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寅|顾嗣立的元诗研究

一.《元诗选》与诗坛风气

元朝得天下虽不满百年,文学却相当繁荣,诗歌创作的兴盛并不亚于前宋后明。据同事杨镰先生编《全元诗》的初步统计,元诗今存尚有十四万首之多,几乎是现存唐诗的三倍,就一个延祚不及百年的王朝而言应该说是异常丰富的了。不过,元诗自它问世以来始终未得到较高的评价。在连宋诗也不放在眼里的明代,元诗基本是走入歧途和堕落的形象,没什么人读,也没什么人收藏。元诗的总集和选集虽有本朝蒋易《皇元风雅》三十卷、傅习、孙存吾《元风雅》二十四卷、赖良《大雅集》八卷、曾应奎《元诗类选》四卷、顾瑛《玉山名胜集》九卷、《草堂雅集》十三卷和明代揭轨《光岳英华》元诗六卷、偶桓《乾坤清气集》十四卷、孙原理《元音》十二卷、符观《元诗正体》四卷、宋绪《元诗体要》十四卷、李蓘编《元艺圃集》四卷、曹学佺《石仓十二代诗选》金元五十卷等十几种[1],但规模都不大,涉及作者也有限,每人收三四十首,在整个元诗只是冰山一角而已。况且到清初这些集子若存若亡,流传甚罕,读者难以见识元诗的真面目。在这种情况下,顾嗣立编刻《元诗选》成为元代诗歌文献整理乃至古代诗学研究中的一件大事。

顾嗣立(1665~1722),字侠君,号闾邱。江南长洲人。康熙四十四年中举,征入京编纂《御选宋金元明四朝诗选》,五十一年中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入值武英殿。一直参与官书的编纂,直到五十四年告病归。顾氏自元代顾瑛以来,世为苏州望族,园林之美甲于一方,嗣立好客善饮,有“酒帝”之号,其秀野园蔚为吴下风雅渊薮。所著有《闾邱诗集》、韩愈、白居易、温庭筠、苏轼四家诗注及史地考订笔记杂著多种,辑有《杜韩白苏四家诗选》、《唐诗述》、《宋诗删》、《元诗选》、《金诗补》、《今诗定》、《诗林韶濩》、《寒厅诗话》等,看得出诗学是其平生最用功之处。但晚近以来治清代诗学者很少注意他,直到最近才有学者考述其诗学活动,探讨他与康熙文坛的关系[2]。

据钱谦益说,元代是江南文化地位急剧上升的时期[3],诗文和书画艺术创作成就最为卓著。顾瑛玉山草堂雅集,是元末影响极大的文学活动,形成吴中诗酒社集的风雅传统,流风余韵,经久不息。顾嗣立追慕祖先的玉山草堂雅集,以“真吾家千载一佳话”而自豪。从年轻时与兄嗣协一起读书、学诗起,就留意元诗,“尝以有元一代之诗未经论定为憾”[4],立志删述。康熙二十七年(1688)卜筑秀野草堂,三十年春嗣协北上应试,临行以编选元诗相嘱,嗣立遂延俞玚馆于家相与商讨,着手编选元诗[5]。友人文点、金侃慨然提供藏书,徐昂发和八兄汉鱼也时常相过考究。《寒厅诗话》载:“文与也点、金亦陶皆名家子,善书画,以诗名,时号文金。与也隐居竹坞,亦陶居吴城霜林巷,无子,性好抄书,元人文集,抄至百种,余《元诗选》所收,半其藏本也。”又得徐乾学兄弟及东南一带藏书家所藏元人别集,共计百余种,于三十二年(1693)编成《元百家诗》116家,翌年刊于秀野草堂。全书以天干分为十集,前八集是采自专集的诗家,方外、闺秀编入壬集,凡据选本及方志、笔记、小说之类杂书采录的零星作品归于癸集,拟附于全书之后。三十八年,康熙帝南巡,顾嗣立以《元百家诗》进献。初集刊成以后,经三十五年、三十八年两度进京应顺天乡试,南北访求,又借朱彝尊所藏元人小集,在康熙四十一年(1702)编成《元诗选》二集107家。四十四年,顾嗣立参与编集《宋金元明四朝诗选》,得以接触内府藏书,因合历年访求所得,编成《元诗选》三集117家,于康熙五十九年(1720)刊行。别集以外零星搜集到的作品编为癸集,得三千余人,以卷帙过大,未曾刊刻。两年后顾嗣立即下世[6],癸集后历经周折,到嘉庆三年才得梓行。

顾嗣立毕生涉猎广泛,诗学也有多方面的造诣。当时称“先生之诗,其始得力于遗山、虞、杨诸家,而其后渐进于雄伟变化,有昌黎、眉山之胜”[7]。观其平生所学,大体是由宋、元入手,先河后海,归于韩、苏门庭,与宋荦趣味相投。中年入京后虽执贽于王渔洋门下,但论诗明显有自己的立场。对王渔洋《唐贤三昧集》,他曾引宋荦“力挽尊宋祧唐之习,良于风雅有裨,至于杜之海涵地负、韩之鳌掷鲸呿,尚有所未逮”之评,以为持论极当;对明代王李、钟谭的诗学,他更赞许冯班之论最为痛快:“王李、李何之论诗,如贵胄子弟,倚恃门阀,傲忽自大,时时不会人情;钟谭如屠沽家儿,时有慧黠,异乎雅流。”[8]对方回《瀛奎律髓》,他也引冯班之说:“西昆之流敝,使人厌读丽词;江西以粗劲反之,流敝至不成文章矣。四灵以清苦为诗,一洗黄陈之恶气象、狞面目,然间架太狭,学问太浅,更不如黄陈有力也。”又引冯舒之言曰:“方公《律髓》一书,于大段未十分明白,只晓得江西一派恶知见,且不知杜,又何知杜所从来,又何论庾、鲍而上至汉魏乎?独于今世不论章法,不知起结,如竟陵、空同诸派,彼善于此耳。”[9]这种置江西派于格调派之上的评价,是与王渔洋的价值观相对立的。王渔洋对冯班原不无许可,后因赵执信顶礼膜拜,转而于晚年笔记中颇有鄙夷之意。渔洋晚年位尊望重,天下仰之如泰山北斗,身为门人的顾嗣立此时论诗却不阿附渔洋,显示出学者的独立品格。《寒厅诗话》自序云:“余少孤失学,年二十始学诗。上自汉魏六朝唐宋金元明以迄于今,诗家源流支派,略能言之。尝浪游南北,遍访名儒故老。闲居小圃,辄与当代名流往还,侧闻前辈长者之绪论,诗盟酒社,裒益不少。”这种见多识广的阅历,使他免于乡曲老儒式的褊狭,诗学明显具有融会博取的特征。

顾嗣立论诗专著有《寒厅诗话》,大体是“集以资闲谈”的传统诗话体裁,多载师友论诗之语及诗酒游从轶事,真正集其毕生心力的还是《元诗选》。康熙三十二年初集刊行时,宋荦序云:“由明迄今,诗变愈数,成弘一变,嘉隆再变,而皆学初盛;万历以后,变而学晚唐,又变而学温李,近乃变而学宋,而元无称焉。先是予友石门吴孟举有《宋诗钞》行世,学者靡然趋之,距今将三十年矣。而顾子乃起而为元诗之选。”这段话为抬举顾嗣立而明显有夸饰的成分。吴之振《宋诗钞》刊于康熙十年(1671),言近三十年已夸甚;顾嗣立编元诗原出于追慕、表彰先祖风流的夙愿,也不是因为世无称元诗者才从事这项工作;自从程孟阳、钱谦益推崇元好问,表彰《中州集》,天下翕然从风。康熙初,王渔洋作《论诗绝句》四十首,其十五云:“耳食纷纷说开宝,几人眼见宋元诗?”已逗推扬宋元之意[10],康熙八年(1669)冬在清江读韩愈、杜牧、苏轼、黄庭坚、陆游、元好问、虞集诸家诗,深有会心,各题一绝于后[11]。翌年回京后就与诸诗友在京城扇起一股学宋元诗的风气,直接催生了分别为吴绮和陈焯编的《宋元诗永》(康熙十七年)、《宋元诗会》(康熙二十七年)。安致远《渔村文集序》提到康熙十八年(1679)的诗坛风气,说:“其时之主坛坫者,方且倡为诡异可喜之论,以窜易天下之耳目。曰:诗何必唐?苏、范、虞而已。文何必八家?震泽、毗陵而已。而浅识薄殖之夫,承响窃影,恣意无范,以纤巧为新奇,以空疏为古淡,诗文一道至于嵬琐卑弱而不可读。”[12]康熙二十一年(1682),丁炜《春晖堂诗集序》云:“今谈诗家不务宗汉魏三唐,以渐追夫《三百》,而顾变而之宋之元,争为诡胜,究且失其邯郸之步。”[13]康熙二十六年(1687),李来章《观澜亭诗序》云:“今天下之诗喜为宋,渐且为元。”[14]康熙三十二年(1693),叶矫然《龙性堂诗话》云:“前后七子喜道涪州、遗山之诗,海内寻声者争言宋元,炫异吊诡,无所不至,一时风靡。”[15]康熙三十三年(1694),冉觐祖《莘野集序》也说当时“厌常喜新,翻尽窠臼,□前贤所论定,弃者取之,取者弃之,色求腴而气骨渐凋,意欲逸而音节不振。宋元诸家迭出相轧,不仅如昔所云元轻白俗,郊寒岛瘦已也”[16]。由此可见,当时诗坛风气决非“元无称焉”,而是非常流行元诗。顾嗣立正是在这一背景下着手编纂《元诗选》的,他不仅清楚诗坛的风尚,也一定看好市场需求,看起来这的确是个很好的时机。

当时宋诗风因遭猛烈批评而衰减,而学宋的流弊也开始暴露无遗,宋元诗风的倡导者王渔洋已悄然折回唐诗的路子。《元诗选》值此际问世,无形中展开了宋元诗之间的高下之争,元诗寖寖有驾宋诗之上的势头。毛奇龄《西河诗话》载:“向学宋诗者椎陋恶劣,下者类田更,上者类市侩,丑象已极,然尚有气也。近一变而为元诗,为初明诗,力务修饰。”[17]朱彝尊《南湖居士诗序》也提到:“今之诗家大半厌唐人而趋于宋元矣,或谓文不如宋,诗不如元,赤城许廷慎非之,以为宋诗非元人所及,要亦一偏之见也。”[18]直到康熙四十三年(1704)汪瑶刊《二冯批才调集》,冯武在凡例中还说“今学者多谓印板唐诗不可学,喜从宋元入手”,可见宋元诗风在王渔洋息鼓易帜后仍持续地影响着诗坛。不过在那个时代,像《元诗选》这般卷帙巨大的总集,无论对刊刻者还是购买者终究是很大的经济负担,因此它不太可能取得商业上的成功,顾嗣立家业虽号为富足,竟也致衰落。郑方坤《本朝名家诗钞小传》载:“石室礼堂,借钞翻阅,诸生都讲,给值酬庸,以至梨枣之资、装潢之费,计不下数万金。秀野固雄于赀,至是而耗散殆尽。然元人之真面目,至是乃出;一代才士之英华,不至与陈根宿草同归澌灭,亦可谓功在百世也已。”[19]顾嗣立穷其毕生精力、财力所从事的这项事业,为表彰、保存元代诗歌作品作出了无可比拟的贡献。至今浏览这一煌煌巨编,犹能发见其特殊的思想、文学及文献价值。

二.《元诗选》的元诗史观

我曾注意到,康熙年间的宋诗选本不特是在宋诗风气下产生,而且编者都是站在反宋诗立场上的。如康熙三十二年(1693)陈訏《宋十五家诗选》序云:“诗道之由来久矣,昔敝于举世皆唐,而今敝于举世皆宋。举世皆唐,犹不失辞华声调堂皇绚烂之观;至举世皆宋,而空疏率易,不复知规矩绳墨与陶铸洗伐为何等事。嗟乎,此学宋诗者之过也。”因其编选出于反宋诗的动机,编者对宋诗并无特别研究,故往往强调宋诗与唐诗本质上的相通:“盖宋之与唐,其诗之所以为诗,原未尝异。特以其清真超逸,如味沆瀣者陋膏粱,游蓬阆者厌都邑,故足贵耳。”[20]这其实是在抹杀唐宋诗的差异,以唐诗的标准衡量宋诗。而顾嗣立却不同,他是站在元诗立场上来认识元诗的,因而不抱先入为主的偏见,他对元诗的看法远较当时宋诗选家对宋诗的态度来得客观。

由于元人诗集世间绝少流传,顾嗣立所阅也很有限。开始编纂时,他对元诗的源流和文学史意义还说不上有什么见识,在《凡例》中只泛泛地对元诗承前启后的意义作了肯定:

飚流所始,同祖风骚,骚人以还,作者递变。五言始于汉魏,而变极于唐;七言盛于唐,而变极于宋。迨于有元,其变已极,故由宋返乎唐而诸体备焉。百余年间,名人志士,项背相望,才思所积,发为词华,蔚然自成一代文章之体,上接唐宋之渊源,而后启有明之文物:此元诗之选所以不可缓也。

随着编辑工作的进展,他接触许多名家别集,逐渐认识到一些作家的历史意义,遂每在作者小传中展开议论。如初集乙卷王恽小传云:

秋涧诗才气横溢,欲驰骋唐宋大家间,然所存过多,颇少持择,必痛加芟削,则精彩愈见。北方之学,变于元初,自遗山以风雅开宗,苏门以理学探本,一时才俊之士,肆意文章,如初阳始升,春卉方茁,宜其风尚之日趣于盛也。[21]

又如初集丙卷袁桷小传:

元兴,承金宋之季,遗山元裕之以鸿朗高华之作振起于中州,而郝伯常、刘梦吉之徒继之。故北方之学,至中统、至元而大盛。赵子昂以宋王孙入仕,风流儒雅,寇绝一时。邓善之、袁伯长辈从而和之,而诗学又为之一变。于是虞杨范揭一时并起,至治、天历之盛,实开于大德、延祐之间。伯长没后二十余年,会修宋辽金三史,遣使者求郡国遗文故事,惟袁氏所传为最多。

又初集辛卷杨维桢小传:

元诗之兴,始自遗山,中统、至元而后,时际承平,尽洗宋金余习,则松雪为之倡。延祐、天历间,文章鼎盛,希踪大家,则虞、杨、范、揭为之最。至正改元,人材辈出,标新领异,则廉夫为之雄,而元诗之变极矣。明初袁海叟、杨眉庵辈皆出自铁门。钱牧斋谓铁体靡靡,久而未艾,斯言未足以服铁崖也。

对比三段议论,明显可以看出顾嗣立对元诗流变的认识越来越清晰,对作家的历史定位越来越具体,钱谦益对杨维桢的论断在他高屋建瓴的诗史鸟瞰中显出其偏颇,得到修正。这些具体诗史见解的累积,最终形成《寒厅诗话》里一段完整的元诗史论:

元诗承宋、金之季,西北倡自元遗山(好问),而郝陵川(经)、刘静修(因)之徒继之,至中统、至元而大盛。然粗豪之习,时所不免。东南倡自赵松雪(孟頫),而袁清容(桷)、邓善之(文原)、贡云林(奎)辈从而和之,时际承平,尽洗宋、金余习,而诗学为之一变。延祐、天历之间,风气日开,赫然鸣其治平者,有虞、杨、范、揭(虞集,字伯生,号道园,蜀郡人。杨载,字仲宏,浦城人。范梈,字亨父,一字德机,清江人。揭傒斯,字曼硕,富州人。时称虞、杨、范、揭,又称范、虞、赵、杨、揭,赵谓孟頫),一以唐为宗,而趋于雅,推一代之极盛,时又称虞、揭、马(祖常)、宋(本、褧)。继而起者,世惟称陈(旅)、李(孝光)、二张(翥、宪)。而新喻傅汝砺(若金)、宛陵贡泰甫(师泰)、庐陵张光弼(昱),皆其流派也。若夫揣炼六朝,以入唐律,化寻常之言为警策,则有晋陵宋子虚(无)、广陵成原常(廷珪)、东阳陈居采(樵),标奇竞秀,各自名家。间有奇才天授,开阖变怪,骇人视听,莫可测度者,则贯酸斋(小云石海涯)、冯海粟(子振)、陈刚中(孚),继则萨天锡(都剌),而后杨廉夫(维桢)。廉夫当元末兵戈扰攘,与吾家玉山主人(瑛)领袖文坛,振兴风雅于东南。柯敬仲(九思)、倪元镇(瓒)、郭羲仲(翼)、郯九成(韶)辈,更唱迭和,淞泖之间,流风余韵,至今未坠。廉夫《古乐府》上法汉魏,而出入于少陵、二李。门下数百人,入其室者惟张思廉(宪)一人而已。明初袁海叟(凯)、杨眉庵(基)为开国词臣领袖,亦俱出自铁崖门。而议者谓“铁体”靡靡,妄肆讥弹,未可与论元诗也。[22]

将这段诗话与上引几段议论对读,明显可见这里对元诗史的宏观论述是在《元诗选》小传的基础上发展形成的,但内容更加充实,价值判断也更加鲜明,尤其能揭示诗史演变的关键,应该代表着他编完《元诗选》前两集,对元诗史流变有了全盘了解后形成的定论:元诗由元好问开风气,至中统、至元间大盛;赵孟頫尽变宋、金余习,迄延祐、天历而达极盛;杨维桢及其“铁体”启明初之绪。值得注意的是,其中提到一些新的诗人,比如宋无,他在当时虽颇得名公推重,但后世诗名不彰,很少见人提到。顾嗣立称其诗“雅秀绝伦”,竟选了175首,在此又以醒目的位置突出了他的成就。对杨维桢的创作,顾嗣立不同意钱谦益的评价,充分肯定了铁崖的古乐府写作及“铁体”承前启后的历史作用。但《诗话》没有再用初集杨维桢小传“元诗之变极矣”的说法,看来对杨维桢的实际影响力有了新的估量。《寒厅诗话》另一段议论还特别论及元代诗坛多民族作家人才辈出的盛况:

元时蒙古、色目子弟,尽为横经,涵养既深,异材辈出。贯酸斋、马石田(祖常)、开绮丽清新之派,而萨经历(都剌)大畅其风,清而不佻,丽而不缛,于虞、杨、范、揭之外,别开生面。于是雅正卿(琥)、马易之(葛逻禄迺贤)、达兼善(泰不华)、余廷心(阙)诸公,并逞词华,新声艳体,竞传才子,异代所无也。[23]

两段文字共提到40位元代重要的诗人,这些作家在当代学者撰写的《元诗史》中同样占有突出的位置[24],由此可见顾嗣立对元诗的艺术判断在今天也是能得到认可的。在元诗的经典化过程中,顾嗣立无疑是第一位重要的批评家。
 元诗选》的心态史意义
《元诗选》的价值其实不只限于诗歌艺术方面,透过作品的遴选和编集,我们还能发现其中折射的某种心态史意味。清初是文学总集编纂异常繁荣的时期,许多总集的编纂都不纯粹出于文学的动机,而与某种政治的、思想的、文化的意识相关。从顾嗣立的《元诗选》中我们能看到什么呢?
先看选诗的伦理标准。《凡例》首先强调,“元遗山先生《中州集》之选,寓史于诗,而犁然具一代之文献。钱牧斋先生《列朝诗集》,盖仿《中州》之例而变通之者也”,而他此编“非敢效颦遗山,亦以一代文献所关,不可泯没云尔”。其基本宗旨是,“凡有义关风化,事涉纪载者,在所亟收,亦乐天讽喻、少陵诗史之遗意也。至于风云月露之词,香草美人之喻,体兼比兴,用在劝惩,此选家之微尚,岂与气数为升降者乎?”全书特别以元好问压卷,所取作品也多悯时伤乱的纪实之作,如元好问《壬辰十二月车驾东狩后即事五首》、《癸巳四月二十九日出京》、李俊民《乱后寄兄》、《即事》、戴表元《南山下行》、《兵后复还白岩山所舍作》、尹廷高《庚辰故里再毁于寇流落信安僧舍讽风雨凄凉》、郝经《青城行》、萨天锡《鬻女谣》、廼贤《新乡媪》、《颍州老翁歌》、周霆震《人食人》、李思衍《鬻孙谣》等,鲜明地表达了秉承《中州集》诗史精神的立场。为此他也颇遭后人非议,因为《元诗选》首列元好问,有悖于封建时代的“政治正确”。乾隆间杨学易《顾侠君选元百家诗以元遗山先生冠其首因题于后》云:“古人立身有终始,麦秀歌残肯再仕?选诗莫作文艺看,是中微具《春秋》旨。(中略)古来期颐最误人,每恨贤豪不能死。天公欲使名德昌,早遣先生骑箕尾。生前不作莽大夫,死后应书前进士。谁将诗集冠蒙古,想见九原目犹视。”[25]翁方纲也说:“遗山撰录《中州集》,云国初文士,如宇文太学、蔡丞相、吴深州等,不可不谓之豪杰之士,然皆宋儒,难以国初文派论之。故断自正甫为正传之宗,党竹溪次之,礼部闲闲公又次之。遗山之论如此,而顾侠君乃以遗山入元诗,何耶?”[26]又云:“遗山金亡不仕,著《壬辰》之编,撰《中州》之诗,掩泪空山,殚心野史,此岂可以元人目之?顾侠君选《元百家诗》,既欲自附于《中州集》知人论世之大义,而开卷先错谬如此,此何说也?”[27]他的质问无疑是很有力的,故得到后人赞同[28]。
按理说这么一个浅显的道理,顾嗣立不会不明白,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除了像翁方纲已指出的,明代杨慎序《玩斋集》已隐然列元好问于元代之首[29],顾嗣立也可能沿袭惯例之外,我想他是否有意在迎合清朝“圣代无隐者,英灵尽来归”(王维《送綦毋潜落第还乡》)的意识形态想象?因为看得出,他对历史上的民族分歧在诗歌中的反映还是心存忌讳的。《元诗选》初集甲戴表元小传引其《松雪集序》:“帅初之于子昂,其相引为知心者如此。然子昂以仕显,从容讽议,而帅初类多伤时闵乱、悲忧感愤之辞,读者亦可以谅其心矣。”这里明显对赵孟頫曲为回护,同时又为戴表元婉转解脱,说明他站在认同蒙元,归顺新朝,奉行消弭夷夏之辨的立场上。此外如方回小传,也只论诗学观念,叙其生平仅言“元兵至迎降,即以为建德路总管”,而不敢指斥。我读《元诗选》的感觉是,顾嗣立的民族意识似乎比较淡薄。或许康熙初出生的他在文化意识上早已认同清朝,因而对宋元之际、元明之际的士大夫出处问题持较宽容的态度,尊重历史人物自己的选择。元代为时不及百年,前后作者涉及宋、明两朝,遴选时不可避免地面临一个王朝归属问题:“有先朝逸士而抗节西山,如谢皋羽、林霁山之于宋;亦有当代名卿而裸将周室,如危太朴、张志道之于明。”(凡例)因而去取颇费斟酌。前人的元诗选本通常都予入选,而顾嗣立则一概不录;相反一般明诗选都入选的王冕,他倒取而不舍,依据的是朱彝尊的看法:“冕为元季逸民,自宋文宪《传》出,世皆以参军目之。冕亦何尝一日参军事哉?读徐显《裨史集传》,冕盖不降其志以死者也。”[30]清楚地表明他尊重作者选择的准则。对那些“移民故老,浮沈晦迹,如熊勿轩之入元已久,戴叔能之乃心元室,并皆编入集中,读者论其世而谅其情可也”,又显出与清初社会观念的相关,折射出士大夫阶层当鼎革之际在出处问题上的态度。
从顾嗣立的经历看,他是对朝廷抱有期望的,并积极谋求仕宦的机会,希望做个太平盛世的文臣。这种愿望也曲折地流露在书中。《元诗选》初集黄庚小传云:“星甫尝于越中诗社试《枕易》诗,推第一,名盛于词场。当是时,江南初定,遗民故老无所寄兴,往往发之于吟咏间。时际宴安,禁网疏阔,骚坛树帜,奔走争先,蔚为一代文章之盛。其所由来者远矣!”[31]这虽是论史,但一如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对明朝“宽大垂三百年,语言文字,一无忌讳”的粉饰,言下未尝没有对清朝的希望和期许,同时也为自己一辈人的仕于异族寻找先例和借口[32]。职是之故,《元诗选》虽大量收录登临吊古、感慨兴亡的作品[33],麦秀黍离之作也在集中占有一定的篇幅,但顾嗣立借以摅发的感慨却是颇为复杂,值得玩味的。
先看初集潘音诗选的《悼文丞相》:“回首中原已陆沉,捐躯朔漠气萧森。恐吹余烬成炎汉,未许黄冠返故林。社稷忽生千古色,纲常无忝百年心。总弃清骨萦荒草,不复胡沙掩素襟。”[34]诗中不仅抒发了亡国哀思,还用了“胡”字。在方夔小传中,又引了作者咏文天祥的“自郑有谋归华氏,舍湘无地托王琳”(《闵忠》)一联,称“忠义之感,凛然言外”[35]。选录这些歌咏文天祥的诗,直觉上应与特定的民族感情联系在一起。但玩其诗却发现,它们对文天祥的歌颂只着眼于忠君爱国,而不及夷夏之防。这并不是偶然的例子,二集成廷珪《题杨仲德照磨自汴梁归话中原荆棘蔽野人烟断绝闻复山东感而赋此》云:“故人归报朔方兵,已下山东七十城。日月未教乌兔死,风云方使龙虎争。入关谩尔窥周鼎,背水今谁立汉旌。北望中原五千里,黄河之水几时清?”[36]三集杜仁杰《读前史偶书》云:“杨彪不著鹿皮冠,元亮还书甲子年。此去乱离何日定,向来名节几人全?中原消息苍茫外,故里山河涕泪边。六国帝秦天暂醉,鲁连休死海东壖。”[37]这两首诗所流露的亡国预感和悲愤,也未涉及夷夏之辨,而只归结于“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疾足者先登焉”(《史记·淮阴侯列传》)的一般天下之争——这当然不是宋元之际文士对蒙元王朝的普遍反应,而只不过是顾嗣立刻意选择的结果。但他何以要专选这类诗,就很值得玩味了。
众所周知,甲申之变后清朝是打着剿灭李自成、替明朝复仇的旗号入关的,因而在中原士大夫的意识中,它并不是亡明的敌国,倒更像是复仇的使者,如后人所谓“天戈下指,相应风靡,服我承烈,卜年亿万,斯固汤武歌名,应天顺人之举”[38],夷夏之辨由是大为淡化。《元诗选》初集所选周霆震《古金城谣》,写元末余阙守舒州事,小序称红巾军为贼,可见作者明显是站在元正统的立场上。众多这样的作品见于书中,自然就凸显一种倾向,即将仕元与否视为单纯的王朝认同问题,而不带有浓厚的夷夏之见。书中凡涉及遗民抗志,大都也流露出这种倾向。如初集王翰小传称其入元隐居十年不出,“辟书再至,叹曰:'女岂可更适人哉!’时长子偁才九岁,属其友人吴海,且赋诗见志云:'昔在潮阳我欲死,宗嗣如丝我无子。彼时我死作忠臣,覆祀绝宗良可耻。今年辟书亲到门,丁男屋下三人存。寸刃在手顾不惜,一死却了君亲恩。’遂自引决,年四十六。时明洪武戊午之二月也。”[39]又如戴表元诗末选《读书有感》一首云:“鲁女悲嗟起夜深,当年枉却泪沾襟。如今已免乡人笑,老大知无欲嫁心。”[40]二集更令人惊讶地收录了张弘范的《过江》:“磨剑剑石石鼎裂,饮马长江江水竭。我军百万战袍红,尽是江南儿女血。”[41]按常理,身为江南人氏而选录这样的诗,岂不是全无心肝么?究竟属于迎合新朝,还是意识中根本就没什么民族和文化上的夷夏之辨?我们一时还难断言。考虑到像他这样的读书人通常会以元朝为正统,而他本人又对元朝怀有特殊的感情,恐怕还是后者要更接近事实吧?在古籍整理和解释中贯注正统史观和主流意识形态的阐释意志,历来是文人积习,任何时代都存在。《诗·卫风·淇奥》,小序说是“美武公之德也”,孔颖达《正义》:“案《世家》云,武公以其赂赂士,以袭攻共伯,而杀兄篡国。得为美者,美其逆取顺守,德流于民,故美之。齐桓、晋文皆篡弑而立,终建大功,亦皆类也。”方东树一针见血地指出:“此唐儒傅会,回避太宗、建成、元吉事耳。”[42]这不是唐初儒生借笺注为李世民杀兄夺嫡寻找历史依据么?顾嗣立是否也有这个意识,值得深入考究。

四.《元诗选》编纂工作的具体评价

相对诗歌史和诗歌批评史而言,《元诗选》的文献学价值可能更为重要,它原本就是为了保存文献的目的而编纂的。全书共收专集340家,合癸集所收两千三百多位作者,共收诗人近两千七百家,占现存作者总数近70%。《四库提要》说它“网罗浩博,一一采自本书,具见崖略,非他家选本饾饤缀合者可比。有元一代之诗,要以此书为巨观矣”,堪称的评。具体而准确地评价顾嗣立搜集、整理、保存元诗文献的功绩,只有杨镰这样的专家才能胜任。这里只能就管见所及,从两个方面略谈《元诗选》的文献价值。
首先应该肯定的是,《元诗选》保存了不少稀见的资料。即以初集言,如萧国宝《辉山存稿》,采自崇祯间其裔孙重订本,仅存二十余首,顾嗣立选十二首。陈谦诗二十四首据说得之灰烬中,无疑也是濒危物种。张翥《蜕庵集》,顾嗣立依据的是周屺公传抄本,底本为朱彝尊所藏明初僧大杍手抄本,有洪武四年题识。又从《玉山雅集》、《乾坤清气集》、《元音》补录27首,这在当时应是收张翥诗作较全备的集子了。二集何中诗末《风雨》等四首辑自《元音》、《皇元风雅》,于石《吊古行》辑自《元诗体要》,这虽不是罕见资料,但丰富了本集。萨天锡《相逢行赠别旧友治将军》一诗,《雁门集》刊本原无小序,顾嗣立从别本钞补,俾成完璧。二集高克恭诗共二十一首,《过京口》以下七首注明录自《水村图卷》;三集柯九思诗,也多辑自传世的画卷,零星篇什,赖以留存。凡此类录自手迹的诗作,顾嗣立一律抄录题识,以见文献流传之迹。他的严谨为后人留下了宝贵的资料线索。《元诗选》所收的340家别集,到乾隆间修四库全书时,著录与存目仅145家,《提要》说“嗣立所见,今不著录者亦往往而有。盖相距五六十年,隐者或显,而存者亦或偶失,残膏剩馥,转赖是集以传”。当时顾奎光编《元诗选》,查景璠、潘松谷同编《元诗选》,都是据顾嗣立所辑的三编再加择录,足见他的工作在几十年后即凸现其不可替代的价值,获得定评。

其次还要提到,《元诗选》的编纂工作不止是抄录编排,顾嗣立的考订辨证功夫也是随处可见的。一是考辨作者姓名异同,如世传《鲸背吟》前自序署朱晞颜,顾嗣立云:“《翠寒集》赵魏公序,谓子虚旧以晞颜字行,世居晋陵,家值兵难,迁吴,冒朱姓云。则知晞颜即子虚无疑也。曹石仓《十二代诗选》,别载朱晞颜《鲸背吟》,正子虚从事征东幕府时所作。石仓盖未知晞颜、子虚之为一人耳。”[43]二集梦观道人大圭小传,载其所著有《梦观集》及《紫云开士传》,举同时有僧守仁,富阳人,亦号梦观,有《梦观集》六卷,洪武间征授右善世,诗见《列朝诗集》中,曹学佺《石仓诗选》误为一人[44]。二是考校作品归属,如二集李材《泊舟湘岸》诗注《乾坤清气集》作高克恭,成廷珪《简句曲外史张伯雨》注又见《萨天锡集》,宋本《舶上谣送伯庸以番货事奉使闽浙十首》注第四、五首见杨维桢《西湖竹枝词》。三是辨正讹竄作品,如初集萨天锡诗按语考辨集中讹入之作,卢琦小传又指出陈诚中所编《圭峰集》“大半见萨天锡集中,亦间有陈众仲、同宽甫诸作。兵燹之余,收拾采掇,不无传抄之误。天锡宦游闽海,遗稿流传,如《中秋玩月》一篇,自叙历历可考,而后人漫不简点,使《圭峰》一集真赝杂陈,可嘅也。若其《寄同年拜住善御史》及《重游蓬壶》等诗,为希韩所作无疑。兹特芟其重见他集者,采而录之”[45]。四是考辨作者年代归属,如初集李存小传:“虞山钱牧斋《列朝诗集》载俟庵诗,称为洪武中年卒者,误也。危学士素所撰墓志年月甚明。《俟庵集》刻于明永乐三年,国子祭酒徐旭序之,谓其距俟庵之没五十二年,则俟庵已卒于明太祖未定金陵之先也。牧斋于史学最为详密,而不能无误,考证之难盖如此。”[46]又如王逢小传云:“(逢)有《梧溪集》七卷,钱牧斋《列朝诗集》载之前编,谓原吉当张氏据吴,大府交辟,坚卧不就。而又称其为张氏画策,使降元以拒台。此说何也?张士德之败在丁酉三月,其时张氏尚未降元也。而谓其于楚公之亡有余恫焉,未知其为元乎,抑为张氏也?原吉一老布衣,沐浴于维新之化者二十年,其子已通仕籍矣,而谓其故国旧君之思,至于此极,西山之饿,洛邑之顽,未知其又何所处也。牧斋好为曲说,至引谢皋羽、犁眉公为喻,抑何其不相类乎?”[47]凡此等等,例子尚多,难以尽举。

勤奋的搜辑加严谨的考订,使《元诗选》的编纂达到很高的水平,赢得本朝学者的一致赞誉。王渔洋笔记中曾记载:“门人顾嗣立,字侠君,汇选元诗集,自元好问迄张雨辈,起甲终癸,凡百家。与石门吴之振孟举《宋诗钞》并行,两朝之诗略具二书矣。其传例仿虞山《明列朝诗》,甚有雅裁。”[48]后来阮葵生也称赞《元诗选》“去取有规则,小传亦脱俗,元诗之眉目亦云具矣”[49]。翁方纲则认为:“顾秀野《元百家诗》,体裁洁净,胜于吴孟举《宋诗钞》远矣,犹嫌未尽审别雅俗耳。如关系史事,及可备考证者,自不应概以文词工拙相绳。若其言怀叙景之作,自当就各家各体,从其所长,而去其所短。一人有一人之菁华,岂必一例编载,陈陈相因哉?”[50]他是说全书体裁严整,但落实到各位诗人,顾嗣立的选目就不算太好,未能各尽其长。后来的元诗选家大抵也持这种看法,认为顾嗣立“意在广收,未遑持择”[51]。我们只要读一下二集范德机、李孝光诗选,就会有多采近滥的感觉。其实顾嗣立编诗是自有艺术标准的,那就是凡例所说的“稍汰繁缛,存其雅正,随人所著,各自成家,春兰秋菊,期于毋失其真而已”。而且他尤其注重真性情的发摅,初集熊鉌小传引其论诗曰:“灵均之骚,靖节子美之诗,痛愤忧切,皆自其肺肝流出,故可传也。不然,虽呕心冥思,极其雕锼,泯泯何益?”他说熊氏言此“盖已得诗之本原矣”[52]。不难看出,他在诗歌本原的问题上对钱谦益论诗宗旨也是有所继承的,非仅限于“诗史”一义而已。

注 释:

[1]黄虞稷《千顷堂书目》著录明潘是仁《宋元名家诗选》一百卷,据杨镰《元佚诗研究》(《文学遗产》1997年第3期)一文考证系伪书。

[2]凌郁之《顾嗣立与康熙文坛》,《苏州大学学报》2007年第4期。

[3]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丙集朱存理传:“自元季殆国初,博雅好古之儒,总萃于中吴,南园俞氏、笠泽虞氏、庐山陈氏,书籍金石之富,甲于海内。”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上册第303页。

[4]顾嗣立《元诗选凡例》,《元诗选》初集卷首,中华书局1987年版。

[5]沈德潜《国朝诗别裁集》卷十四俞玚小传:“犀月精心猎古,秀野顾太史选元诗初集,两人共商榷者也。”

[6]有关顾嗣立编刊《元诗选》的详细过程,可参看顾廷龙《顾嗣立与元诗选》,《顾廷龙文集》,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2年版。

[7]杨绳武《古柏轩文集》卷二《翰林院庶吉士顾秀野先生墓志铭》,道光二十八年刊本。严迪昌《清诗史》也认为嗣立诗“宗法韩苏,以笔力健举为长”。台湾五南图书出版公司1998年版,上册第532页。

[8]丁福保辑《清诗话》,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上册第82页。

[9]丁福保辑《清诗话》,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版,上册第83页。

[10]《渔洋山人自撰年谱》卷上,中华书局。

[11]王士禛《渔洋诗集》卷二十二《冬日读唐宋金元诸家诗偶有所感各题一绝于卷后凡七首》。

[12]安致远《玉磑集》卷一,康熙四十一年刊本。又见李渭清《白云村文集》卷首,末署日期为康熙三十八年己卯上元后一日。

[13]丁炜《问山文集》卷一,咸丰间重刊本。同卷《于畏之清江草诗序》亦云:“近海内诗人渐以汉魏三唐为不足法,骎骎流入宋元,意在标新领异,骖驾前人。”

[14]李来章《礼山园文集》续集卷一,康熙刊本。

[15]叶矫然《龙性堂诗话》续集,郭绍虞辑《清诗话续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2册第1049页。

[16]康乃心《莘野诗集》卷首,康熙刊本。

[17]毛奇龄《西河诗话》卷七,《西河合集》,乾隆间萧山书留草堂藏板本。

[18]朱彝尊《曝书亭集》卷三十九,康熙刊本。

[19]郑方坤《本朝名家诗钞小传》卷三“秀野草堂诗钞小传”,台湾广文书局1971年影印本。

[20]陈訏《宋十五家诗选》卷首,康熙刊本。

[21]《元诗选》初集,第1册445页。

[22]丁福保辑《清诗话》,上册第84页。

[23]丁福保辑《清诗话》,上册第84页。

[24]杨镰《元诗史》(人民文学出版社,2003)见于章节目录的诗人共29位,耶律可温、金元素、耶律楚材、刘秉忠、张弘范、郭昂、姚燧、刘敏中、王士熙、张养浩、许有壬、张雨、丘处机等13人出于顾嗣立所举之外。

[25]吴骞《拜经楼诗话》卷三,丁福保辑《清诗话》下册第762页。

[26]翁方纲《石洲诗话》卷五,郭绍虞辑《清诗话续编》,第3册1445页。

[27]翁方纲《石洲诗话》卷五,郭绍虞辑《清诗话续编》,第3册1446页。

[28]龚显曾《蒧斋诗话》卷二即袭翁方纲语,复引杨学易诗,肯定顾嗣立“以遗山冠之编首,殊失斟酌”。光绪七年明州重刊《亦园脞牍》本。

[29]翁方纲《石洲诗话》卷五:“杨廉夫序《玩斋集》,论元一代之诗,有'郝、元初变,未拔于宋;范、杨再变,未几于唐’之语,此似以遗山入元诗。然第一时称述之词,从流溯源之论耳,未可以为据也。”郭绍虞辑《清诗话续编》,第3册1455页。

[30]《元诗选》二集,下册第929页。

[31]《元诗选》初集,上册第251页。

[32]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甲前集陈基传,详蒋寅《钱谦益的诗学理论及其批评实践》,《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学刊》2007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年12月版。

[33]如三集杜瑛诗选十一首,其中《吊故宫》、《秋思》、《邺南城》、《西陵》、《汤阴道中》、《登古邺城》、《三台怀古》二首悉为托感慨兴亡而寄故国之思的作品。

[34]《元诗选》初集,下册第1972页。

[35]《元诗选》初集,上册第277页。

[36]《元诗选》二集,上册第685页,中华书局1987年版。

[37]《元诗选》三集第49页,中华书局1987年版。

[38]马先登《勿待轩文集存稿》卷二《改革之际论》,光绪刊马氏丛书本。

[39]《元诗选》初集,第3册1749页。

[40]《元诗选》初集,第1册250页。

[41]《元诗选》二集,上册第140页,中华书局1987年版。

[42]姚范《援鹑堂笔记》卷六按语,道光刊本。

[43]《元诗选》初集,第2册第1296页。

[44]《元诗选》二集,下册第1395页。

[45]《元诗选》初集,第3册第1790页。

[46]《元诗选》初集,第2册第1666页。

[47]《元诗选》初集,第3册第2194页。

[48]王士禛《居易录》卷四,康熙刊本。

[49]阮葵生《茶余客话》卷十一,中华书局上海编辑所1959年版,上册第333页。

[50]翁方纲《石洲诗话》卷五,郭绍虞辑《清诗话续编》第3册第1454页。

[51]顾奎光《元诗选》序,乾隆刊本。

[52]《元诗选》初集,第1册296页。

原载《中国文化研究》2008年夏之卷

编辑/排版 张晓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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