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逃之夭夭

记忆逃之夭夭

我曾经三次骑单车从天津到北京。那时候我在南开大学念书,很青春,很清纯,一个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孩。谁也不会想到我会那样做,连我自己都想不到。我原本想这中记忆会慢慢丢掉的,就如同许多落叶被风不经意地吹走,也便消失了。

然而没有。似乎是有些刻骨铭心,这些记忆总搅得我神经疼,让我有时会自言自语地说些疯话。我想还是让这些不安分的记忆在阳光下晾晾吧,也许会被晒死,也许会被晒干,谁知道呢。

第一次源于偶然。有一个很男孩气的女孩迪,她很失意自己未考入北京大学。大一时功课很重压得喘不过气来,有一天主管英文精度的老师病了,我们长舒一口气。闲下来实在无聊不知做些什么好,迪说“骑车到北京去你敢不敢?”我在她眼中读到的是跳动的火。

若干年后我还依然怀疑迪为什么选择我做她的游伴,因为我那时在班上蔫头蔫脑地非常沉静常常会故作深沉地若有所思。我一直渴望走出自我的暇思,也许迪看到了这一点。

那时京派的大学生非常地傲气,迪渴望到北京,我也是。我们俩仓促地便上路了,谁都不知道要骑多久,路上会有什么事。

许多是经历过以前总觉得不可想象,做完以后才发现原来不过如此,这种经历像做一个绵绵长长没有色彩的梦。

从早上七点到晚上六点,时间的流淌缩短了空间的距离,一路上有惊无险,迪的后车带破了一次,我前车带补了一次,我们终于骑进了北京大学。迪骑着车绕未名湖转了好几圈。

落日熔金,未名湖被璀璨笼着,绚丽的如倩女的面让人心动。迪却长叹一声:“这不是我们的家,我们回南开吧!”

连夜骑车回天津。

想来都可怕,在黑漆漆的夜赶路。看着天一点点白起来,朝霞将津城镶上一道金色的颈圈时进了南开园。我在她脸上看到了我面上的泥垢,哈哈相视,倒头睡到熔金的落日也爬进南开园。

再没有人如我们那样地看到日出的全部过程了,骑在车上看日头从树根爬上枝头坐在树梢。

我一直怀疑自己的精力和体力,这种传奇般的经历让我意识到年轻真好,我们不会忧前思后,也便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后来好多天屁股疼得坐不下去,那是机械运动超时的警告。然而我和迪只有兴奋没有痛苦。我们像第一次得了宝贝似的孩子逢人便将这段故事,没有人相信。迪和我都泄了气:让这段记忆留在心底吧。

于是便似乎忽然间大彻大悟。

第二次是我独自悄然上路的。那一天觉得心情很烦很乱,骑车绕着内环上了中环莫名其妙地便进了外环,我开始向更远一些的地方骑,我以为能骑出这个城市,骑出思维中的烦恼。一开始以为自己在玩一个游戏,骑久了便有了一种渴望,那种独闯天涯独探世界的意识在我脑中翻滚起来控制了我全部的思考。我就那样一圈一圈地转动着我的车轮,在华灯初上的时候我骑到了长安街。

那天的长安街是柔和而又温顺的,我就那样潇潇洒洒神情自若地骑在中国第一大街上,看许多著名的建筑物从我身边慢慢移远。我长长松了一口气。烦恼地便移远了,

第二次的经历是独属于自己的,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起,因为有些事情很难让人相信,人有时会做一些连自己都难以相信的事。

我再次回到南开的时候,我已懂得了不要故意和环境抗争,我摆脱不了这个城市,摆脱不了生存的空间,唯一能摆脱的是忧伤的心情。

当绕了一圈又回到生命原本的轨迹是,已学会坦然。

第三次是陪朋友出游,因为准备充足,因为心境很好,我们找到很多的轻松,在路边的瓜地里解渴,在农田的抽水机旁洗脸,在道边的果园里讨青苹果,和路人聊天,同行人赛车,累极了便耍赖拦一辆卡车带我们一段路程。十二小时的路程是愉快而又惬意的。

生命原本是许多的浪漫和情趣,当我们不刻意去追求什么时,或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总是想到很远的没有人认识自己的地方去旅游,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忘掉些东西而得到一些新的。大学时这些经历让我觉得人生的流动性。

如果日出日落在一个地方是感觉不到两地的朝霞和晚辉有什么不同的。三次骑单车进京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似乎是激情在一点点消失而现实的东西在一点点增多。然而现在我已不知自己是否还敢如此出游。

那天坐在轿车里进京突然觉得自己老了。

但愿这些不安分的记忆让你不要想起什么。

作者简介

胡曼荻,胡曼荻,美籍华裔作家,自幼熟读《红楼梦》,文风受之影响而婉约精雅,且知性大方。其毕业自南开大学,曾供职天津日报,于新加坡出版散文集《中国女孩》和纪实报告文学《目击中国经济》。著有长篇小说《美漂》。其现旅居美国费城,为美亚公司董事长,其夫君为美国律师丹纽·柯恩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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