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寺·日光庵·张柔墓
在整个巨大的神星山谷开向平原的敞口北侧,面对平原是一带东西走向的山。这一带山脉在古人看来一定是风水佳地的最重要的特征,尤其是那山麓上直接面对平原背靠青山的好地方。
沿着山脉的走势,有一些列的村庄选址在此。这些村庄既享有山民的山石野果之利,也更拥有平原耕作之便,而举步便可登高望远的审美优势,也自在未必明言的福利里了。
不知道当年保定城的开城之官张柔是不是也因此而认定了这一块风水宝地,死后将自己和自己儿子的坟墓都定在了这个山川位置上。这里作为他的治下,作为他曾经战斗和工作过的地方,他生前一定是不止一次来过,死后愿意在此永远长眠,可见其于本地山水的嘉许与认同之意。
显然,对这块土地给予极大的认同,绝非始自张柔,其前的无数先民早用建立村落和建立寺庙的方式在表达着这种认同了。月明寺和日光庵,从名字上就可以知道这里清风明月与朗朗阳光的夜与昼,可以通过藉着建筑对环境进行的讴歌这件事本身而尽情想象当年的盛景了。
在高高的山麓上的一处凹进去的山怀里,是远远地就能望见的月明寺。月明寺既能俯瞰沃野田畴,又缩身在山怀里,地势高敞而隐蔽,予人的稳定感、安详感,只有在处身其间的时候才能真切地领会到其妙处。
如今新建的月明寺,在翘角飞檐青松古柏之外,还专门在庙外面对着平原的最边沿的高台上,建立了有顶的回廊。在回廊的各个角度上坐着,都能轻松地俯瞰山下广袤的原野和道路河流,能看到对面的与西部的整个神星山谷里的山山水水。现在,夏末秋初大地最为丰隆的季节里,郁郁葱葱的树冠和庄稼梢儿将整个山谷都掩映在一片葱茏里。这是一个不必登高就可以极目远眺的位置,是一个可以让人一直默默地坐上很久很久都仿佛只是一瞬间的地方。
大庙还没有完全建成,但是僧人引导下的功课修习却已经按部就班地开始了。居士们穿着灰色的古铜色的长袍,在被询问的时候态度谦恭而礼貌,显示着一种有信仰的人、从日常生活的琐碎里努力要挣扎出来的人的自我约束与自我教化的宜人倾向。但是,她们都不知道其实就在几百米外的张柔墓。
对于本地地理与历史的不熟悉一点也没有妨碍她们在此地吃斋念佛;不过,本地既往的与现实的信息流,对所诵所念一定会有一种纵深的背景意味的。怎样将人生中的感受结合到宗教的教义之中去,形成自己对于世界、对于自我、对于自我在世界和未来中的位置的空间感,这不单纯是一个物理定位问题,更是一个心灵定位的问题。
当然,没有指示牌,没有硬化道路的张柔墓不过是庄稼地里的几个土堆而已。几个不能种庄稼而只能任野草野树茂盛地生长的土堆,几处残垣断壁式的碑石,便是沉沉的历史冒出来的唯一一点确曾存在过的痕迹了。
相比之下,日光庵则已经在民居之中了。庙中的两通高塔远远地就标示着自己的方位,庙前的大戏台和戏台前的大工厂都是鲜活的人世给这古远的庵庙烘托气氛的人间热闹。
这种热闹在日光庵的这个位置上还算上基本恰当合适,再向东,向着满城县著名的工业村镇大册营的方向走下去,就立刻进入了一片由又一家又一个密集的造纸厂组成的巨大窄巷。这“窄巷”其实是双向对开的两车道的平坦公路,只是因为负荷巨大的大车太多,两个方向都是一辆接着一辆,连城了两道滚动的大墙。连成大墙的还有街边的房子,房子一间挨着一间,一直绵延出去多少公里都看不见周围的田野,甚至看不见近在咫尺的山,被开矿采石弄得千疮百孔裸露着着灰白的岩层的山。
路上偶尔有桥,有河,才能看见一点两侧的天空。天空下的河水是乌黑的,乌黑的河水向着下游的城市,滚滚而去,滔滔不绝。还是要知足,知足这张柔认定的好地方,月明寺和日光庵选址于此的好地方,眼下还能留存着些既往的模糊痕迹,还没有到完全无迹可寻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