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长兄如父
长兄如父
夜深了，刘真真还没有睡意。前一天女儿发烧，同学夜里送她去急诊，也不知道恢复得怎么样了。
自从女儿上了大学，刘真真的手机就习惯性地二十四小时从不静音。
老公鼾声此起彼伏，要是往日，她一定会蹬一脚，怪他噪音干扰人。可是，她一想到老公遇到的烦心事，不免又有些疼惜。让他踏踏实实睡吧，这也许是忘记烦恼的最好方式。
突然，放在枕边的电话铃响了，声音特别大。一看是来自“南京”的，刘真真的心狂跳起来，是不是女儿身体又不好了？
她移向床末，压低嗓子问对方：“喂？”
“大嫂，是我！我打电话给你们怎么总是不接？”刘真真的心顿时像被泼了一盆热油似的，烦躁又煎熬。
刘真真不用想都知道，这个和她同龄的小叔子又要把她当家长来提要求了。
刘真真虽然是个温和的女人，但是面对这个特别的小叔子，她感觉头皮都往外冒怒火，心脏开始不规则地跳着。
刘真真挪到床的另一头，躺到被子里，她不想被老公高明听到这个电话。高明如果知道弟弟又神出鬼没地打电话骚扰，肯定心情又不好。
“大嫂，你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吗？”
刘真真好容易平静一下，却不想听高强的悬念：“你直接说吧。”
“我无家可归，现在睡大桥上呢！连最亲的亲人都要抛弃我吗？大哥就知道自己过舒舒服服的，他有考虑过我吗？我现在离婚了，一无所有，我不找你们，我找谁啊？”
高强永远是有理的，奔五的人了，自己一无所有却不反省，说睡大桥，就是想逼嫂子给他一个住处。可是，高明、刘真真夫妻俩刚刚卖了县城的房，他们暂时和刘真真父母住在一起。“难道要我把他带来住我妈家吗？”刘真真想到这里就气不打一处来。
这么多年过春节，高强从刘真真家里拿走的肉圆、馒头、米糕、牛肉，包括他每次临走时带的米、面，都是刘真真父母送给自己女儿家的。可是小叔子一家也享刘真真母亲的“福”，让刘真真心里特别反感。
“那你为什么把老家的房子卖了？而且连同土地就卖一万块钱！”刘真真很想听听小叔子怎么解释他的“无家可归”。
高强却文不对题地回答刘真真：“你们就不知道我的难处！”
老家有四间平房，连同前前后后的土地、树木，算是高明的父母留给两个儿子的财产。
高明、高强的父亲去世，母亲改了嫁，奶奶到这个家照顾兄弟俩。奶奶去世以后，刘真真就主动对她老公说：“我们县城有房，老家我们也不会常住的，就都给你弟弟。”
高明挺感激刘真真，刘真真的父母也夸她做得不错。这个高强，毕竟他从小没有读多少书，又没有得到母亲的爱，走过一段弯路，他的生活会更难一些。他犯抢劫罪叛了十年，最好的青春都在监狱度过了。出来后还能找个这么漂亮的妻子，又有了儿子，已经很幸运。他们一家人好好生活，也是刘真真和老公最希望看到的。
刘真真是个小学老师，这个知书达理的女人，一直对小叔子不错。高强在狱中的十年，刘真真每个月按时给他寄生活费，每个星期给他写一封信，鼓励他好好改造。她还给他买书籍、毛笔和字典。连监狱领导都称赞刘真真，每一年春节都给她寄来明信片，大概的意思是感谢她这样的家属，能对犯错的亲人不离不弃。虽然刘真真并不比高强年龄大，但她总觉得小叔子也是值得同情的，毕竟环境改变了他的人生。
高强判刑前，就结过一次婚，也是哥哥嫂子操办的。那时他们工资每个月才三百多块钱，生活都困难。好在刘真真的娘家经济不错，工资发得晚或是孩子生病的时候，刘真真就向老爸、哥哥请求支援。
刘真真和高明向银行贷款，又向娘家哥哥和姐姐家借了一些，才让高强顺利结了婚。
可是好景不长，高强就开始家庭暴力，三番五次殴打这个老婆。他老婆是技术学校毕业的，当时也算是正式工作人员，可是他没有珍惜。
高明性格和弟弟截然相反，他聪明、踏实、能吃苦。结婚以后，他一门心思挣钱，夫妻俩开过照相馆，贩卖过海鲜，办过涂料厂，开过淘宝，一天天摆脱了贫困，还在县里最好地段买了一百四十多平米的套间。
高强就不一样，出狱后组建的家庭，两口子总是闹得鸡犬不宁。厂里有年轻小伙子和高强的妻子眉来眼去，高强喝了酒，情绪激动就动手打人，赔了上万块钱。可他哪里有赔偿能力，便火速回老家向哥哥嫂子求助。刘真真和高明虽然反对弟弟这样的莽撞行为，但是如果不帮他，高强的家散了，还有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子，可怎么办？刘真真和高明好不容易凑齐一万块钱借给他，但是，这基本属于献爱心了，因为高强从来不还钱，
高强虽然以后没有再打别人，可是两口子吵架打架几乎没有断过。他们一闹矛盾，高强就开始向哥哥高明要钱：“大哥，你赶紧打钱过来，让我买一点东西哄哄老婆，她要和我离婚！”
高明觉得弟弟这个要求太无理，就不再理睬。高强竟然班也不上了，到哥哥家里要上吊，并且说：“长兄如父，我就只有你一个亲人，你不帮我谁帮我？如果这回我老婆真和我离婚，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高强夫妻吵架，往往战火蔓延到哥哥嫂子家，刘真真确实受不了！两个人吵架，自己去解决就好了，哥嫂又不是父母，就是父母，也管不了儿女那么多！但是高强竟然躺在刘真真家客厅的地上，痛哭流涕，不让他们吃饭，吓哭了刘真真的女儿。最后，高明用八百块钱，打发了这个无赖弟弟。
可是，就在当天晚上，在亲戚的朋友圈里，刘真真无意中看到高强一家三口在肯德基吃东西呢！他们根本没有吵架，就是以此为借口来诈钱的！
刘真真对老公说过多次，高强家好多次吵架是假的，向他们索要钱财才是真的。高明一开始总是不相信，直到他看了一部电视剧《老屋》，里面的情节和他们家几乎一样，高明才突然醒悟。但他有时也无奈地说：“如果他老婆真的走了，我们就成了他口中罪人了。”
因为有这样的小叔子，刘真真时常生气到痛哭，只能向高明歇斯底里地发泄：“你们一家怎么这么不要脸！我什么时候亏欠你们的啊！我在家从来没有操过这样的心，凭什么我要受你弟弟一家折磨！如果他还是这样，我和你离婚好了，我不想掺和你们家浑水，你们家太黑暗了！”
因为高强的存在 ，刘真真从刚结婚起哭了二十多年，她越想越伤心。刘真真和高明结婚那年，周围就没有几个年轻人有摩托车，可是高强非要他哥替他买。高明说：“我自己都没有，我哪有钱买给你。”那天，高强动手打了他大哥，幸亏校园里那么多男老师，及时拉下来。那是刘真真第一次哭，她委屈，她和老公高明为高强做这么多，高强不仅不知道感恩，反而恩将仇报，让刘真真越想越伤心。
高强出狱后娶了这个年轻漂亮的妻子，老丈人当时特别反对，后来看到已经成现实，也就慢慢接受，一家人的关系渐渐缓和。可是春节时，高强竟然向哥哥嫂子要钱买年礼，让他送给岳父母。刘真真和老公高明当然觉得奇怪，两口子在外打工，怎么也能节省几百块钱。为什么让他们出钱呢？因为这个，高强把刘真真家碗碟都摔了，刘真真当时就气得哭喊起来：“高强，你就是个无赖！你为什么不省钱，不计划，我们辛辛苦苦挣的钱为什么送给你老丈人？你买过礼物给我父母吗？”
那次高明和刘真真虽然没有给钱给高强，但伤了和气，高强动辄打电话辱骂哥哥嫂子。那时的刘真真，精神濒临崩溃，
高明是个憨厚的不会表达的男人，有一次，在家就被他弟弟高强一个电话气得摔了自己的手机。高明接到的电话内容是这样的：“大哥，你和大嫂准备八万六千块钱。我和老婆结婚时，一分钱彩礼没有，人家哪个女的不是十万八万的，凭什么我老婆就一文不值，现在你补上！”
“长兄如父，你现在是我唯一的亲人，你不给谁给，你们两口子工资高高的，我们呢？拼死拼活一年不够一年的，凭什么！她也不多要，还是按过去价格，八万六，今晚必须打到我账号！”
高明竟然气得不知道怎么回答。高强步步紧逼。
这是刘真真问了好久，高明才告诉她的。刘真真开口骂高明：“你个没有用的东西，你嘴烂了吗？你为什么自己在家生闷气，为什么摔自己手机？”
很多时候，高明不敢让刘真真知道弟弟打电话的事，他怕刘真真受不了而和他离婚，他就能隐瞒则隐瞒。
那天刘真真气疯了，也不顾什么形象，她彻底爆发了，一个电话拨给高强：“你说你老婆补要彩礼钱，那我呢？我同学嫁给谁不是城里买房的啊？那我向你要吗？难道你觉得我就应该不值钱倒贴才是吗？我什么时候亏欠你们的？你和我同龄，我有什么义务对你们一家这样？以后滚得远远的，你就是喂不饱的狼……”
高强声音低沉地辩解：“长兄如父，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不找他找谁？”
“你是三岁小孩子吗？你有手有脚，为什么不靠自己力量，我们的钱也不是好来的，也是我娘家人帮助我们，我们天天早起晚睡换来的！”
高强突然挂断了电话，再打过去，又挂了！刘真真气得跺脚，嘴唇发麻，浑身颤抖：“你们一家怎么这样折磨人啊？你是非要折磨到我死了就舒服了？”
高明看到一向温柔的刘真真这样情绪激动，赶紧过来劝，让她无论如何不能伤了自己的身体。
刘真真好容易活过来，不到一个月，高强又换了一个号码打电话给高明，像大难临头的感觉，说老婆被他打得回娘家了，要和他离婚！
“我能怎样！你自己解决啊！又不是我打的！”高明冷漠地回答着。
“长兄如父，你见死不救，心太狠！”高强永远把这句“长兄如父”挂在嘴上。
“那大嫂去带她回来，道个歉就好了。”高强竟然还好意思让嫂子刘真真出面。
家族的老领导大伯母来了：“小刘啊，这件事是二强的错，打了人家。但是现在，只有我们高家人出面，人家闺女才有面子回来，否则人家就不过这个日子了！你去最合适，大嫂可以代表婆婆，他们娘家人说什么话你也不能生气，尽量赔罪！”
刘真真再也不想委曲求全了，她不客气地回答：“我不会做这样的事，我又没有做错，我去道歉干嘛！我任人家娘家人指责、咒骂，你们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他自己这么大人了，一人做事一人当！”
刘真真连大伯母的意见也不听，几个年长的堂兄在电话里开始训斥高明，意思是他在老婆刘真真面前没有威望，说话没有分量。
“她在家也挺宠的，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她也是古怪人，不会周旋。再说，教育局今天到他们学校检查工作，她走不了。”高明对几个堂哥解释着。
“那你去，你们家的事，别让我妈这么大年纪操心，她有脑梗，告诉你们！”
刘真真晚上下班回到家才知道，高明真的去弟媳妇家赔罪了。他买了礼物，说了一大堆好话，又请弟媳娘家人去饭店，七七八八花了近两千元钱。
每一次高强家的事情，所谓的家族长老意见，无非是让事态平息，不要殃及堂兄弟，刘真真夫妻俩就要冲锋陷阵。大家已经把高强列入扶贫对象了，而大哥大嫂都是老师，在大家眼里，他们似乎有用不完的钱。
高强老婆生孩子那年，他一个电话打到嫂子刘真真班上：“大嫂，我家养个大胖儿子，你要做好准备，来伺候一个月啊！”
“我要上班啊，而且我们女老师不可能批到一个月假的，学校和教育局不会批的。我走不了啊，我家闺女一日三餐都要靠我呢。”刘真真说的都是实话。
“我家这个可是高家的一条根啊，你们有义务来的，你们自己看！”说完高强“啪”地挂了电话。
“你妈的，什么根啊苗的！”刘真真爆了粗口，她觉得小叔子在影射她家是女儿。大家族的领导班子又开始谋划，最终是刘真真夫妻俩出钱请月嫂。
刘真真想想就生气，忍不住骂老公：“高大明，是你强奸他老婆怀孕的吗？这么大人了，要你给钱什么意思？你们家族就是为了自己甩包袱，什么都希望我们俩解决，吃亏的永远是我们俩！”
高强的“啃老”啃得毫无理由。刘真真经常说：“如果是我们成年了，他还没有上大学，我无论花多少钱也会帮助他完成学业的。”
有一阵子，高强夫妻俩没有打电话，意味着他们的生活过得顺风顺水。有一天，高强兴冲冲地打电话告诉哥哥，他们也想在县城买房子，孩子以后回老家读幼儿园。高明作为哥哥，虽然对这个不争气的弟弟有那么多不满，但总还是希望他们好。于是，每天下班，高明就骑着电瓶车，到处看房，想筛选一下，让高强他们两口子回家省一点时间。
终于有一天，高强和老婆回家了。他们对哥哥看好的二手房都不满意，说装修都不好看。高明说，二手房其实可以省装修钱，带孩子读书，图的就是实用。最后，高强两口子还是选择他们夫妻俩自己看好的一处新的房子。虽然价格高一点，但是毕竟地段好，哥哥嫂子又何必干涉。在买房这些大事上，还是自己的意见才是重要的。
要交首付款时，高明问高强手里有多少钱。高强惊诧地回答：“大哥啊，你说什么笑话！我们哪有钱啊？别说六万，我们六千也没有，肯定大哥大嫂给钱买哦！”
刘真真心头的火再一次被高强点燃，她不顾及任何人的面子，扭头就走。刘真真恨得牙痒痒：世上还有这样的人，真把我们当父母了。我女儿买房子我都没有义务，你凭什么啊！真是无耻到极点！
刘真真气急了，就拨通了姐姐的电话，一边哭一边发泄，姐姐说：“他们现在在哪呢？我要去问问他们什么意思！”
刘真真打完电话，心里越想越悲凉，年轻时候，谁都没有想到，她能嫁给一无所有的高明，可是更没有想到的是，没有公公婆婆给罪受，却被小叔子这样刁难！
刘真真的哥哥在南京也知道了这事，他打电话给高明：“你们家庭里的事情，尽量不要把小妹扯进去，她身体不好。你有必要保护她一下，这几天听说都哭坏了，几顿饭没有吃。”虽然刘真真的哥哥语气平和，可是高明能知道其中的分量。
一幕幕往事像电视剧一样在脑中回放，刘真真眼泪鼻涕早就把被套都浸湿了一大片。高强还在诉说着哥嫂的各种不好，怪哥哥嫂子没有把他儿子带在身边，怪哥哥嫂子不替他交按揭。他绝口不提他们买房子时，哥哥嫂子给了他们五万块钱这事。而他又何尝想到，那五万块钱是哥哥嫂子熬了多少个夜晚的稿费。
“长兄如父，你们现在工资这么高，可我现在两千块按揭给不起了，你们是要逼我房子被拍卖，还是想看我跳楼的笑话？……”
高强的电话打了快有两个小时了，刘真真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服不了他。其实刘真真已经在半年前就听说，高强家买的房子，两个人离婚时协商好，房子给儿子。可是，不知道是谁的责任，按揭没有付，房子早就被拍卖了。
刘真真的心痛到了极点，她穿着单薄的睡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灯没有开，周围一片安静与黑暗，刘真真就想让漫无边际的黑色把她包裹起来。朦朦胧胧中，她想到结婚前的她是那么无忧无虑，连走路都像舞蹈似的跳跃、旋转，那一对小酒窝里似乎天天斟满了甜酒……她问自己，这样的美好，还能再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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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王中霞，1973年出生，江苏盐城人，高级教师。喜爱读读文字，写写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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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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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审：孟芹玲 何爱红
主编：孔秋莉 梁会娟 孙 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