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格尔街》:美好的事物会消逝,而人们终将一事无成
在我命中注定要永远离开这里之后, 一切仍像以前一样, 我的离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米格尔街》
20世纪,世界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的残酷伤害,那对人心中情感的“抓痕”至今还清晰可见,人们在伤痛肆虐中坚持着生存,试图在新的世界格局里找寻全新的生存意义。
但是,有一群人,他们的生存价值完全被摧毁,面对遗失的家园,在困厄中迷失了本该明确的人生航标。他们是殖民时代的移民,是失去依凭的一群困顿的精神失路者。
奈保尔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奈保尔便是其中之一,1932年,他出生在英属殖民地特立尼达岛上的一个小镇,这个位于中美洲加勒比海南部,对于这样一个孤悬大陆之外的小岛,这里的居民更生出了一种无根的的卑微来。
生而为人,家园意味着生命的源头,而对于移民者来说,他们在陌生的土地上留下足迹的一刻,就失却了那股生命之源,可悲的彷徨降临在每一个移民者的内心。
奈保尔生长在同族人的迷茫与恐慌之中,造就了他敏锐而又多思的内心世界。再加上他复杂的文化背景,血脉中的印度文化,英国的经典文学,以及特立尼达文化,让他独立于其他诺贝尔文学作家,变成了一个正统文化的异类。
“虚无”、“无意义”成为了奈保尔文字中阴云笼罩的情感,在这条迷失的情感脉络上,那旷日持久的破坏占据了一个移民作家整个的创作生涯。他要出走,走出这片不属于自己的土地,向“虚无”寻找“存在”,向“无意义”讨要“价值”。
于是,一本带着抗争情绪的作品横空出世——《米格尔街》,它的风格介于虚构与非虚构之间,将不能逃脱的、无聊的、失去意义的种种情绪全部倾泻而出,这种索性泼你个淋头狗血,也许是他寻找的出路。
我惊异于他的小说结构,一本小说集,通常的样子应该是故事间相对独立的,奈保尔却虚构出了一条殖民地移民的聚居地——米格尔街,所有的故事都发生在这条街上,因而产生了这个故事的主角,可以成为另一个故事的配角,大家都是街上的邻居,故事里的人们有了鲜活的生命,他们相互串门,共同编织出米格尔街的大故事格局。
正如奈保尔受到了经典的英国文学教育,他将莎士比亚戏剧的结构挪进了自己的故事当中,古典戏剧中“三一律”将小说情节与情感的冲突集中爆发出来。
奈保尔说:
这该死的生活真是活见鬼。明明知道要出麻烦事,可你他妈的什么事也干不了,没法阻止它。只能坐在那里看着、等着。
是摆脱无聊?还是要掌控生活?
一切对生活的挣扎都是徒劳,美好的事物终将湮灭在这条街上
奈保尔用第一人称“我”来讲述米格尔街上每个人的故事,这样的表达方式让我们更能相信这些故事的真实性,尽管米格尔街是虚构的,但是,每个人的故事都是在奈保尔生命中客观存在的,而奈保尔则化身为一台摄像机,用没有情感的镜头真实地记录那一切的荒诞。
有一篇故事讲述一个叫华兹华斯的诗人,他有诗人身上的浪漫气质,对世界是审美的态度,小说中“我”的美育教育就直接来源于这位诗人。华兹华斯像一道霓虹,将自己所能展现的美好都给米格尔街上的人看。
他有过一个爱人,但是早亡,这样悲情的故事,诗人愿意用极富仪式感的方式表达对亡妻的爱意。他每个月都写一首诗,然后用22年的时间汇成一首最伟大的诗篇。
但是,在诗人临终时却告诉“我”他根本没有什么爱人,而那首最伟大的诗也不过诗子虚乌有,这给“我”的心灵造成了极大的创伤。米格尔街不允许美好存在,如果有,那就是一场骗局。
米格尔街只有赤裸的现实和艰难的人生,这里容不下诗意。华兹华斯在米格尔街是另类的存在,这个故事在整个故事集里也显得突兀,但就是这个荒唐的故事,给我以看清米格尔街的眼睛,看到了殖民地移民的真实,为“我”和奈保尔的逃离做了铺垫。
有人用虚伪编织爱情,有人也会用强颜欢笑隐藏自己糟糕的一生。书里写了一个较劳拉的女人,她的面容上永远挂着笑,用乐观的态度对待生活中的无趣。她甚至放任了自己的身体。跟七个男人生了八个孩子,她充满热情,待人友善,生活的艰辛都被她埋在心底。
奈保尔不吝惜笔墨去写她勾引男人,这样放纵到滥情的人总能摆脱无根的迷茫吧。
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当大女儿告诉劳拉自己怀孕了,她想到女儿将重走她的老路,不禁悲从中来,才放声大哭,多年的伪装顷刻卸下,最真实的就是最悲伤的。后来,女儿跳海自杀,劳拉只说了一句“这样也好”。
当人们把死亡看作解脱时,他们一定是对眼前的生活充满了失望。
奈保尔把悲伤的故事写到了,了无痕迹却又能对你的心灵造成伤害的地步。她在《米格尔街》伤情的写道:
世界如其所是。那些无足轻重的人,那些听任自己变得无足轻重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位置。
可惜,这些无根无源的移民,在那个战后伤痕还未愈合的时代,他们的命运像遭了雷霆,从身体到心灵的炽灼如此,体无完肤,没人能抵抗现实的残酷伤害,如果有人妄想去抓救命稻草,那不过是给上帝徒增笑料罢了。
移民环境、历史的断裂和文化的缺失,塑造了米格尔街人的迷惘与堕落
奈保尔为印度移民搭建一条自我同情之路
奈保尔架空出来的米格尔街,是一条生存起来毫无意义,却又不得不活下去的世界,在这里人们所拥有的是空洞的意识,按部就班的生活,就像一架机器,只知道运转,至于生产出了什么东西,与自己是全然无关的。
诚然,生存容易,但活得有尊严却很艰难。埃多斯就是一个努力活得有尊严的人。他是一个垃圾车司机,但他的衣着绝对是整条街上最整洁体面的。
我们知道,传统印度社会有种姓制度,就是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地位从高到低依次是婆罗门、刹帝利、吠舍和首陀罗,在这四个阶层以外,还有一个阶层,叫做贱民或者达利特,他们是印度社会地位最低下的阶层,只能干其他种姓不愿意做的事情。埃多斯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
这样的一个人物在故事中产生了极强的戏剧冲突,一个最低等的人想要尊严,这与老鼠想要西装革履的走街串巷一样可笑。
是的,埃多斯就是要这种可笑的反抗。书中有个细节,“我”在扫自己家门口的人行道,埃多斯一把抢过扫帚,说“我”根本不会扫地,这是他的工作。这里,并不是埃多斯维护种姓制度,而是要所有人都知道,扫地也是一项技术活,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了的。
在米格尔街,或者说在移民环境中,传统印度社会的观念在实际上已经解体,所以才会出现埃多斯这样的想要有尊严的下等人,这可以称得上一场思想解放了。
但是,人们的血液里还是流淌着千年的印度之血,人们在理性与传统上左右徘徊,有时甚至作出自相矛盾的事来,在外人看来就像是病态的错乱。当埃多斯说自己有孩子时,人们都当着他的面说这个漂亮的孩子不可能是他的骨肉,但他们有真心地替埃多斯高兴,都来帮他照顾孩子。
无他,米格尔街这样一个印度移民社区,它旧有的价值观已经解体,新的价值观却还没建立,所以生活在这里的人找不到自己行为的依据和准则,不得不在习俗和本性之间摇摆不定,种种不幸由此形成。
《米格尔街》的第一个故事叫《博加特》,讲述一个叫博加特的怪人和他的奇遇。博加特最大的特点就是沉默,他每天都摆着一张poker face,似乎时间的一切唤不起他半点情绪波澜。
有一天,博加特失踪了,过了好几个月,他突然回来,性情有了改变,博加特变得健谈起来。之后又消失,然后再出现,这样的事反复出现了几次,当博加特在米格尔街开朗得聊天时,突然一对警察冲出来,将他逮捕,据说他犯了重婚罪。
原来,博加特的失踪时因为忍受不了米格尔街的生活,可以说他是一个“叛逃者”。可是他都已经成功逃脱了,但为什么又要回来?书中说,博加特回来时为了跟米格尔街上的兄弟们在一起。
说到底,肉体的离开不能代表精神的离开。当一个已经时沉闷无趣的人都会米格尔街产生了厌烦情绪,那么米格尔街的无聊便可想而知。但是这里却有着更强的同化作用,它让人变得消沉、懈怠、失去目标,很难开启新的生活,新的人生。
个人意志和自我选择,在博加特的故事里起不了决定作用。真正左右这里人的意志的是陌生却又不得不在这里生存的环境。移民的环境让移民对本民族的历史认知产生了错位,他们找寻新生活,发现并不是合宜的,但是返回故土却也没有归属感。
于是,米格尔街一类的环境就像是有很长锁链的镣铐,它允许你走,但你要想要真正的自由,你还得回来。
写在最后
说实话,《米格尔街》给我的感觉更多的是荒诞,我无法理解移民者的情感:背井离乡后的迷惘,离开本土传统文化的约束,是一种怎样的精神崩溃。但我能确定的是奈保尔所表达的地域环境对人的塑造力量。
诺贝尔文学奖给奈保尔的授奖词中特别说到:
奈保尔富有洞察力的叙述和对世界不为他人左右的审视融为一体,驱使我们直面那些被压抑和掩盖的历史。
于是,我愿意静下心来,去品味奈保尔笔下的伤痛,替他们找寻一条心灵的出路。
相信我,我们可以从这本《米格尔街》得到一些属于现实的有益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