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笔记：高速公路上的诗意

梁东方

高速公路上，哪一段和哪一段都是没有什么区别的；作为一个普通的驾驶者，要想在某一段高速公路上发现一点点与别处不一样的特征来，很难。

这是标准化的基础交通工程统一格式的要求，也是所谓现代化交通的题内之意。而且，假如前面的道路出现了某种变化，比如道路变窄，还要在很远的地方就要标志出来，以提醒注意。也就是说统一划一，在相当程度上保证了行车的连贯性，而哪里和哪里都没有区别，则使自己不因为分心而不专注于驾驶本身。

然而这样的标准化了以后的驾驶，也就难免陷于如大多数人在工作与生活中那些庸常的时间段落里一样的沉闷乃至乏味。长时间驾驶的话，就更是有一种越是过分集中注意力于驾驶和路途，越是陷入麻木之虞。

这样的时候，汽车音响里的音乐就显得格外不可或缺。

在任何地方欣赏音乐，包括在音乐厅里欣赏音乐，都没有这样在开车过程中结合了眼前不懈奔驰的风景的聆听，来得生动。奔驰的节奏会让音乐给驾驶者插上浪漫的翅膀，会使一成不变的高速公路观感幻化出自己最中意的诗情画意，仿佛自己正在像无人机一样飞翔在自己心意中至为美妙的地方。

所以说，检验一首歌、一首曲好不好有一个最简单的标准：那就是能不能配合上这样一边开车一边聆听的节奏。开着车听到的歌，如果歌曲的旋律和意境、人声的悠扬和歌词的韵律、嗓音的质地和综合的意象都能配合行车的节奏，那就可以说是好歌，是可以让乏味的行程进入歌声所描摹的美的世界的歌。

你会发现，以这样的标准看来，大多数老歌、新歌都配得上这样的审美需要，以前在别的情境中听来无感的歌，现在突然都有了自己被专注地聆听到了骨子里去的妙不可言。

尽管高速公路上不尽的道路永远源源不断地到来的景象一成不变，尽管深冬季节里华北平原上越是向南雾霾越是深重，但是这样可以从真实的生活里转换到另外的诗意生活的时刻，还是很让人兴奋，以至下面的行程刻意没有走高速，而宁愿跑了夜路也走了107国道。因为这样就可以从高速奔驰的状态里解脱出来，从时速120公里降到70公里，从而可以更多地分心于音乐；甚至还不想尽快开，以尽量延长坐在车上听这音乐向前、向前的时间。

儿子用蓝牙与汽车音响连接，一首首地放着：Those were the days（那些曾经的日子）,Sunny days（阳光普照的日子）,UnaMattina（一天早上）……

然后一首一首地讨论这些和缓悠扬的歌曲，讨论何以这些歌曲如此旋律优美而蕴藉丰富，何以更周翔幽深地表达了人类的审美情愫。除了创作者演唱者个人的因素之外，这些歌曲所从诞生的地方，作为现代艺术形式的歌曲传统相对要早，而一代代创作者置身的环境中，大自然被保护得也相对要更完整，创作也就更具原创性、更新颖、更别具一格……

前路渐趋昏暗，雾霾下的道路灰暗而无尽头。但我们好像都陷入了歌曲与眼前景象联合形成的审美之境，全然无视于车外的含混。

立体声的车厢是一家人的听音室，也是一家人在一个封闭的小空间中长时间地在一起的机会，难得机会。因为即使在家中，一家人也很难谁也不走动地这样始终在一起好几个小时。

在音乐的伴奏下，窗外流动的风景，夜幕迅速降临的昏暗与雾霾的混合结合以后的风景，因为汽车这种大大增强了人类的身体功能的伟大工具，而连缀成了仿佛可以永远流淌的不尽诗意。

一位已逝之后才成名的作家曾经说过大概意思是这样的一句话：我们除了现实生活之外，一定还要有另外一种诗意的生活；否则人生便太过单薄。

诚哉斯言，而且那诗意的生活并非只在远方，而经常就镶嵌在我们这哪怕是有雾霾、有病菌的现实生活之中，殊难分开。我们要做的就是意识到它的存在，并且在享受它的同时还珍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