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洗个火板子,你洗过几只碗? |土城·早茶夜读第109夜
第109夜 | 《户口本》
会洗个火板子,你洗过几只碗?
文|土城
本周主题
「方言」2
土城金句
史杰鹏自己说过
生活大多数时候都充斥着猥琐
而不是美好
大家好,我是说书人土城。这周主题是方言。
今天要介绍一本南方人写的关于南方的书……史杰鹏的小说《户口本》。这本书我在阅读邻居上也推荐过,很适合湖南江西一带城乡结合部地区长大的人阅读。阅读时,你会感到亲切,也会心生悲凉,里面没有美化过的青春,只是诚实地记录作者体验到的一段记忆。史杰鹏自己说过,生活大多数时候都充斥着猥琐,而不是美好。
这本书我一再推荐,还在于它的语言学和社会学价值,它是上世纪八十或九十年代的南方社会史,同时,它的对话和许多表达都是用方言写出来的,它为我们保留了许多生动的南方方言。
这里我念这本书里的一章。我了解到的湘北方言其实很幽默的,不亚于东北话。大家来听听我用湘北岳阳话念的发生在江西南昌(这两个地方语音相近,可能是因为同为地处长江中游的缘故?)的故事。
四十七章 《饮汤》
史杰鹏
妈妈坐在炉子边,炉子上的铝锅正在闷头煮饭。她看见我,神秘地笑着:“回来了。我跟你说啊,今天那只算命的瞎子来了,我跟你算了一个命。”
我说:“啊,几多钱?”
她说:“两块钱,那只瞎子算命好灵的,连市长都坐着小车来找他算过。一般情况找他不到哦,两块钱划得来。”
“怎么说?”
“他说你跟你爷在一起就会吵架,命里相克。你不能叫你爷叫爸爸,要叫叔叔。”
我哈哈大笑:“是蛮灵。不过,两块钱就算了些这个?太浪费了哦,难道叫了叔叔就不吵架了?”
“是哦。”
“但是我平时本来就没叫他爸爸啊,叫叔叔就算亲热了。”
“这倒是。”妈妈无奈地笑了笑,“好多爷崽之间,都是合不来的,瞎子说的。”
“还说什么了?”
“还说你会考上大学,将来会做官,还会找个四川的老婆。”
我哈哈大笑:“简直闭到眼睛胡说,别的不说,做官,我这种人像做官的啊?”
“那说不定。”她似乎很有信心。
这时铝锅发出噗噗噗的声音,蒸汽把盖子顶了起来。我看了看门外,有一只木盆蹲在水管下,里面蜷着一团床单。我感觉床单正焦急地等待着,问:“又要浆被单啊?”
妈妈说:“是哦,不晓得几腌臜啊。”她从炉子上端起铝锅,走到门外木盆旁,把乳白色的滚水汩汩倒进去,这种水,我们叫做“饮汤”,字到底是不是这么写,我不敢肯定,反正读音是这样。估摸到了一定的刻度,妈妈将锅放回到炉子上,让它继续煮饭。然后回到木盆旁,捋起袖子,跃跃欲试。被饮汤里泡过的床单,晒干后会变得挺括,仿佛一张棉质的席子,将它往床上一扔,只要力度合适,就会恰如其分地盖住垫被,非常美观。如果不用饮汤,床单晒干后也像坨烂咸菜。妈妈爱好干净,她不能容忍床单不求上进,以皱巴巴的面貌示人。
她刚想把手伸进木盆,着手浆洗,突然,木盆一跃而起,像个轮胎似的,向远处滚去,床单早摔了出来,饮汤一路倾泻,毫不留情,让人心痛。木盆一直滚,滚到邻居胡东家菜园的泥巴墙,才不甘心地撞回,但仍未罢休,又以平躺的姿势,依照越来越弱的振幅弹跳了十几下,才彻底仆倒。妈妈蹲在地上,抬头张望,看见的是爸爸暴跳如雷的脸,他吼道:“夹沙糕,不晓得几夹!米的营养全在饮汤里,都不晓得啊。没有饮汤,饭有什么营养?连猪潲都不如。跟你说过几多次?屡教不改,硬是不晓得几夹!”他咬牙切齿,仿佛一个难民,发现自己的伙食营养被无端克扣而痛心疾首。
妈妈也不想示弱,叫道:“你这只铁公鸡,自己不做事,就晓得约手划脚 ,还干涉别人。不拿饮汤浆洗一下,床单跟烂盐菜样的,你去睏。”她一边说,一边缓缓走过去,捡起那只空荡荡的木盆,抱了回来。我看见她眼睫毛上,有几颗泪花。
爸爸余怒未熄,木盆刚放好,又一脚踢去,但立刻怪叫一声,捂住脚叫唤:“哎哟,戳他屋里死人,脚都踢断了。”呲牙咧嘴,像只烫伤的猴子。
我心里暗暗好笑,但不敢表露。妈妈暗示我,再把木盆捡回来,我装作没理解,站着不动。爸爸一瘸一拐跑回屋,不一会听见他在屋里嚎叫:“我那半瓶正红花油哪去了,是不是又被你抛掉了……”妈妈说:“鬼会动你的哦,你自己放在最底下的那只抽屉里,还怪别人。”慢慢走过去,捡回脚盆。已经没有饮汤了,她只好把床单在普通的井水里搓洗了一下,草草挂在柳树间的晾衣绳上。
这样的口角,一直持续到他们的暮年。有时我在清晨阳光的照晒下苏醒,就隐约听见客厅里他们的唇枪舌战。因为在我家,寄人篱下,他们倒是颇能克制,至少在音高上。一对男女年壮时,他们是家庭的主宰,一切围着他们旋转;一旦年老,他们就被边缘化,再也没他们什么事。
我听见妈妈的抱怨:“那个菜吃不吃?不吃我倒掉,老棺材,吃饭不晓得几慢,一点子蔬菜,这餐吃到下餐,尽是筷子水。”爸爸说:“倒什么倒,留到那里,我会吃。关你什么事,你好阔,挣几个钱嘛,动不动就倒掉。”他对自己被冠以“老棺材”的称呼并不以为怃,纠缠点全在剩菜方向。妈妈说:“我不跟你留,吓死巴人(脏得要命),不晓得几腌臜,你自己洗又不洗,就晓得一张嘴白嚼。”爸爸终于怒了,抬高了嗓音:“夹沙糕,留到那里碍了你的魂,还是碍了你的魄?搁到那里,我自己会洗。”妈妈说:“你会洗个火板子,你这辈子洗过几只碗?”爸爸又是仰天长叹:“我硬是请只鬼来管阎王。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找了你这只夹沙糕!”
更多……耶
第一百零八夜:《俗世奇人》 | 第一百零七夜:《六》 | 第一百零六夜:《春明楼》 | 第一百零五夜:《为爱朗读》 | 第一百零四夜:《审美教育书简》 | 第一百零三夜:《建筑家安藤忠雄》 | 第一百零二夜:《学生时代》 | 第一百零一夜:学生作文 | 第一百夜:《妈妈,买绿豆》 | 第九十九夜:《接近盲目》 | 第九十八夜:《遥远的向日葵地》 | 第九十七夜:《你我》 | 第九十六夜:《一句顶一万句》 | 第九十五夜:《写给母亲》 | 第九十四夜:《溪鳗》| 第九十三夜:《北京歌谣》 | 第九十二夜:《雒原风》 | 第九十一夜:《鸦片战争》 | 第九十夜:《走在历史的路上》 | 第八十九夜:《弦诵复骊歌》 | 第八十八夜:《寻访官书局》 | 第八十七夜:《历史的崇高》 | 第八十六夜:《旧山河》 | 第八十五夜:《吾国与吾名》 | 第八十四夜:《最好金龟换酒》 |第八十三夜:《武汉人》 | 第八十二夜:《碎欧洲》 | 第八十一夜:《麦积山》| 第八十夜:《俄罗斯书简》》| 第七十九夜:《旅游哲学》| 第七十八夜:《文化苦旅》| 第七十七夜:《波峰与波谷》 | 第七十六夜:《以文学为志业》 | 第七十五夜:《给孩子们的诗》 | 第七十四夜:《最后的棒棒》|第七十三夜:《14只老鼠大搬家》 | 第七十二夜:绿茶小书摊 | 第七十一夜:《鱼翅与花椒》|第七十夜:《巴黎评论》 | 第六十九夜:《鲁迅形影》 | 第六十八夜:《北京风俗问答》 | 第六十七夜:《杂馔》 | 第六十六夜:《肚大能容》 | 第六十五夜:《六》 | 第六十四夜:《大象》|第六十三夜:《身份的焦虑》 | 第六十二夜:《苹果笔记本》 | 第六十一夜:《有呀有呀书店》|第六十夜:《东瀛品梅》|第五十九夜:《为什么长大》 | 第五十八夜:《诗三人行》| 第五十七夜:买书平台 | 第五十六夜:《人生的意义》 | 第五十五夜:《人往低处走》 | 第五十四夜:《幸运男孩》 | 第五十三夜:《植物也邪恶》 | 第五十二夜:《北京清真菜》 | 第五十一夜:《张宗和日记》 | 第五十夜:《中国春联集解》 |第四十九夜:《有鹿来》 | 第四十八夜:《沉默的螺旋》 | 第四十七夜:《失落的优雅》 | 第四十六夜:《如何给狮子剥皮》| 第四十五夜:《清代北京竹枝词》 | 第四十四夜:逛书展 | 第四十三夜:和汉名数 | 第四十二夜:西游记作曲 |第四十一夜:“那不勒斯四部曲” | 第四十夜:《亭长小武》 | 第三十九夜:《新宋》 | 第三十八夜:《几何原本》 | 第三十七夜:旧书封面上画画 | 第三十六夜:《总译亚细亚言语集》 | 第三十五夜:《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 | 第三十四夜:《马雁诗集》 | 第三十三夜《这个世界会好吗》:一百年前有人问过| 第三十二夜:《伦敦一家人》 | 第三十一夜:《红岩是怎么炼成的》 | 第三十夜:黄河十四走 | 第二十九夜:下辈子更加决定 | 第二十八夜:被嫌弃被放逐 | 第二十六夜:《茶馆》 |第二十五夜:《叶赛宁抒情诗选》 |第二十四夜:《近今北方健者传》 | 第二十三夜:西哲淘书史| 第二十二夜:《大陆征旅诗集》| 第二十一夜:《取瑟而歌》 | 第二十夜:《天晓得》 | 第十九夜:《我是猫》 | 第十八夜:《年羹尧之死》 | 第十七夜:《李长吉集》 | 第十六夜:博洛尼亚插画展 |第十五夜:《万历十五年》|第十四夜:《既见君子》 | 第十三夜:《少年巴比伦》 | 第十二夜:《唐人小说》 | 第十一夜:《骑手和豆浆》 | 第十夜:《李长吉诗集》 | 第九夜:“英国名媛旅华四部曲” | 第八夜:整理书房挖大坑 | 第七夜:《安藤忠雄》|第六夜:《中国历史研究法》|第五夜:《声教所及》|第四夜:《九个人》|第三夜:《列仙酒牌》|第二夜:《20世纪的美国》|第一夜:《迷楼》
本期编辑:白水
早|茶|夜|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