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子平 | 一本与我同生的杂志
金朝晖女士有收藏旧书的雅好,架上陈放《文艺报》多册,翻看时发现1964年2月号一本,脱口说出“我就出生在这个月”。金女士欲大度赠送,岂敢夺人之美,却又推辞不过,只好接受。自觉矫情,后悔不该多此一嘴。
既已接受,仔细翻阅,奢望从中嗅得一丝当年的气息。首篇为社论《大力开展社会主义新文艺的普及工作》,之后的“文艺论坛”栏目所刊四文,分别由侯金镜、臧克家、李焕之、李希凡撰写。另有三篇谈话剧者,打头的《舞台上的沸腾生活》由冯牧撰写。美术理论文章两篇,一篇为艾中信的《形象的生命》,自李琦的《主席走遍全国》谈起。李先生90年代初多次回乡举办活动,与之有过接触,记得还送过我一个签名的瓷盘,上面所印,即此画局部。一篇为沈鹏的《要满足群众的新的要求——略谈加强新年画的战斗作用》。因先前有过年画研究的经历,对沈文不由详读。
沈鹏当时在人民美术出版社作编辑,年画是该社的主打产品,谈年画是其分内之事。文章开篇即称“在当前全国规模的社会主义教育活动中,如何提高年画的思想性,使这一长期和广大农民有着密切联系的艺术样式,更好地为政治服务,有着迫切的现实意义”。之后又说,“群众希望在年画中看到新生活面貌,希望画家多多描绘新人新事,描绘革命斗争,描绘新英雄人物”。文中列举了刘文西的《在毛主席身边》《同欢共乐》《枣园桃李》,称其具有思想性。《红灯高照》《在社员家里》《雷锋》《听雷锋叔叔讲故事》《李双双》为现实主义题材的佳作,同时对旧年画中的《麻姑献寿》《五福临门》《鸳鸯娃娃》进行了一番数落。所谓现实主义题材理解,“劳动人民在年头岁尾张贴年画,除了为着赏心悦目,也需要知道:在过去一年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事件?如何认识这些事件?来年的生活又是怎样?如何迎接新的生活?年画应当形象地‘回答’这些问题”。时势所趋,旗帜鲜明,其他几篇的调门,大致如此。
其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品,主编张光年,副主编侯金镜、冯牧。月刊,43个页码,封面封底之外,不设封二封三。创办报刊,在于造就思想,文本的意义,取决于阅读,进而资政建言,启民育人。那是个不以规模论英雄的时代,也囿于编印手段之低效,大多在60个页码以里。封面有一幅木刻图,为杨永青的《喜迎春》,这种装饰风格,代表了纸质环境中对图文的理解。本期印数90450册,学术具有封闭性特点,文艺理论更是小众化,而有如此印数,不可思议。单价两角,却也不便宜,故当时的借书人多于买书人。
封面盖有上海安亭师范学校图书馆的印章,该校创办于1922年,校址在嘉兴县安亭镇,是所乡村师范学校,几经变故,此校已无。今日重读,此类文章已无现实性,文献价值尚存,而文献只有进入传播领域,方具文化意义。从这点上看,其流落市场未必不是好事。此册购自北京报国寺,至于流转经历,已无从知晓。终日驰车走,不见所问津,先由金女士得,再由我存,这本杂志算是暂住了下来。
有人选择遗忘,有人选择记录。我也有过淘旧书的行动,不过未成执着,所购皆童年过目者,如哈定的《怎样画人像》《怎样画铅笔画》,并写了文章发表。2014年筹备“哈定艺术成就回顾展”期间,哈先生的女儿通过网络与我联系,欲选用那篇小文,我则乐见其成。
白纸泛黄,热点冷却,时间是这个世界最久的跨度,人则摆脱不了昨天。观点经不住考验,早被忘却,理论大家,也就淹没无闻。此期刊物中作者大都已故,可不就是,我都接近了退休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