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央嘉措———坠入红尘的活佛

看着悬浮在草原尽头的青海湖,静谧碧绿的湖水。他心想“若能在一滴眼泪中闭关,这一刻不便多疑”。这是一个绝美的青年,穿着红色袈裟,苍茫寂寥充盈双眼。在他的身后,是一群朝廷的军士。

那是世人最后一次看到这个青年的身影。从此他消失在碧绿的青海湖畔。

有人说:他选择了那片湖心水湄作为归宿,那蓝色的一片忧郁里,获得了自由与爱情。

有人说:在青海的那片高原上,拉藏汗秘传的杀手带走了他的生命。

也有人说:好心的军士将他私自释放,他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远走高飞,从此在印度、蒙古、尼泊尔周游,佳肴美酒欢度余生。

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在拉萨,曾经的雪域之王再也没有回来过。


在西藏南部,门隅纳拉山下宇松地区乌坚林村,有一个名叫“仁增旺姆”的女人,如今已经嫁做他人妇。她经常想起那个14岁的少年,他的名字叫“计美多吉协加衮钦”,一个出生于红教家庭的男孩。他们青梅竹马,从小一起玩耍,跳舞唱歌,一起耕作一起放牧牛羊。情窦初开之时,她记得他最初送给她的一首诗:

“在那众人之中,莫露我俩真情;你若心中有意,请用眉眼传递。”

后来他们相爱了,月亮爬上夜空的晚上,风儿和星星常常和他们相伴。

她记得,几天不见后的一天,再次牧马的第一面,他送给她一首诗:

在那东山顶上

升起皎洁月亮

非生身之母脸

心中时常挂念

从小她就知道,在他3岁的时候,他就被认定为五世达赖的转世灵童,年少的时候她不懂那意味着什么,直到1697年9月,她的少年郎从藏南被接去了拉萨,后来听说在10月25日的那天,在布达拉宫举行了坐床典礼,他成为了六世达赖喇嘛,法名“罗桑仁钦仓央嘉措”。

从此他们再也很难相见。只有她才能收到他偷偷寄来的信,她却不知道往哪送出她的思念。一封信中有一首她特别的喜欢的诗。


《那一天》

那一天,我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转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磕长头匍匐在山路,不为觐见,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月,我转过所有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我磕长头拥抱尘埃,不为朝佛,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我翻遍十万大山,不为修来世,只为路中能与你相见。

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喜乐平安。


也是从信中她知道他过得并不开心。他说他出身于红教家庭,家中世代信奉宁玛派佛教,他原以为他以后可以像他父母一样,可以和她结婚生子,相伴终生。然而在他剃发受沙弥戒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皈依于黄教。黄教的清规戒律很严,严禁接近女色,更不允许结婚生子。他说他从不追求名利,也不想要这尊贵的身份,他只想和他心爱的女人过完简简单单快乐的一生。 信中写道:

“假如真有来世,我愿生生世世为人,只做芸芸众生的一个,

哪怕一生贫困清苦,浪迹天涯,只要能爱恨歌哭,只要能心随所愿”

可现在每天被要求修经学道,对她的思念从没有停息过,学习经文的时候也会走神,晚上更是经常梦见和她一起的日子。他形容他的心情是

“转眼荣枯便不同,昔日芳草化飞蓬”。

他诉说他的思念,他的苦闷,他说他没有办法忘记她,可他又没有办法见到她,每当想她的时候,他就只能寄情于诗歌。

“第一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恋。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她明白,在他14岁被接走的那一刻,他们就注定了只能来生再续缘,他虽然有达赖喇嘛之名,贵为“雪域最大的王”,却并无实权。“第巴”独掌大权已久,他只是一个傀儡而已,他没有办法改变他和她的命运。

在哲蚌寺的大门内,他除了谨遵几位上师教诲外,就是在青灯古佛处苦苦钻研经文,不分寒暑的刻苦学习了三年。虽然能偷偷地收到他的信件,可无法化解他和她心中越来越浓的思念。

在3年后的一天,他们决定见一面,他偷偷地跑出了布达拉宫。她清晰地记得那一天,是冬天,漫天大雪,在八廓街的黄房子,

她终于再次见到了心爱的情郎,他已经长成了翩翩俊俏的美少年,而她也长成了嫣然娇媚的美少女。他穿着普通的衣服,化名为“宕桑汪波”。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的快,那一天是那么的短暂,他们缠绵缱绻,难舍难分。

后来他信中写道:


玉软香温被裹身,动人怜处是天真,

疑他别有机权在,巧为钱刀作笑颦。

轻垂辫发结冠缨,临别叮咛缓缓行,

不久与君须会合,暂时判袂莫伤情。

一自消魂那壁厢,至今寤寐不断忘,

当时交臂还相识,此后思君空断肠。

心头影事幻重重,化作佳人绝代容。

恰似东山山上月,轻轻走出最高峰。


那是他们见到的最后一面。虽然还断断续续有信件,可他越来越失去了自由,她只能陆陆续续的从他人的嘴里听到关于他的各种传说,其中让她最震撼的是:

1702年的6月,在日喀则的扎什伦布寺,五世班禅罗桑益喜为他授比丘戒的时候,在所有人最最期待的目光之下,他先是拒绝讲经,随后甚至连受戒都拒绝了。

她为他担心为他忧心,她知道这是他无言的反抗。

她也开始听到他的一些传闻:在拉萨,有一个名叫“达桑旺波”的贵公子,身穿绸缎便装,手戴戒指,头蓄长发, 流连于拉萨街头的酒家、民居,醉心于歌舞游宴。他总是夜幕来临后出现,黎明拂晓前,飘然离去。传说他和美丽的姑娘“达娃卓玛“夜夜缠绵缱绻。酒酣耳热之时,他曾说:

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

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她听到这些,心理有一些苦涩,可她还是理解他,知道他还是那个纯真的少年,如果这真的是他的所作所为,这不过是他对自由与爱情的向往,也是他对强加的戒律和权谋的故意反叛。

在她嫁做他人妇前,最后一次收到他偷偷寄来的信,他说:


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我心口幽居,

我放下过天地,却从未放下过你,

我生命中的千山万水,任你一一告别。

渐悟也罢,顿悟也罢,

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


从他的信中,她感受到他的悲凉和感伤。他说:

美人不是母胎生,应是桃花树长成,

已恨桃花容易落,落花比汝尚多情。

静时修止动修观,历历情人挂目前,

若将此心以学道,即生成佛有何难?

结尽同心缔尽缘,此生虽短意缠绵,

与卿再世相逢日,玉树临风一少年。

不观生灭与无常,但逐轮回向死亡,

绝顶聪明矜世智,叹他于此总茫茫。

山头野马性难驯,机陷犹堪制彼身,

自叹神通空具足,不能调伏枕边人。

欲倚绿窗伴卿卿,颇悔今生误道行。

有心持钵丛林去,又负美人一片情。

静坐修观法眼开,祈求三宝降灵台,

观中诸圣何曾见?不请情人却自来。

入山投谒得道僧,求教上师说因明。

争奈相思无拘检,意马心猿到卿卿。

曾虑多情损梵行,入山又恐别倾城,

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1705年,她所在的村庄有男子从军,原来蒙古和西藏爆发了战争。拉藏汗调集蒙古大军击溃藏军,杀死了桑结嘉措。她开始有不详的预兆,那个绝美的世间精灵可能要遭受苦难。后来她听说:蒙古军队将仓央嘉措押送到哲蚌寺山下时被武装僧人营救到寺庙里,僧兵和蒙古军队战斗了三天三夜,最后仓央嘉措为了避免无辜的伤害,放弃抵抗,独自一人从哲蚌寺 走了出来。那一刻,他是真正的佛。

在1706年,她听到了一个巨大的噩耗,在押解去北京的途中,行至青海湖滨时,坐下打坐,就此圆寂。她不相信,她从不相信他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她相信,他那样的世间绝美的精灵,一定会在人世间的某个地方活着。

后来有一首诗开始流传,听人说,这是在青海湖畔他最后时刻吟唱的:

鸟儿白色仙鹤

请借翅膀于我

不会飞得太远

转完理塘就回

她虽然不相信那样美好的人会真的离开,但她还是想有一天能去理塘看看,如果他真的走了,看看有没有缘分再次相见。

结尽同心缔尽缘

此生虽短意缠绵

与卿再世相逢日

玉树临风一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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