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名篇赏析(361—380卷)杜甫20卷 大江东流去,游子日月长

唐诗,泛指创作于唐朝诗人的诗。唐诗是中华民族珍贵的文化遗产之一,是中华文化宝库中的一颗明珠,同时也对世界上许多民族和国家的文化发展产生了很大影响,对于后人研究唐代的政治、民情、风俗、文化等都有重要的参考意义和价值。

目录:

361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其七)

362成都府

363蜀相

364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

365南邻

366狂夫

367江村

368野老

369恨别

370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

371后游

372客至

373绝句漫兴九首(其一)

374绝句漫兴九首(其三)

375绝句漫兴九首(其七)

376春夜喜雨

377江亭

378琴台

379水槛遣心二首(其一)

380送韩十四江东觐省

乾元中寓居同谷县作歌七首(其七)

杜甫

男儿生兏成名身已老,三年饥走荒山道。

长安卿相多少年,富贵应须致身早。

山中儒生旧相识,但话宿昔伤怀抱。

呜呼七歌兮悄终曲,仰视皇天白日速。

乾元二年(759),杜甫四十八岁。七月,他自华州弃官流寓秦州(今甘肃天水),十月,转赴同谷(今甘肃成县),在那里住了约一个月,这是他生活最为困窘的时期。一家人因饥饿病倒床上,只能挖掘土芋来充肠。在饥寒交迫的日子里,诗人以七古体裁,写了《同谷七歌》,描绘流离颠沛的生涯,抒发老病穷愁的感喟,大有“长歌当哭”的意味。此为第七首,是组诗中最精彩的篇章。

《同谷七歌》在形式上学习张衡《四愁诗》、蔡琰《胡笳十八拍》,采用了定格联章的写法,在内容上较多地汲取了鲍照《拟行路难》的艺术经验,然而又“神明变化,不袭形貌”(沈德潜《唐诗别裁》),自创一体,深为后人所赞许。此诗作为组诗的末篇,集中地抒发了诗人身世飘零之感。艺术上,长短句错综使用,悲伤愤激的情感,犹如潮水般冲击着读者的心弦。

成都府

杜甫

翳翳桑榆日,照我征衣裳。

我行山川异,忽在天一方。

但逢新人民,未卜见故乡。

大江东流去,游子日月长。

曾城填华屋,季冬树木苍。

喧然名都会,吹箫间笙簧。

信美无与适,侧身望川梁。

鸟雀夜各归,中原杳茫茫。

初月出不高,众星尚争光。

自古有羁旅,我何苦哀伤。

这首五言古诗,是杜甫由同谷赴西川途中所写的十二首纪行组诗的末篇。肃宗乾元二年(759)十二月一日,诗人举家从同谷出发,艰苦跋涉,终于在年底到达成都。此诗真实地刻画了他初到成都时喜忧交并的感情,风格古朴浑成,有汉魏遗风。全诗并没有什么惊人之语,奇险之笔,只是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想,迤逦写出,明白如话,然而却蕴含了深沉的情思,耐人咀嚼。

抒情的深婉含蓄是本诗最大的特色。初读此诗,以为只是一般的纪行写景,吟咏再三,则可感到平和外表下激荡着的感情波澜。这里有着喜和忧两种感情的掺和交融,内心微妙的变化,曲折尽致。杜甫举家远徙,历尽艰辛,为的是寻找一块栖身之地,如今来到富庶繁华的成都,“我行山川异,忽在天一方”,眼前展开一个新天地,给了他新的生活希望,欣慰之感,自不待言。“但逢新人民,未卜见故乡”,快慰之情刚生,马上又想到了梦魂萦绕的故乡,何时再见,未可预卜,但见大江东去,自己只能做长年飘泊的游子了。下面接写成都市廛的繁华、气候的温和,又转悲为喜。但成都虽美,终非故土,鸟雀天黑犹各自归巢,而茫茫中原,关山阻隔,自己何日才能回去呢?诗人又陷入了痛苦之中。当时中原州郡尚陷于安史叛军之手,一句“中原杳茫茫”,包含着多少忧国伤时之情!诗人遥望星空,愁思怅惘,最后只能以自宽之词作结。可以看到,全诗写喜,并不欣喜若狂,诉悲,也不泣血迸空,在舒缓和平的字里行间,寓含着一股喜忧交错的复杂的感情潜流。

作为纪行诗,本诗用“赋”来铺陈其事,而“赋”中又往往兼有比兴,因而形成了曲折回旋,深婉含蓄的风格。诗一上来就直道出眼前之景:夕阳西下,暮色朦胧,诗人风尘仆仆地在岁暮黄昏中来到成都,渲染出一种苍茫的气氛。它既是赋,又兼比兴。桑榆之日难道不正是诗人垂暮飘零的写照吗?同时它也兴起了深沉的羁旅之情。下面写“大江东流去,游子日月长”,“鸟雀夜各归,中原杳茫茫”,都是赋中兼兴。最后写“初月出不高,众星尚争光”,暗寓中兴草创、寇乱未平的忧思。诗人妙用比兴手法,笔下的自然景物都隐含深挚的感情。全诗一一闪过山川、城郭、原野、星空这些空间景物,同时也使人觉察到由薄暮至黄昏至星出月升的时光流逝。这种时空的交织使意境呈现出立体的美,烘托出感情上多层次的变化,达到情与景的自然交融。

胡应麟论东汉末年时的《古诗十九首》说:“蓄神奇于温厚,寓感怆于和平;意愈浅愈深,词愈近愈远,篇不可句摘,句不可字求。”(《诗薮》)杜甫此篇正继承了《古诗》的这一风格。而在思想感情上,它又突破了《古诗》多写失意飘泊之士苦闷忧伤的小天地,它运用喜忧交错的笔法,写出了关怀祖国和人民命运的诗人丰富复杂的内心世界,其高处正在于此。

蜀相

杜甫

丞相祠堂何处寻,锦官城外柏森森。

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

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题曰“蜀相”,而不曰“诸葛祠”,可知老杜此诗意在人而不在祠。然而诗又分明自祠写起。何也?盖人物千古,莫可亲承;庙貌数楹,临风结想。因武侯祠庙而思蜀相,亦理之必然。但在学诗者,虚实宾主之间,诗笔文情之妙,人则祠乎?祠岂人耶?看他如何着墨,于此玩索,宜有会心。

且说老杜风尘澒洞,流落西南,在锦城定居之后,大约头一件事就是走谒武侯祠庙。“丞相祠堂何处寻”?从写法说,是开门见山,更不纡曲;从心情说,祠堂何处,向往久矣!当日这位老诗人,怀着一腔崇仰钦慕之情,问路寻途,奔到了祠堂之地他既到之后,一不观赏殿宇巍巍,二不瞻仰塑像凛凛,他“首先”注意的却是阶前的碧草,叶外的黄鹂!这是什么情理?

要知道,老杜此行,不是“旅游”,入祠以后,殿宇之巍巍,塑像之凛凛,他和普通人一样,自然也是看过了的。不过到他写诗之时(不一定即是初谒祠堂的当时),他感情上要写的绝不是这些形迹的外观。他要写的是内心的感受。写景云云,已是活句死参;更何况他本未真写祠堂之景?

换言之,他正是看完了殿宇之巍巍,塑像之凛凛,使得他百感中来,万端交集,然后才越发觉察到满院萋萋碧草,寂寞之心难言;才越发感受到数声呖呖黄鹂,荒凉之境无限。

在这里,你才看到一位老诗人,独自一个,满怀心事,徘徊瞻眺于武侯祠庙之间。

没有这一联两句,诗人何往?诗心安在?只因有了这一联两句,才读得出下面的腹联所说的三顾频烦(即屡屡、几次,不是频频烦请),两朝开济(启沃匡助),一方面是知人善任,终始不渝;一方面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方面付托之重,一方面图报之诚:这一切,老杜不知想过了几千百回,只是到面对着古庙荒庭,这才写出了诸葛亮的心境,字字千钧之重。莫说古人只讲一个“士为知己者死”,难道诗人所理解的天下之计,果真是指“刘氏子孙万世皇基”不成?老臣之心,岂不也怀着华夏河山,苍生水火?一生志业,六出祁山,五丈原头,秋风瑟瑟,大星遽陨,百姓失声……想到此间,那阶前林下徘徊的诗人老杜,不禁汍澜被面,老泪纵横了。

庭草自春,何关人事;新莺空啭,祗益伤情。老杜一片诗心,全在此处凝结,如何却说他是“败笔”?就是“过渡”云云(意思是说,杜诗此处颔联所以如此写,不过是为自然无迹地过渡到下一联正文),我看也还是只知正笔是文的错觉。

有人问:长使英雄泪满襟袖的英雄,所指何人?答曰:是指千古的仁人志士,为国为民,大智大勇者是,莫作“跃马横枪”“拿刀动斧”之类的简单解释。老杜一生,许身稷契,志在匡国,亦英雄之人也。说此句实包诗人自身而言,方得其实。

然而,老杜又绝不是单指个人。心念武侯,高山仰止,也正是寄希望于当世的良相之材。他之所怀者大,所感者深,以是之故,天下后世,凡读他此篇的,无不流涕,岂偶然哉!

戏题王宰画山水图歌

杜甫

十日画一水,五日画一石。

能事不受相促迫,王宰始肯留真迹。

壮哉昆仑方壶图,挂君高堂之素壁。

巴陵洞庭日本东,赤岸水与银河通,中有云气随飞龙。

舟人渔子入浦溆,山木尽亚洪涛风。

尤工远势古莫比,咫尺应须论万里。

焉得并州快剪刀,剪取吴淞半江水。

杜甫定居成都期间,认识四川著名山水画家王宰,应邀约于上元元年(760)作这首题画诗。王的原作没有传世,然而由于杜甫熟悉王宰的人品及其作品,通过他的神来之笔,仿佛为后人再现了这幅气势恢宏的山水图,诗情画意,无不令人赏心悦目。

这首歌行体诗,写得生动活泼,挥洒自如。诗情画意融为一体,也不知何者是诗,何者为画,可谓天衣无缝。清方薰在《山静居画论》中说:“读老杜入峡诸诗,奇思百出,便是吴生王宰蜀中山水图。自来题画诗亦惟此老使笔如画。”可见杜甫题画诗历来为人称道,影响很大。

南邻

杜甫

锦里先生乌角巾,园收芋栗未全贫。

惯看宾客儿童喜,得食阶除鸟雀驯。

秋水才深四五尺,野航恰受两三人。

白沙翠竹江村暮,相送柴门月色新。

距离浣花草堂不远,有位锦里先生,杜甫称之为“南邻”。在一个秋天的傍晚,杜甫从他家走出,路上,也许是回家以后,写了这首《南邻》诗。说它是诗吧,却又是画;是用两幅画面组成的一道诗。前半篇展现出来的是一幅山庄访隐图。

到人家作客,这家人家给予杜甫的印象是怎样的呢?诗人首先看到的,主人是位头戴“乌角巾”的山人;进门是个园子,园里种了不少的芋头;栗子也都熟了。说“未全贫”,则这家境况并不富裕。可是从山人和全家的愉快表情中,可以知道他是个安贫乐道之士,很满足于这种朴素的田园生活。说起山人,人们总会连想到隐士的许多怪脾气,但这位山人却不是这样。进了庭院,儿童笑语相迎。原来这家时常有人来往,连孩子们都很好客。阶除上啄食的鸟雀,看人来也不惊飞,因为平时并没有人去惊扰、伤害它们。这气氛是多么和谐、宁静!三、四两句是具体的画图,是一幅形神兼备的绝妙的写意画,连主人耿介而不孤僻,诚恳而又热情的性格都给画出来了。

随着时间的推进,下半篇又换了另一幅江村送别图。“白沙”、“翠竹”,明净无尘,在新月掩映下,意境显得特别清幽。这就是这家人家的外景。由于是“江村”,所以河港纵横,“柴门”外便是一条小河。王嗣奭《杜臆》曰:“‘野航’乃乡村过渡小船,所谓‘一苇杭之’者,故‘恰受两三人’”。杜甫在主人的“相送”下登上了这“野航”;来时,他也是从这儿摆渡的。

从“惯看宾客儿童喜”到“相送柴门月色新”,不难想象,主人是殷勤接待,客人是竟日淹留。中间“具鸡黍”、“话桑麻”这类事情,都略而不写。这是诗人的剪裁,也是画家的选景。

狂夫

杜甫

万里桥西一草堂,百花潭水即沧浪。

风含翠筿娟娟净,雨裛红蕖冉冉香。

厚禄故人书断绝,恒饥稚子色凄凉。

欲填沟壑唯疏放,自笑狂夫老更狂。

这首七律作于杜甫客居成都时。诗题为“狂夫”,当以写人为主,诗却先从居住环境写来。

成都南门外有座小石桥,相传为诸葛亮送费祎处,名“万里桥”。过桥向东,就来到“百花潭”(即浣花溪),这一带地处水乡,景致幽美。当年杜甫就在这里营建草堂。饱经丧乱之后有了一个安身立命之地,他的心情舒展乃至旷放了。首联“即沧浪”三字,暗寓《孟子》“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句意,逗起下文疏狂之意。“即”字表示出知足的意味,“岂其食鱼,必河之鲂”,有此清潭,又何必“沧浪”呢。“万里桥”与“百花潭”,“草堂”与“沧浪”,略相映带,似对非对,有形式天成之美;而一联之中涵四专名,由于它们展现极有次第,使读者目接一路风光,而境中又略有表意(“即沧浪”),便令人不觉痕迹。“万里”、百花“这类字面,使诗篇一开头就不落寒俭之态,为下文写”狂“预作铺垫。

“填沟壑”,即倒毙路旁无人收葬,意犹饿死。这是何等严酷的生活现实呢。要在凡夫俗子,早从精神上被摧垮了。然而杜甫却不如此,他是“欲填沟壑唯疏放”,饱经患难,从没有被生活的磨难压倒,始终用一种倔强的态度来对待生活打击,这就是所谓“疏放”。诗人的这种人生态度,不但没有随同岁月流逝而衰退,反而越来越增强了。你看,在几乎快饿死的境况下,他还兴致勃勃地在那里赞美“翠筿”、“红蕖”,美丽的自然风光哩!联系眼前的迷醉与现实的处境,诗人都不禁哑然“自笑”了:你是怎样一个越来越狂放的老头儿啊!(“自笑狂夫老更狂”)

在杜诗中,原不乏歌咏优美自然风光的佳作,也不乏抒写潦倒穷愁中开愁遣闷的名篇。而《狂夫》值得玩味之处,在于它将两种看似无法调合的情景成功地调合起来,形成一个完整的意境。一面是“风含翠筿”、“雨裛红蕖”的赏心悦目之景,一面是“凄凉”“恒饥”、“欲填沟壑”的可悲可叹之事,全都由“狂夫”这一形象而统一起来。没有前半部分优美景致的描写,不足以表现“狂夫”的贫困不能移的精神;没有后半部分潦倒生计的描述,“狂夫”就会失其所以为“狂夫”。两种成分,真是缺一不可。因而,这种处理在艺术上是服从内容需要的,是十分成功的。

江村

杜甫

清江一曲抱村流,长夏江村事事幽。

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

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但有故人供禄米,微躯此外更何求?

这首诗写于唐肃宗上元元年(760)。在几个月之前,诗人经过四年的流亡生活,从同州经由绵州,来到了这不曾遭到战乱骚扰的、暂时还保持安静的西南富庶之乡成都郊外浣花溪畔。他依靠亲友故旧的资助而辛苦经营的草堂已经初具规模;饱经离乡背井的苦楚、备尝颠沛流离的艰虞的诗人,终于获得了一个暂时安居的栖身之所。时值初夏,浣花溪畔,江流曲折,水木清华,一派恬静幽雅的田园景象。诗人拈来《江村》诗题,放笔咏怀,愉悦之情是可以想见的。

野老

杜甫

野老篱边江岸回,柴门不正逐江开。

渔人网集澄潭下,贾客船随返照来。

长路关心悲剑阁,片云何意傍琴台?

王师未报收东郡,城阙秋生画角哀。

此诗写于上元元年(760),这时杜甫刚在成都西郊的草堂定居下来。经过长年颠沛流离之后,总算得到了一个憩息之处,这使他聊感欣慰。然而国家残破、生民涂炭的现实,却时时在撞击他的心灵,使他无法宁静。这首诗就揭示了他内心这种微妙深刻的感情波动。

诗的前四句写草堂之景,笔触悠闲疏淡,诗句好象信手拈来似的。开头“野老”二字,是杜甫自称。江岸回曲,竹篱茅舍,此时诗人正在草堂前的江边漫步观赏。“柴门”一句妙在写得毫不费力。这个柴门好象是随意安上去的,既然江流在这里拐了个弯,就迎江安个门吧,方位不正也无所谓,一切任其自然。而那边澄碧的百花潭中,渔民们正在欢快地下网捕鱼呢。“澄潭”指百花潭,是草堂南面的水域。也许因为江流回曲,适于泊舟,那一艘艘商船也映着晚霞,纷纷在此靠岸了。这四句,是诗人野望之景,出语那么纯真自然,犹如勾画了一幅素淡恬静的江村闲居图,整个画面充满了村野之趣,传达了此时此刻诗人的闲适心情。然而杜甫并不是一个超然物外的隐士,久望之下,竟又生出另一番情思来了。

“长路”承上“贾客船”而来,接得极自然。杜甫有诗云:“门泊东吴万里船”(《绝句四首》),大概就指这些“贾客船”。正是这些“万里船”,扰乱了他平静的心境,令人想起那漫漫长途。这“长路”首先把他的思绪引向大江南北,那里有他日夜思念的弟妹,他常想顺江东下。由此又想到另一条“长路”:北上长安,东下洛阳,重返故里。然而剑门失守,不仅归路断绝,而且整个局势是那样紧张危急,使人忧念日深。在这迷惘痛苦之中,他仰头见到白云,不禁发出一声痴问:“片云何意傍琴台?”琴台是成都的一个名胜,相传为司马相如和卓文君当垆卖酒的地方,此代指成都。“片云”用以自喻,意思是:自己浮云般的飘泊之身,为何留滞蜀中呢?首先当然是战乱未平,兵戈阻绝。但又是谁把他赶出朝廷,剥夺了他为国效力的机会呢?这一句借云抒情,深婉含蓄。云傍琴台,本是自然现象,无须怪问。因而这一问好似没头没脑,也无法回答,其实正表达了诗人流寓剑外、报国无门的痛苦,以及找不到出路的迷乱心情。

尾联二句,传出了诗人哀愁伤感的心情。诗人感叹去年洛阳再次失陷后,至今尚未光复,而西北方面吐蕃又在虎视耽耽。蜀中也隐伏着战乱的危机,听那从萧瑟秋风中的成都城头传来的画角声,多么凄切悲凉!全诗以此作结,余味无穷。

诗的前四句所写之景,恰如王国维所说的“无我之境”。“无我之境,以物观物,故不知何者为我,何者为物。”(《人间词话》)这就是说,诗人以宁静的心境去观照外物,“自我”好象溶入客观世界,这时写出的意境即是无我之境。本诗前四句诗人心境淡泊闲静,完全陶醉于优美的江边晚景中,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诗的后四句转入抒情后,仍未脱离写景,但这时又进入了“有我之境”:“有我之境,以我观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人间词话》)这里的景物,无论是云彩还是城阙,是秋色还是角音,都浸染了诗人哀伤的感情色彩。两种境界,互相映衬,产生了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当诗的上半部展现出那幅江村图时,人们以为诗人是忘情于自然了,读到下面,才感受到他深沉的忧国忧民之心,原来他的闲适放达,是在报国无门的困境中的一种自我解脱。这种出于无奈的超脱,反过来加深了痛苦心情的表达,在平静水面下奔涌着的痛苦的潜流,是一种更为深沉的哀痛。

恨别

杜甫

洛城一别四千里,胡骑长驱五六年。

草木变衰行剑外,兵戈阻绝老江边。

思家步月清宵立,忆弟看云白日眠。

闻道河阳近乘胜,司徒急为破幽燕。

这是杜甫上元元年(760)在成都写的一首七言律诗。作品抒发了诗人流落他乡的感慨和对故园、骨肉的怀念,表达了他希望早日平定叛乱的爱国思想,情真语挚,沉郁顿挫,扣人心弦。

这首七律用简朴优美的语言叙事抒情,言近旨远,辞浅情深。诗人把个人的遭际和国家的命运结合起来写,每一句都蕴蓄着丰富的内涵,饱和着浓郁的诗情,值得反复吟味。

和裴迪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相忆见寄

杜甫

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

此时对雪遥相忆,送客逢春可自由?

幸不折来伤岁暮,若为看去乱乡愁。

江边一树垂垂发,朝夕催人自白头。

裴迪,关中(今陕西省)人,早年隐居终南山,与王维交谊很深,晚年入蜀作幕僚,与杜甫频有唱和。蜀州,治所在今四川省崇庆县。裴迪寄了一首题为“登蜀州东亭送客逢早梅”的诗给杜甫,表示了对杜甫的怀念;杜甫深受感动,便写诗作答。

本诗通篇都以早梅伤愁立意,前两联就着“忆”字感谢故人对自己的思念,后两联围绕“愁”字抒写诗人自己的情怀,构思重点在于抒情,不在咏物,但此诗历来被推为咏梅诗的上品,明代王世贞更有“古今咏梅第一”的说法(见仇兆鳌《杜少陵集详注》卷九引)。原来,诗歌大抵以写情为第一要义,咏物诗也须物中见情,而且越真挚越深切越好,王世贞立论的出发点,应该也是一个“情”字。这首诗感情深挚,语言浅白,始终出以谈话的口吻,推心置腹,荡气回肠,“直而实曲,朴而实秀”(清人黄生语),在杜诗七律中,别具一种风格。

后游

杜甫

寺忆曾游处,桥怜再渡时。

江山如有待,花柳自无私。

野润烟光薄,沙暄日色迟。

客愁全为减,舍此复何之?

杜甫于上元二年(761)春曾一度到新津写了《游修觉寺》,第二次即写了这首《后游》。

此诗前四句回应往日之游而写今日之游,后四句写观景减愁之感。全篇景象鲜明,理趣盎然。

这首诗写得表面豁达,实则沉郁,只是以顿挫委曲之态出之。正因为如此,感人更深。诗采用散文句式,而极为平顺自然。这一种创新,对后世尤其是宋代诗人的影响颇大。

客至

杜甫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群鸥日日来。

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

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

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馀杯。

这是一首洋溢着浓郁生活气息的纪事诗,表现诗人诚朴的性格和喜客的心情。作者自注:“喜崔明府相过”,简要说明了题意。

杜甫《宾至》、《有客》、《过客相寻》等诗中,都写到待客吃饭,但表情达意各不相同。在《宾至》中,作者对来客敬而远之,写到吃饭,只用“百年粗粝腐儒餐”一笔带过;在《有客》和《过客相寻》中说,“自锄稀菜甲,小摘为情亲”、“挂壁移筐果,呼儿问煮鱼”,表现出待客亲切、礼貌,但又不够隆重、热烈,都只用一两句诗交代,而且没有提到饮酒。反转来再看《客至》中的待客描写,却不惜以半首诗的篇幅,具体展现了酒菜款待的场面,还出人料想地突出了邀邻助兴的细节,写得那样情彩细腻,语态传神,表现了诚挚、真率的友情。这首诗,把门前景,家常话,身边情,编织成富有情趣的生活场景,以它浓郁的生活气息和人情味,显出特点,吸引着后代的读者。

绝句漫兴九首(其一)

杜甫

眼见客愁愁不醒,无赖春色到江亭。

即遣花开深造次,便教莺语太丁宁。

这组绝句写在杜甫寓居成都草堂的第二年,即代宗上元二年(761)。题作“漫兴”,有兴之所到随手写出之意。不求写尽,不求写全,也不是同一时成之。从九首诗的内容看,当为由春至夏相率写出,亦有次第可寻。

杜甫草堂周围的景色很秀丽,他在那儿的生活也比较安定。然而饱尝乱离之苦的诗人并没有忘记国难未除,故园难归;尽管眼前繁花簇簇,家国的愁思还时时萦绕在心头。《杜臆》中云:“客愁二字乃九首之纲”,这第一首正是围绕“客愁”来写诗人恼春的心绪。“眼见客愁愁不醒”,概括地说明眼下诗人正沉浸在客居愁思之中而不能自拔。“不醒”二字,刻画出这种沉醉迷惘的心理状态。然而春色却不晓人情,莽莽撞僮地闯进了诗人的眼帘。春光本来是令人惬意的,“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但是在被客愁缠绕的诗人心目中,这突然来到江亭的春色却多么扰人心绪!你看它就在诗人的眼前匆急地催遣花开,又令莺啼频频,似乎故意来作弄家国愁思绵绵中的他乡游子。此时此地,如此的心绪,这般的花开莺啼,司春的女神真是“深造次”,她的殷勤未免过于轻率了。

杜甫善于用反衬的手法,在情与景的对立之中,深化他所要表达的思想感情,加强诗的艺术效果。这首诗里恼春烦春的情景,就与《春望》中“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意境相仿佛。只不过一在乱中,愁思激切;一在暂安,客居惆怅。虽然抒发的感情有程度上的不同,但都是用“乐景写哀”(王夫之《姜斋诗话》)则哀感倍生的写法。所以诗中望江亭春色则顿觉其无赖,见花开春风则深感其造次,闻莺啼嫩柳则嫌其过于丁宁,这就加倍写出了诗人的烦恼忧愁。这种艺术表现手法,很符合生活中的实际。仇兆鳌评此诗说:“人当适意时,春光亦若有情;人当失意时,春色亦成无赖”。(《杜诗详注》卷九)正是诗人充分描绘出当时的真情实感,因而能深深打动读者的心,引起共鸣。

绝句漫兴九首(其三)

杜甫

熟知茅斋绝低小,江上燕子故来频。

衔泥点污琴书内,更接飞虫打着人。

这首诗写频频飞入草堂书斋里的燕子扰人的情景。首句说茅斋的极度低矮狭窄,“熟知”,乃就燕子言。连江上的燕子都非常熟悉这茅斋的低小,大概是更宜于筑巢吧!所以第二句接着说“故来频”。燕子频频而来,自然要引起主人的烦恼。三、四两句就细致地描写了燕子在层内的活动:筑巢衔泥点污了琴书不算,还要追捕飞虫甚至碰着了人。诗人以明白如话的口语,作了细腻生动的刻画,给人以亲切逼真的实感;而且透过实感,使人联想到这低小的茅斋,由于江燕的频频进扰,使主人也难以容身了。从而写出了草堂困居,诗人心境诸多烦扰的情态。明代王嗣奭《杜臆》就此诗云:“远客孤居,一时遭遇,多有不可人意者。”这种不可人意,还是由客愁生发,借燕子引出禽鸟亦若欺人的感慨。

王夫之在《姜斋诗话》中说:“情景名为二,而实不可离。神于诗者,妙合无垠。巧者则有情中景,景中情”。杜甫这首诗也是善于景中含情的一例。全诗俱从茅斋江燕着笔,三、四两句更是描写燕子动作的景语,就在这“点污琴书”、“打着人”的精细描写中,包蕴着远客孤居的诸多烦扰和心绪不宁的神情,体物缘情,神物妙合。“不可人意”的心情,诗句中虽不著一字,却全都在景物描绘中表现出来了。全诗富有韵味,耐人咀嚼。

绝句漫兴九首(其七)

杜甫

糁径杨花铺白毡,点溪荷叶叠青钱。

笋根雉子无人见,沙上凫雏傍母眠。

这一首《漫兴》是写初夏的景色。前两句写景,后两句景中状物,而景物相间相融,各得其妙。

诗中展现了一幅美丽的初夏风景图:漫天飞舞的杨花撒落在小径上,好象铺上了一层白毡;而溪水中片片青绿的荷叶点染其间,又好象层叠在水面上的圆圆青钱。诗人掉转目光,忽然发现:那一只只幼雉隐伏在竹丛笋根旁边,真不易为人所见。那岸边沙滩上,小凫雏们亲昵地偎依在母凫身边安然入睡。首句中的“糁径”,是形容杨花纷散落于路面,词语精炼而富有形象感。第二句中的“点”、“叠”二词,把荷叶在溪水中的状态写得十分生动传神,使全句活了起来。后两句浦起龙在《读杜心解》中说它“微寓萧寂怜儿之感”,我们从全诗看,“微寓萧寂”或许有之,“怜儿”之感,则未免过于深求。

这四句诗,一句一景,字面看似乎是各自独立的,一句诗一幅画面;而联系在一起,就构成了初夏郊野的自然景观。细致的观察描绘,透露出作者漫步林溪间时对初夏美妙自然景物的留连欣赏的心情,闲静之中,微寓客居异地的萧寂之感。这四句如截取七律中间二联,双双皆对,又能针脚细密,前后照应。起两句明写杨花、青荷,已寓林间溪边之意,后两句则摹写雉子、凫雏,但也俱在林中沙上。前后关照,互相映衬,于散漫中浑成一体。这首诗刻画细腻逼真,语言通俗生动,意境清新隽永,而又充满深挚淳厚的生活情趣。

春夜喜雨

杜甫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这是描绘春夜雨景,表现喜悦心情的名作。

浦起龙说:“写雨切夜易,切春难。”这首《春夜喜雨》诗,不仅切夜、切春,而且写出了典型春雨的、也就是“好雨”的高尚品格,表现了诗人的、也是一切“好人”的高尚人格。

诗人盼望这样的“好雨”,喜爱这样的“好雨”。所以题目中的那个“喜”字在诗里虽然没有露面,但“‘喜’意都从罅缝里迸透”(浦起龙《读杜心解》)。诗人正在盼望春雨“润物”的时候,雨下起来了,于是一上来就满心欢喜地叫“好”。第二联所写,显然是听出来的。诗人倾耳细听,听出那雨在春夜里绵绵密密地下,只为“润物”,不求人知,自然“喜”得睡不着觉。由于那雨“润物细无声”,听不真切,生怕它停止了,所以出门去看。第三联所写,分明是看见的。看见雨意正浓,就情不自禁地想象天明以后春色满城的美景。其无限喜悦的心情,又表现得多么生动!

中唐诗人李约有一首《观祈雨》:“桑条无叶土生烟,箫管迎龙水庙前。朱门几处看歌舞,犹恐春阴咽管弦。”和那些朱门里看歌舞的人相比,杜甫对春雨“润物”的喜悦之情难道不是一种很崇高的感情吗?

江亭

杜甫

坦腹江亭暖,长吟野望时。

水流心不竞,云在意俱迟。

寂寂春将晚,欣欣物自私。

江东犹苦战,回首一颦眉。

这首诗写于上元二年(761),那时杜甫居于成都草堂,生活暂时比较安定,有时也到郊外走走

杜甫写此诗时,安史之乱未平。李光弼于是年春间大败于邙山,河阳、怀州皆陷。作者虽然避乱在四川,暂时得以“坦腹江亭”,到底还是忘不了国家安危的,因此诗的最后,就不能不归结到“江东犹苦战,回首一颦眉”,又陷入满腹忧国忧民的愁绪中去了。杜甫这首诗表面上悠闲恬适,骨子里仍是一片焦灼苦闷。这正是杜甫不同于一般山水诗人的地方。

琴台

杜甫

茂陵多病后,尚爱卓文君。

酒肆人间世,琴台日暮云。

野花留宝靥,蔓草见罗裙。

归凤求凰意,寥寥不复闻。

此诗是杜甫晚年在成都凭吊司马相如遗迹琴台时所作。

水槛遣心二首(其一)

杜甫

去郭轩楹敞,无村眺望赊。

澄江平少岸,幽树晚多花。

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

城中十万户,此地两三家。

杜甫定居草堂后,经过他的一番经营,草堂园亩扩展了,树木栽多了。水亭旁,还添了专供垂钓、眺望的水槛。诗人经过了长期颠沛流离的生活以后,现在得到了安身的处所,面对着绮丽的风光,情不自禁地写下了一些歌咏自然景物的小诗。

《水槛遣心》二首,大约作于公元七六一年。此为第一首,写出了诗人离开尘嚣的闲适心情。轩,长廊;楹,柱子。赊,远。首联先写草堂的环境:这儿离城郭很远,庭园开阔宽敞,旁无村落,因而诗人能够极目远眺。中间四句紧接着写眺望到的景色。“澄江平少岸”,诗人凭槛远望,碧澄清澈的江水,浩浩荡荡,似乎和江岸齐平了。这是写远景:“幽树晚多花”则写近景,草堂四周郁郁葱葱的树木,在春日的黄昏里,盛开着姹紫嫣红的花朵,散发出迷人的清香。五、六两句刻画细腻,描写极为生动:“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你看,鱼儿在毛毛细雨中摇曳着身躯,喷吐着水泡儿,欢欣地游到水面来了。燕子呢,轻柔的躯体,在微风的吹拂下,倾斜着掠过水蒙蒙的天空……这是历来为人传诵的名句。叶梦得《石林诗话》云:“诗语忌过巧。然缘情体物,自有天然之妙,如老杜‘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此十字,殆无一字虚设。细雨着水面为沤,鱼常上浮而淰.若大雨,则伏而不出矣。燕体轻弱,风猛则不胜,惟微风乃受以为势,故又有‘轻燕受风斜’之句。”唯其雨细,鱼儿才欢腾地游到上面;如果雨猛浪翻,鱼儿就潜入水底了。唯其风微,燕子才轻捷地掠过天空;如果风大雨急,燕子就会禁受不住了。诗人遣词用意精微至此,为人叹服。“出”写出了鱼的欢欣,极其自然:“斜”写出了燕子的轻盈,逼肖生动。诗人细致地描绘了微风细雨中鱼和燕子的动态,其意在托物寄兴。从这二句诗中,我们不是可以感到诗人热爱春天的喜悦心情吗?这就是所谓“缘情体物”之工。

尾联呼应起首两句。以“城中十万户”与“此地两三家”对比,更显得这儿非常闲适幽静。全诗八句都是对仗,而且描写中,远近交错,精细自然,“自有天然工巧而不见其刻划之痕”。它句句写景,句句有“遣心”之意。黄宾虹先生曾经说过:“山水画乃写自然之性,亦写吾人之心。”(《黄宾虹画语录》)高明的绘画如此,感人的诗歌更是如此。此诗描绘的是草堂环境,然而字里行间含蕴的,却是诗人优游闲适的心情和对大自然春天的热爱。

送韩十四江东觐省

杜甫

兵戈不见老莱衣,叹息人间万事非。

我已无家寻弟妹,君今何处访庭闱?

黄牛峡静滩声转,白马江寒树影稀。

此别应须各努力,故乡犹恐未同归。

这首七律,写于唐肃宗上元二年(761)深秋,其时杜甫在成都。当时安史之乱尚未平定,史朝义逆势正炽。江东(长江下游)一带虽未遭受兵祸,但九月间江淮大饥,再加上统治者严加盘剥,于是暴动四起,饿殍塞途。此诗是诗人在成都附近的蜀州白马江畔送韩十四去江东探亲时写的,在深沉的别情中流露出蒿目时艰、忧心国难的浩茫心事。

诗发端即自不凡,苍劲中蕴有一股郁抑之气。诗人感叹古代老莱子彩衣娱亲这样的美谈,在干戈遍地的今天,已经很难找到。这就从侧面扣住题意“觐省”,并且点示出背景。第二句,诗的脉络继续沿着深沉的感慨向前发展,突破“不见老莱衣”这种天伦之情的范围,而着眼于整个时代。安史之乱使社会遭到极大破坏,开元盛世一去不复返了。诗人深感人间万事都已颠倒,到处是动乱、破坏和灾难,不由发出了声声叹息。“万事非”三字,包容着多么巨大的世上沧桑,概括了多少辛酸的人间悲剧,表现出诗人何等深厚的忧国忧民的思想感情。

三、四两句,紧承“万事非”而来,进一步点明题意。送友人探亲,不由勾起诗人对自己骨肉同胞的怀念。在动乱中,诗人与弟妹长期离散,生死未卜,岂非有家等于“无家”!这也正是“万事非”中的一例。相形之下,韩十四似乎幸运得多了。可是韩十四与父母分手年久,现在江东一带又不太平,“访庭闱”恐怕也还有一番周折。所以诗人用了一个摇曳生姿的探问句,表示对韩十四此行的关切,感情十分真挚。同时透露出际此乱世,韩十四的前途也不免有渺茫之感。这一联是前后相生的流水对,从自己的“无家寻弟妹”,引出对方的“何处访庭闱”,宾主分明,寄慨遥深,有一气流贯之妙。

韩十四终于走了。五、六两句,描写分手时诗人的遐想和怅惘。诗人伫立白马江头,目送着韩十四登船解缆,扬帆远去,逐渐消失在水光山影之间了,他还在凝想入神。韩十四走的主要是长江水路,宜昌西面的黄牛峡是必经之乘地。这时诗人的耳际似乎响起了峡下黄牛滩的流水声。水声回响不绝,韩十四坐的船也就越走越远,诗人的离情别绪,也被曲曲弯弯牵引得没完没了。一个“静”字,越发突出了滩声汩汩,如在目前。所谓以静衬动,写得实在传神。等到把离思从幻觉中拉回来,才发现自己依然站在二人分袂之地。只是江上的暮霭渐浓,一阵阵寒风吹来,砭人肌骨。稀疏的树影在水边掩映摇晃,秋意更深了。一种孤独感蓦然向诗人袭来。此二句一纵一收,堪称大家手笔。别绪随船而去,道出绵绵情意;突然收回,景象更觉怅然。此情此景,简直催人泪下。

尾联更是余音袅袅,耐人咀嚼。出句是说,分手不宜过多伤感,我们应各自努力,珍重前程。“此别”,总括前面离别的情景:“各”字,又双绾行者、留者,也起到收束全诗的作用。对句意为,虽说如此,只怕不能实现同返故乡的愿望。韩十四与杜甫可能是同乡,诗人盼望有一天能和他在故乡重逢。但是,世事茫茫难卜,这年头谁能说得准呢?诗就在这样欲尽不尽的诚挚情意中结束。“犹恐”二字,用得很好,隐隐露出诗人对未来的耽忧,与“叹息人间万事非”前后呼应,倍觉意味深长。

这是一首送别诗,但不落专写凄凄戚戚之情的窠臼。诗人笔力苍劲,伸缩自如,包容国难民忧,个人遭际,离情别绪深沉委婉,可谓送别诗中的上乘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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