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寒假和火炉
寒假和火炉
我九岁或者十岁那一年的冬天,天气特别寒冷。从放寒假的第一天起,我们姐弟四个便热切地盼望新年的到来。每天无数次地扳着指头数着:离过年还有三十天,二十九天......离过年愈近,我们愈兴奋。但是父母正好与我们相反,他们越来越沉默,脸色犹如那一年冬天浓厚的云霭,总也看不到一丝笑意。
大约腊月十五的清晨,我被母亲从热炕上拉起来:“今天领你去赶年集”。我急切地穿衣、胡乱地吃过玉米糁粥,便和姐姐、父亲出了门。西北风抽打着我单薄的棉袄,浓云低垂,空中飘着细碎的雪粒,细细的土路被盐粒似的雪遮盖得越来越看不清。父亲佝偻着腰背着麻袋,鼓鼓囊囊不知道装的啥东西。雪越下越大,风也越来越紧。我却满心雀跃,跳着、跑着,摔倒再爬起来,再跳。要知道,之前我仅去过县城一、两次而已。
终于,来到了县城。年集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往日宽敞的街道水泄不通。县城仅有三、四家国营的门市部、菜铺、肉铺门前是里三层、外三层密密麻麻的人。父亲拉着我们来到街角一隅,此处人稍微稀疏。他解开麻袋,掏出四、五个灶爷神堂,放在地上。我恍然大悟,前几天晚上好几次被“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迷迷糊糊中看见父亲在地上干木活。“你守在这儿,要是有人想买,就说一个两毛钱。把这卖了,过年时就有臊子面吃了。” 我不知所措 ,姐姐和父亲相继离开。不安和恐惧紧紧包绕了我,身处茫茫的人海,我孤苦无依,犹如狂风中被舞动的落叶。我想去追他们,可是又担心地上的东西被别人拿走;所幸,在十几米远的地方,姐姐停在那儿,远远地看着我。父亲却不知去了哪儿。就这样,我的眼睛死死地抓着姐姐,偶尔看看地上的东西。
不久,我的“摊位”前来了两个人,我心中欢喜,终于有人来买了。但是,来着不善,他们狠狠地瞪我,朝我吼:“这是谁的?”
我战战兢兢:“我的,一个两毛钱......”
他们其中一人拾起我的灶爷神堂,抬脚就走。
另一人扯着我的棉袄说:“跟我们走!”
我想反抗,却没有一丝气力。这才看清,他们穿着蓝色的制服,戴着蓝色的大盖帽。
我被他们拎着,来到一间昏暗的办公室,屋子中央的火炉挺着鼓鼓的肚子,这让它的形状像一面鼓,宽敞的炉膛里跳跃着红红的火焰。那是我所见过的最大的火炉。那个人随手一扔,灶爷神堂便扑进了炉膛。瞬间,它们被火舌舔噬,继而扭曲、变形,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最后变成了更热烈的火焰。父亲寒冬冷夜中做的,我们父子三人冒着风雪背来的,寄托着我们全家所有新年期盼的灶爷神堂在我的面前顷刻化为了灰烬。我没有了思想,没有了知觉,懵懵懂懂。
“你叫啥名字?”我木木地答了姓名。
“你在哪个学校念书?”僵尸般地回答了学校名称。
“我们会通知学校,开除你的学籍。”
我不知道是怎样走出那个门的,失去灶爷神堂的失落和愤怒、对新年臊子面的期盼被将要被学校开除的六神无主、惊慌失措、恐惧所代替。我的意识、思想实实在在飘离了我的肉体。我不知何去何从。所幸,姐姐朝我 走来。几分钟后,父亲也出现了,他拉着我俩急急地离开,边走边警惕地观察着后面有没有人追赶。
回家的路上,北风挟着雪花依然刮着,地面的雪越来越深,没过了我露出脚大拇趾的棉鞋。父亲神情比来时更沉重;姐姐也一言不发;我对过年没有了一丝热情,越来越深的忧虑浸漫我的心房:寒假过后,我能不能再上学?
那一年的寒假,是我求学生涯中最漫长的。“我们会通知学校开除你”这句话,会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随时在我耳边炸响。灶爷神堂在那巨大的炉膛挣扎,燃烧的火红的画面,烙在我的脑海;而且会在任意时间骤然回放。它们将我的寒假时光爆炸、撕裂成无数个冗长的段落。小孩子感兴趣的任何事情:新年穿新衣(那些年并无新衣可穿)、新年压岁钱、元宵节耍花灯等都对我失去了吸引力。渴望上学所以盼望寒假早早结束;担心被开除所以期望它无限延长。
那年新年,我们家的臊子面里果然没有臊子可吃。新学年第一天,在忐忑不安中我报了名,却如期上学。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很困惑:父亲为什么躲起来?蓝制服的话竟然并未变成现实?直至长大成人,我才明白:那是父亲在残酷的历史敏感环境中,与贫穷的生活双重重压下的无奈之举;是蓝制服对我们迫不得已的恐吓和警告。
那真是令人心酸的寒假!
时间弄人。如今,我们因嫌弃臊子面的油腻而不再经常食用,那老式的火炉早已被空调、集中供暖所代替。只有记住历史,才会珍惜今天的小康生活。
插图/网络
作家简介
一路风景,原名亢慷,宝鸡市岐山县人,医务工作者,文学爱好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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