漕河大堤上
漕河就是徐水,徐来之水,徐徐之水,这个一字之名里,充分的将汉语画龙点睛的使用推向了极致。一个“徐”字,就已经将整个这条河在这一带山前平原上于风中而来,又于风中远去的源源不断永不枯竭之状活画了出来。可惜的是,如今漕河和华北平原上成百上千的河流一样,也已经成了一具驱壳,一具徒具两岸的大坝,却再没有一滴水的河的驱壳。
这样的驱壳在华北平原上并不罕见,不论是107国道还是京广线,不论是高速还是高铁,南北穿行华北平原的大地,总是会越过一道道干涸的桥,虽然经过城市的时候往往会用拦河坝堵截上一段短短的有水的景观,但是丝毫也改变不了整个大地上的全部河流都已经干涸的事实。
漕河,这条曾经经年不息的徐徐之水,一朝断流,便永远干涸。除去短暂的夏涝时节的泄洪道之用外,大多数时候都已经耕种为庄稼地,甚至是建筑垃圾、生活垃圾的垃圾场。
不过,一条河,即便干涸了,骨架还在。在堤上行走的时候,堤坝两侧广阔视野还在;依然有沿河而行的安静与超然。那些被河道分隔开来的村庄,那些依靠着这些河流在平原上形成的一个个安静的角落,依然有既往的地理形胜予人的某种山河变化地带的特殊慰藉。
在日渐喧嚣的车流滚滚的生活里,这里依然不失为一个好的活动路径,是可以让人从生活中暂时抽身出来的有那么一些诗意的地方。要知道,在很多地理形势少有变化的平原上,人们早就已经失去了这样貌似无用的诗意地理空间。躲不开的车流滚滚和扰攘喧嚣已经将全部公路沿线的村庄一起带入了时代的旋律之中,再难找到一点人类在大地上诗意地栖居的寂寥之美。
堤坝只要高出平原几米,就形成了可以俯瞰周围,俯瞰河道,俯瞰河道两侧的平原的绝好视野。麦田树行、田畴道路、行人车辆,扛着锄头踽踽而行的农民,骑着摩托车蹚起一溜尘埃的年轻人,还有严严实实地裹着围巾在苗圃果园里干活的妇女,都像是沙盘一样,像是无人机的镜头一样展现在眼前。
漕河原来在平原上按照自己的节奏和地面下的土质而扭转着的一个个弯道,是人工河永远学不来的自然曲线。这些曲线为现在这样遥远的视野提供了更多的角度,有些奇特的路段上甚至是可以做九十度的回望的。而越是这样有了意趣的时刻,越是让人想象,想象当年,几十年前的成千上万年里,人类在这有水的漕河两岸的堤坝上行走着的时候,所目睹过的无尽的美妙。
在地理杂志上曾经看到过某个德国人追踪哈威尔河,从源头一直追踪到汇入易北河的河口。那既是对河流本身的探索与赞美,是对那条河的爱的一种表达方式,也同时更是对河流两岸无数风景的五体投地的眷恋与由衷歌颂。如今自己和父亲一起走在这干涸的漕河之上,虽然河道里只是种着正在变黄的麦子,没有一滴水,虽然常年的无水已经让空气中有一种一触即燃般的干燥,但是依旧还是让人禁不住想象,想象从位于易县的深山之中的五回岭漕河发源地一直循河而下,走到最终进入白洋淀的东马村。这一路行程,从太行山经华北平原到白洋淀,一路逶迤,一路瞭望;无关旅游点,无关公路铁路,只一味地用这古朴的行走兼骑车的方式,可以经历多少地理的与审美的收获!
山河破碎的方式并非都是它们都粉碎成了渣片,而就仅仅是没有了水,没有植被,便已经是彻底的死亡。一条河,一条漕河这样从山间奔向湖泊的河,曾经为山前平原上的人们提供过多么丰厚的自然盛宴;而今以躯壳的方式留下的无穷想象,也竟依然是审美的最重要的依托。在时代的喧嚣与空间的日渐狭促之中,沿着干涸了的漕河的大堤行走这样的事情,也依旧还是天地赐予我们的一种莫大的享受。尽管这样的享受已经有了天可怜见的味道,但是一切也都是人类自己的所作所为所致。噫乎,何可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