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浩的诗(十二首)

东方浩的诗(十二首)

在山中

新年的第一天  阳光灿烂之极

我沿着一条山道  向深处行走

山色尽显枯萎  但水声年轻

古道边沿的小山涧  流淌着

最新鲜的山水和心情

石级上升  落叶们总比我早一步

到达那个高度和前方  在山中

我的脚步落地无声  仿佛有翅膀

轻盈如同风  在水面在树林

在一丛丛最后的野菊花前

泥墙垒砌的路廊  露出了原始的颜色

它的黄和斑驳  也是山或者山路的一部分

它的牢固和坚挺  宛如古道的青石板

今日路廊安静无人在此歇息  多年前

肯定有无数挑担荷锄者  喝水抽烟聊天

山路蜿蜒上升  水声也在坚强地攀爬

山谷间一片开阔地  有阡陌有菜畦有群鸭戏水

三间真正的茅草屋  搭建在向阳的山坡

一位老人  正在对面的树林里劳作

我可以看到他的身影  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在山间我是游客  参观着独居老人的茅屋

一间有床一间有灶一间堆放杂物

透过疏朗的板壁  我惊讶于现代家电的整体缺席

甚至电灯——此刻阳光照亮低矮的屋顶和我的眼光

而老人  正在远处的阴影里不停地砍树劈柴

湖水远去

湖水在这个冬日远去

一座人工湖  在城市的凝望中

曾经碧波粼粼  游船摇曳

这个冬日  在寒风中在阳光下

一湖的水倾泻而去  只有东一个

西一个的小潭  仿佛散落的珠子

湖底袒露着  除了大片的沙砾

一艘沉船  船头微微翘起

船舱堆满淤泥  一支残桨斜插

几排诱捕鱼虾的地笼  现在灌满风声

一拨拨大人小孩  在深浅的水里

探寻着细小的欢乐

湖水已经远去  湖底游动着人群

而我坐在岸边的石椅  远望或近读着

湖底的干硬和泥泞  一条小鱼的亮光

旧年的时光也已经远去  像这湖水

新一年的阳光  懒洋洋地晒着

冰凉而丑陋的空旷  螺蛳与河蚌的喘息

湖底的水草来得及生长吗  一条河流的水

已开始在上游奔跑  它们要气喘吁吁地跑过

一段暗黑的隧道  再一次还原这荒废的旧河道

 

2014第一天的温暖  已经消散

今日阳光黯淡  我在五楼的阳台

背对太阳  翻阅一本没有读完的诗集

阳光虽弱  终究还是有暖意穿透我的衣裳

这样的周末是恬静和舒适的

诗歌和温暖  弥漫手指、目光和冬日的上午

楼下有吆喝  这些底层的声音

清晰地传上来  比风还迅疾——

“青菜、萝卜、番薯、甘蔗……”

我几次见过这位吆喝者  住在城郊

销售自己种植的菜蔬、瓜果和稻米

总是推着一辆独轮车  在城西这一带

“纸板箱、书册、报纸有有卖掉……”

收废旧物品的人  时常是一些妇女

一天里有好几拨  她们骑三轮也有电动的

这样一些或清亮或沙哑的吆喝

总在双休日  风一样插入我的诗行之间

为我的阅读和书写  添加几许挥不去的杂音

有时也仿佛一张书签  停留在某一页

中断我的读与写

中断我的高蹈和所谓的歌吟

这个上午  我又一次想起元旦的不同寻常

在腊月  暖或者热  其实只是暂时和相对

冷  才是本质而绝对

干涸的河床

河床干涸  一月的风吹遍全体沙砾

三五段树根  烂得不成样子

半截埋在淤泥

半截露在冷风

无论在水里  在冬日的阳光

这些树根将继续烂下去

腐烂  注定是它们最终的方向

是的  腐烂已经彻底改变了

它们的本来面目  还有谁

能够辨认出  它们的姓名和种族

沉入水中的原因  也无人知晓

因为干涸  这些水底的树根

终于重见天日  就算重见了天日

终究不能够重现昔日的挺拔和风采

河床上的树根  无人前去拾取

作为一棵树  想要烧成炭烧成灰烬

也已不可能  这是一种怎样的境遇呢

这是树的悲哀还是水的悲哀——

在春天或者春天之后  当河水再度上涨

还有多少人会忆起  干涸河床上的树根

树根上的淤泥、烂草和它们的面目全非

水草枯黄

这些原本属于流浪的生命

一道篱笆定格了一生

翠绿在此  枯黄也在此

整个河面  仿佛十二月的草原

风吹枯叶

风吹不起一丝涟漪

水草终究不是水中的鱼

就算一直生活在水里

最终无法逃过干枯

远游或者静止  仅仅是方式

在河流的江湖中

绿也绿得无垠  黄也黄得彻底

在岸上  谁还能够看得清水深水浅

水草的黄铺天盖地  就像一片

真正的草原  寒风中的草原

微信:遥远的挪威小岛

我总喜欢斜倚在暖洋洋的床上

翻看微信  羽绒被洋溢阳光的气息

朋友圈的信息  叮叮咚咚地跳出来

我忙着点赞  发评论  也贴笑脸表情

这一天是1月16日  腾讯新闻第3条

挪威小岛罗文德  海面结冰

一起冰冻住的  是数百上千的鱼

依旧保持游动的姿势和方向

一群鱼再也溅不起一片浪花

一群鱼已经阒寂无声  我也无声

——这个中国江南的小城之夜

我的床  仿佛也是罗文德岛周围的海水

十二月初八:粥

农历的风  吹进了十二月

寒冷渗透整座城市  一年中最冷的日子

有一种气息正在浓起来:腊月

关于温暖、香甜和感恩的传说

被不约而同的摆放在古城的街头

在绍兴  众多禅寺和百年药店是代表

黎明即起的僧人和药店员工

他们早早地开始劳作

淘米洗锅点火开灶  他们神情凝重

他们在熬粥  他们不仅仅在熬粥

已经多年  寺院和药店熬制并赠送腊八粥

这寒风中的暖意  是城市的一种风景

虽然短暂  却能吉祥一年

捧在手中的粥  暖的是身

看在眼里的粥  暖的是心

十二月初八的街头  我也是一位等候者

在秩序井然的人群中  我满怀朴素的祈求

从一位僧人的手中  一勺腊八粥

缓缓地倾满我的碗  雾气笼罩我的近视镜片

我却看清楚了岁月深处的微微光芒

梅开了

最初的梅香

是在暗夜里突然袭来的

它在风中出没  如一个隐形的人

借助手机的辅助光

我在公园角落的一棵梅树

上下找寻  三五朵梅真的开了

更多的梅朵  密密麻麻的梅朵

像一粒粒小豆子  鼓鼓绽绽

爬满枝条  一路爬上高处

——这三五朵开放的  属于调皮的一群

它们最早推开了一扇门

吹一口气  试探人间的惊喜

记录:酒后

酒后有微醺的感觉

辞别众人  独自行向小山坡

午后的风  在吹

阳光在身边跳动

高大的树  叶子尚在飘落

一片  两片  三片

间隔着飘下  也许有约

也许是无意

一只鸟飞过  它不鸣叫

而树林深处

有鸟在鸣叫  一声长一声短

风继续吹  有脚步声

有话语声  从石板路那头

升起  而人未至

风继续吹  山路弯曲

一月的阳光  碎碎地落在地上

我在路边的石凳坐下来

等酒力慢慢离开……

二月六日:东村又访梅

初春的风  其实跟寒冬的风

没有多少区别

在东村  众多的梅花

已经发出低低的和声

正月初七的上午  有雨疏疏地飘

我去访梅  从村口、山脚至山顶

恰到好处的梅花

悄悄说出了内心的渴望

轻风细雨是另一种表达  对梅而言

不期而至的还有我的身影

此刻  连绵的梅林不见他人

仿佛满山的早梅只为我一个人开

青草铺满地  草间没有一片花瓣

在早春  花瓣们坚实地长在枝头

更坚实的是花苞  一群后来者

它们整齐排列着  在不停鼓涨

这些年  我已记不清有多少回

来到东村  只有这一次不饮酒

不呼朋引伴  突兀地来翩然地归

恰好相遇一群早梅  我在梅下仰望和倾听

而梅在枝头安静地开

而我——更加安静地下山离去

不惊动一朵梅  不打扰一朵花苞的生长

我知道  更好的更多的梅花将在此后盛开

在一座山顶眺望更远的山

这个五月  云走的速度超过了风

阳光被云层遮挡

又从云层中钻出来

它照亮我的时候  远山阴暗

它照亮远方的时候  我在暗处眺望

在这一座山顶  在云走云散的时刻

我眺望更远的山  更多的山

那是连绵的群山  它们在起伏

它们在阳光和云层的变幻中

流露着自己的心情

那些山谷间的村庄  白墙黑瓦

一排一排  不整齐却有一种祥和的气息

告诉我人世间的无奈和选择

在一个城市人的眼中

群山间的村落和庄稼  有异样的光泽

当我气喘吁吁地登上一座山顶

当我在山顶的一块巨石上肃立并四望

吹拂我的除了山风

还有大片的苍凉和炙热的光线

山林、茶园和梯田  在远处在时光深处

两颗心的故事

两颗心的寂寞  不是距离

在漫长的途中

两颗心用微弱的光

相互取暖

两座城市

或者两种方言

也不是距离

对望一眼  是最短的直线

从此  生活展示了

另外的一种姿势

那么多的目光

在远处在暗处  默默祝福

(原载《星河》诗刊2016年夏季卷)

东方浩,本名蔡人灏,生于1963年10月,浙江嵊州人,现供职绍兴市级机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绍兴市作家协会副主席、诗歌创委会主任。主要从事诗歌创作,作品见于《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刊》《诗选刊》《绿风》《青年文学》《江南》《山花》《飞天》《青年文摘》等百余家文艺报刊,诗作入选《中国诗歌精选》《中国年度诗歌》等集子,出版《大地的宴席》(2001)《东方浩短诗选》(2004汉英对照)《桃花失眠》(2005)《预言》(2008)《寻找》(2011)《在江南》(2014)等8部个人诗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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