正经。记得“菜园子”张清和“蝶王”崔建明那天争先恐后拿我的藏书打趣,我都懒得和他们废话,听到可笑之处大不了举杯一饮而尽。
翌日酒醒,赶写专栏,苦寻题目之际,昨晚酒桌上的酒话奔涌而来。我赶紧摇头晃脑,似要把他们高度(酒精度)精彩的创意演绎摇晃成句子,然后记录下来。我边想边写,还真写成了一篇短小文字交差。如下——
创意12月!在这样的月份应该过有创意的生活啊,毫无创意的喝酒读书聊天夜班之余,仅仅让自己的生活陷入创意也好啊。有了有了,菜园子和“碟王”给我贡献了一个。
他们说:你不是喜欢书吗?你不是收藏书吗?很多书你不是买了也不看吗?你不是总想住在上顶天、下立地、往前看有院子、往后看有花园的房子吗?这需要创意啊。申请一块空地吧,挖个坑,搞个仪式,将你的万卷藏书隆重下葬,什么新书旧籍精装平装初版再版简体版繁体版,还有什么字典画册书影图录签名本题赠本,统统埋掉。
他们争相抢道:人家黛玉葬花,你就葬书嘛。上面修一墓碑,碑上镌刻长眠于地下的书籍名称作者译者版次出版年月出版机构印数定价,那一定壮观啊,一定是个文化景点啊。旁边盖一小房子,你就住在里面,守护着“书坟”。对啊,这个景点,是关于经典的景点,必将成为景点的经典,就命名为“书坟”吧。
他们哄笑道:你每天在那里卖门票收门票,接受观光市民的对书的凭吊,有意义!有创意!
这两个家伙在一边唾沫飞溅,沉浸在创意的巨大欢乐之中;我先是跟着傻笑,接着突然就笑不出来了。创意多难啊,真所谓天下无新事,他们还认为“书坟”是创意,岂不知早就有了“书坟”了。
埃及法蒂玛王朝时期,担任哈里发的阿齐兹在开罗建立了一座图书馆,馆内藏书曾达六十万册,其中有两千四百种装帧精美的经文。大壁柜大书橱里塞满了书,每个橱柜都有一张藏书清单,还附上需要补充的书名。1004年,又一位哈里发把这些书纳入自己“智慧之屋”的收藏,据说藏书量到了一百五十万册。1068年,土耳其人来了,藏书难逃劫难。他们把精致的皮革封面拆下来做皮鞋,散乱的书页全扔到开罗城外的一个地方。以后的人都管这个地方叫“书之丘”,或者“书坟”。
书自有其命运。几千年间被焚被禁、化了灰、入了地的典籍谁也说不清有多少。如今碟片乱飞,荧屏横行,E-BOOK欲与印刷书籍试比高,互联网早已和传统图书馆联姻或者“偷情”,未来书的命运如何确乎很难说了,真的出现一座座新的“书坟”也未可知。那两个傻冒的创意我先笑纳,一旦开建时我会把墓坑挖得大一些:我得在书的旁边为自己留块地方,一个伸手可以取到书的地方。
2005年1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