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笔记:旅馆里的声音
梁东方
出门在外,总是要住店。住在外地的旅馆里,远离了既往的一切,等于刷新了一下自己的生活。这种刷新可以肯定的是,和过去的生活格式不同,但是比原来好还是不如原来,那就很难一概而论了。既来之则安之的教导要求我们随遇而安,在变化中重新找到生活的乐趣。
这是由出门伊始的因为打破了习惯而来的不适,到很快适应并迅速重新找到了乐趣的过程。这样的乐趣,是一种改变的乐趣,一种换了一种生活格式的乐趣,一种自由的乐趣。
这一关过去以后,人就待得住了,待几天也可以了。
有幸住到了楼道将尽的一间,只有一个隔壁邻居是客房,另外一边的隔壁邻居是物料室,对面则是配电室;而相邻的一间客房,床铺显然也不在冲着相邻的墙这一边。这样也就基本上无噪音之虞了,可以安睡。
不过,因为住在最高的五楼,楼上和玻璃窗外都没有墙壁再行遮挡,外面车辆昼夜不止的经过之声就显得非常明显。旁边的公路、地铁和铁路上,隆隆的驶过之声,几乎没有停歇。也许地铁夜里是要停止的,不过那时候已经入睡;待第二天早晨5点醒来,第一趟地铁又已经开始隆隆驶过了。
对于这种城市里司空见惯的声响,也需要适应一下;不是适应它们的存在与否,而只是适应它们存在的方式:间隔多久、强度大小、声音的质地上有什么规律可循……在现代的城市生活里,已经很难找到完全没有噪音的地方,那已经是不现实的奢望,脚踏实地的选择就只是尽快熟悉这噪音的特征,让它被自己不以为然地乃至熟练地接受下来。
宾馆房间,是所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什么都有;从吹头发的电吹风到淋浴的挂帘和写字的小桌、小桌上的台灯,但是哪一样也都仅仅是够用而已。这种舒适是被城市挤压以后充分商业化、利益最大化的商品提供意义上的舒适。你花钱买来的是只是一个什么都有的角落,在这个角落里你可以享受你购买的房间物品的一应服务。
这些服务里就包括可以用电热水壶做水,用的水也是宾馆赠送的矿泉水。电热水壶加热的时候,起了越来越大的声响,并伴随着明显的震动,至于小桌上都有了明显的震感。一直到它戛然而止的那一瞬间,小桌才重新安静下来。
但是,做出来的水有一股明显的酸味儿。试着喝了两口,都有酸味,已经喝下去吐不出来了。这时候意识到,那股酸味是消毒剂的味道。把电热水壶反复冲洗了几次以后,果然就没有那个味道了。
现在担心的就是那两口带着消毒剂的酸味儿的水在身体里的毒性了。在我们的生活中,稍有不慎,就在不知不觉地给自己的身体健康带来损害,甚至是无法弥补的损害。你就是去投诉也已经喝了下去,而喝下去的危害不会一下子显示出来的。没有证据。
这种懊恼让人情绪起落,辗转良久,外面的噪声似乎也越来越大了。
地铁经过的声音和热水壶做热水的声音很像,都是突然可以听到的声响,骤然声响加大,然后持续加大,让人感觉面临了什么危险一般。有期待,更有恐惧。正觉着这种隆隆声越来越逼近,势不可挡之时它却突然进入了降调,甚至一下就结束了。
地铁和电热水壶就是城市里的天籁,是城市人生永恒的伴随。它们从不缺席,而且永无休止。
公路上的汽车声音没有地铁和水壶的声响这么循序渐渐,尽管它也是由小到大再由大到小,但是因为一辆接着一辆很多辆一起到来,所以声响或者骤然而至骤然而去,或者持续鸣响好像停在了高处。它没有节奏感,不是天籁,而是一种更让人焦灼的噪音。
它们都是夜的声响,不是因为它们只有在夜里才响,只因为只有夜里你才一直在房间里聆听,只有夜里才只有它们再无其他。人类的声音停止了,只有它们还在响。
随着早晨醒来,这声响都变得有些趋近起来,不像夜里那么深长了,跑得快了。噪音,也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