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炊烟有望》(长篇连载)十卷 杞人家国事 难得是忧天1
双土村的大街上,金四疯狂地跑着,一边大喊:“下通知了,要拆大锅灶, 邻村已经下通知了,不让用大锅做饭了,不让用大锅做饭了”。他飞也似的跑着,差一点与刚出胡同的肖明山撞个满怀。
肖明山小声地问肖来顺:“他喊的啥?拆大锅灶吗?”“嗯,是。”肖来顺的身体一边喘着短气,一边咳嗽着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拆,我就是非要烧柴火,让他们把我带走吧”。
土地确权后,全国农村正在完成着国土整合,确权是为了土地流转,流转是为了实现集约化机械化生产。蕙原区招商引资占用了过多的耕地,按着耕地红线要求,必须补上欠缺的农耕土地指标。蕙原区从城里到乡镇,都开始拆除违建临时建筑。
几乎同步进行雾霾治理,蓝天保卫战推行到了双土村。区里乡镇高度重视清洁化民用生活燃煤推广工作,严格按照上级要求,强化引导、协同发力,工作开展有席卷之势。宣传拆炉灶,宣传试清洁煤,完成清洁燃煤的配送与定购。拆违拆临后,接着是环保风暴,同一片大平原,同在一片蓝天下,乡村人家,各有各的喜悦与忧愁。
双土村卫生服务站,金蕴明在电脑上进行着热线问诊,他兼职圆铃镇医院热线问诊咨询工作。他的余光看到了肖明山跨进了门槛。“来了,明山哥。”“嗯,黑夜睡不着,想找贵石叔聊聊。”“奥,在后院呢,他刚从老宅院那边转回来。”
“贵石叔,又睡不着了,您给开点偏方药吧。”肖明山眼神忧郁地看着金贵石老人。金贵石端着小紫砂壶滋润了一口,浓香的茉莉花顺着咽喉流向了肺腑深处。他慢慢地抬起眼皮,笑微微的瞅着肖明山。“嗯,是天灶的事吧,是合村并点的事吧?”“嗯,嗯,也许吧。夜里不住地翻身,到天明才迷糊了一个时辰。”“能听我的话,你的病就能好了,一分钱也不用花的。你很恋旧,是不是?”“是,是。凡是认识的人,老熟人,至亲故友就不用说了,都牵肠挂肚的。家里的老物件总也舍不得扔掉。那些东西上总觉得热乎乎的,记着好多事。”
双土村的一草一木,一个农具,一个生活物件,一个故人,岁月,日子都是故事,农事家事都镶嵌在他的记忆中,让他魂绕梦牵牵肠挂肚。旧时双土村城隍庙的繁华盛况,是他和金贵石老先生共同的记忆。座南面北,有钟楼,鼓楼无梁大殿,雕梁画栋,勾心斗角,浮雕、彩塑技艺高超,栩栩如生。古风画壁,青绿山水、人物,色彩绚烂。天人合一,人生共生,保佑双土村和周边的百姓,风调雨顺,多财多福吉祥平安。诸多的祈求仪式,诸多的灵验故事,庙会人山人海的,有茶棚,有大戏,来去无踪,像一场梦。
谈起了生产队,就自然想起了手工活儿,冬闲不闲,人家打绳,肖承基编筐编篮子,肖明山和顾桂英编席子,肖明山有时也帮着肖明丘大哥忙些牛栏的事情,收拾场院、刨粪,里里拉拉干到腊八。刨粪很有技巧,要轻刨轻震,使蛮劲虎口会震得发麻。
在生产队里,最累的活儿是打井,这活肖明山干过,井下很冷,下去前先穿上夹袄,喝上几口白酒。垒井筒子,简易的三角木架安上木制的滑车,一根几十米的粗麻绳,用滑车把人系到井底,把井口的人喊一声“上了”,井下的泥巴被拉起,拉滑车的十几个人一起跑着向后拉。生产队的地瓜炕是饥饿的救星,烧火加温,尽早出苗。出苗后的地瓜母子也要切成瓜干。早在几年前,家家户户就用上了联合收割机,过麦半月二十天的活儿,可以在短短的一个中午就能完成。打麦场荒废了,过麦如火如荼的劳动场景成了公社的历史。过麦时,麦芒上滚烫的热浪,手中那明晃晃的镰刀与打麦场的铡刀,胳膊被焦干的麦穗扎的生疼,汗流浃背,满脸满身的尘垢。打麦场上,铡下堆积成小山的麦穗,均匀摊到场院里,接受阳光检阅。看着老牛缓慢地转圈,一转就是几千年。
金贵石和肖明山都感觉时间过得太快,连那些几千年来一直存在的事物,都在迅速消失。老水井消失了,还有芦苇荡,蒲草蓼花红鱼儿。水车、纺车,锭杆子铣匠,铁匠木匠补锅匠箍搂匠,还有那些儿童谣小人书都消失了。一件新衣服,几张年画就是过去的年。家谱、牌位,拜年的仪式,鞭炮、挂历、月份牌,和古老的习俗都消失了,大年几乎成了一个平常的时间节点。还有元宵灯会灯市,充实生动的习俗,只剩了灯笼和烟花。幸亏双土村还有自己的秧歌,还有花队一年一度重现着那些历史的角色与传说。最让肖明山感到不自在的是,作为独子的孙女肖雨瑞,她的孩子没有舅舅叔叔姨姨姑姑哥哥姐姐弟弟妹妹,这些几千年来一直存在的伦理关系,只能到字典里去查找了。大锅灶,尤其是他传播的天灶,马上就要被拆除,炊烟和村庄竟然能消失?!街巷间亲昵的小名乳名,家谱和家谱上的辈分,合村并点上了楼,连村名也将没了影。
通过聊天,金贵石不用切脉,就摸清了肖明山的病根所在,他轻声细语地说:“大侄子啊,你想的太多了。人老了恋旧也自然。我都90多岁了。你也近八十岁了。我觉得你的心结主要不在村子搬迁上,关键还是你的大锅灶,你亲手垒的天灶要被强拆,你就失眠了。”一席话让肖明山一下子明白过来,他说:“很对,大叔。细想还真是这原因。”金先生说:“白驹过隙,五行生克,一切皆流,无物常驻。你只是觉得事物消失的太快,假如它们一点也不变又能怎样?你不觉得自己也在变吗?从幼年到童年到青年中年直到今天?就是事物不变,你也觉得它们咋就不一样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