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炊烟有望》（长篇连载）三卷 鬼影幢幢
早晨，薄雾缭绕，低洼处的积水结了冰，草木第一次蒙霜，柳树越发枯黄，低垂着金、灿灿的叶子。
柳馆长到黄山外调回来，来到文化馆大门口，遇到小王，小王说：“柳馆长，这是什么好吃的？”他指一下他手中的酒瓶子。“是黄山灵芝，在黄山上那些黄头发老外，都说‘OK’这是英语，你懂吗？”。小王小学毕业，十五岁就接了父亲的班出来工作，他根本没见过灵芝，当然也不会知道“OK”是什么东西。
柳馆长偶然回到单位，立即吸引了院中的人们，人们围着他听他讲述黄山如何险要，如何美丽，什么天都峰、莲花峰，什么梦笔生花、蓬莱岛、一线天，什么灵芝、云雾茶，云海、日出、佛光，说的小王和魏集生的老婆直咂舌，嘴张了好半天。人们听的正入神，柳馆长说：“不谈了，还要回县志办去编辑稿件，有什么事尽管打电话找我。”他一挥手正要走，又回过身来对肖承钧说：“上级若有人找我，就让他到县志办公室好了，就说是我说的。”然后，他又低声嘱咐说：“谁来要纸也不要给他。就说是我说的，谁敢怎样，找我好了。”肖承钧点头应着，看似唯唯懦懦，心里却嘀咕：“这柳馆长好一副正义的脸堂，只是现在多了些依老卖老的味道。”
已是深夜11点，肖承钧合上书，走出屋外，院里的月光冲和了深蓝的夜色，淡淡的银灰重塑着老桐树半裸的枝干，投下图案似的阴影。他回到屋里，久久不能入睡，日光，月光，灯光和眸光，直延伸到梦里，梦依然是彩色的……一种激烈的声响，惊得肖承钧坐起来，梦境一下烟销云散…… “没出息的老东西，偷听什么？一大把年纪也不知道自重。你偷看偷听也不是一两回了。你要再来偷听，我割了你耳朵！你再来偷看，我抠掉你的狗眼。”仔细听，是王战鼓当家的在声嘶力竭地吼叫骂人，似乎有人出来劝解，肖承钧开了一下灯，然后又关掉了，然后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魏集生去上厕所，要路过王战鼓的门口，他远远避着拱着腰低着头匆忙走过，还是被王战鼓的老婆看见了，她撩开竹帘子，叉腰站在台阶上，等着魏集生上厕所回来，虽然她长得比较文静漂亮，但若生了气，杏核眼一瞪，骂人的威力真让人招架不住。她远远看见魏集生低着头拖着步子走回来，王战鼓出来，拽着妻子回到屋里，妻子显然余怒未消，她还是隔着竹帘子高声大骂：“没出息的老东西，还整天像个人似的，装什么蒜？！”
肖承钧和整个院里的人们终于明白了闹鬼的事情。从此院里不再闹鬼，除去打扑克以外，院里安稳多了。
白天日子很短，肖承钧知道这是冬天了。大胡子馆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黄色票据，他笑眯眯的递给肖承钧说：“车子票来了，一年一个，小尹想要，我没给他。”肖承钧感激地接着高兴地连说：“谢谢。”还是二个月前，热心的魏集生的妻子就提醒他向馆长申请买自行车。想不到这么早就实现了，自己马上就要拥有一辆金鹿牌自行车了，像肖明原大爷的车子一样崭新、耀眼地穿越望河村的大街，引一些羡慕的眸光。
他立即拿了钱跑到了县供销社，找了一个姓安的熟人去帮着买车，姓安的把票给他，却说：“用不着这玩艺，现在自行车有的是。”
大胡子馆长、王战鼓、尹松强正去大办公室里准备打牌，扑克牌已经整好，偏偏场上还有小王的妻子，魏集生就远远躲着，勉强坐下也不敢出头伸摊。屋子里满是酒味儿，馆长肯定是喝酒喝高了，在酒席上，随着酒度的缓缓上升，他会很热情，很平易近人，也毫无官架子，他逢到酒场精神十足， 酒后也只有打牌才有精神。馆长说：“小肖，去给我买盒大鸡烟，你先垫上，等有零钱再还你。去吧，回来凑个手。”肖承钧应着出去了，他心里明白，这是馆长索要人情。车子是买回来了，不过这事弄地肖承钧好尴尬，他对社会对市场一无所知，还欠了馆长一个偌大人情。
等肖承钧回来，大家开始打牌，肖承均本来就不爱说话，王战鼓几乎不说话，尹松强多少活跃一些，魏集生也没有几句像样的笑话，似乎变了一个人，默然无语。只有馆长喘着粗气散着酒味儿，哼几句吕剧腔。大胡子馆长是肖承钧的联邦，到后来，肖承钧困地直打哈欠，总是出错牌，馆长急了：“怎么出牌？你会不会出牌？这样还有赢的时候吗？”他一甩牌，扭头走了。望着馆长的背影，肖承钧觉得实在好笑。“打牌也值得这样！”大家只好散场，讪讪离开办公室，座钟正敲响子夜的钟声。
午饭后，一个姓自称赵牡丹的熟人来串门，他满脸通红，散着酒气，矮矮的个子，二条短腿，唇上有一颗黑痣。肖承钧请他坐下，给他沏了一杯茶水。他酒气熏熏，两眼木然环视四壁，他走到墙边，对肖承钧画的一幅国画沉思半晌，说：“大学毕业了，很舒心啊。”“一般吧，”肖承钧说。他猛一回头，声色俱厉：“你觉得大学毕业就一帆风顺了，是不是？”他顿一顿，继续说：“暑假时你来找过柳馆长？”“是，顺边看他一次。”“你一进这个院子，不叫柳老师柳馆长，就问‘老柳在家吗？’”“没……”肖承钧还没说出二个字，他继续训诉道：“像什么话？哼！你以为大学毕业就一帆风顺了。”他不容肖承钧分说，指着墙上那幅《山松图》说：“就这水平，能代表全县吗？你不要以为大学毕业就一帆风顺了！”
真是空穴来风！一个酒徒，面对一个土得掉碴的农民突如其来的攻击，他无言以对。他想，来日方长，他要慢慢调查这件事情。他大度地为他满茶水，最终，客客气气地把他送走，以一个人的身份，送另一个说不清是人是奴是鬼的人，这是一颗在文革多风季节中长成的果子，虐性的心理比他的人格画作更加成熟。他是乡下一个民办美术教师，喜欢画俗不可耐的牡丹，至今在穷乡僻壤中自以为是个难得的人才！遇到有权势的，他就主动的说：“给您画一幅牡丹吧！可以装裱一下。”
肖承钧后来听魏集生说：“这老赵早就想进文化馆，只是进不来，干着急。”也只有在事后，他才知道，姓赵的是从柳馆长家喝的酒，前后有三次，他每次都带着酒气与怒气，来到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单纯书生的小屋，宣泄他那一套惯性意识，总是涨红的脸，一颗黑痣特别突出。
事情的复杂远不止于此，据了解，那句造成“老柳事件”的传言，是尹松强说的。真是荒唐，柳馆长是一个聪明人，竟相信一句前后抵牾自相矛盾的传言？读过马克吐温的《竞选州长》就会明白人的卑鄙，为了利益或为了弄权，可以毫无底线。正当肖承钧努力使自己成长为一个真正知识分子的时候，这些文化人却在兑化为一些痞子！
又一天，一个叫苗喜水的小伙子来找肖承均，他是一个典型的街痞，虎背熊腰，一脸匪气，他爱好美术，他说来要点东西用，也不落座。肖承均问：“什么东西？”“宣纸！”因办展览装裱展品，宣纸已经所剩无几，再说柳馆长一再嘱咐，不能轻易拿纸送人。肖承钧说：“早就没有了。” 他突然梗起脖子，高高的个头俯视着肖承钧，猛然伸出两只长臂抓住肖承钧的衣领，几句吵闹，魏集生和老婆一起过来了。他见势不妙撒了手，转身迈着大步扬长而去。
肖承钧向大胡子馆长汇报了这情况，从馆长办公室里刚出来，正巧遇到柳馆长，肖承钧向他说了大致的情况，他眉头微皱，脸色阴沉，大声说：“这还了得！这事总得说个过来过去。你甭管了，我认识他的大人，我去找他的大人，太放肆了！”
多少年后，肖承均才从这个苗喜水口中得知，这次冲突是柳馆长导演和安排的，他以老师的身份特意把他叫到家里，嘱咐他来找肖承均的茬，许下他，事后送他一个画板、一本素描书、一些图画纸。临出门，柳馆长再次嘱咐他：“‘找肖承均要宣纸，不给，就揍他！’苗喜水还恬不知耻地加上一句说明：“我就是这号人，人家给俺东西，俺就要替人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