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头条] 乐歌读荒湖的小说《下马街》有感:流连在岁月里的那条小街

流连在岁月里的那条小街

——荒湖老师小说《下马街》赏读

读荒湖老师的小说《下马街》,有一种依稀如梦的感觉。那条因厂而兴,长不过千米,透着浓浓市井气息与岁月沧桑的小街,不就是我梦中的那个样子么?照相馆、歌舞厅、邮局、出租屋,这些散落在时光角落里的符号,是那样的鲜活而丰满,无一不浸润着时代的印迹。
如小说中的主人公一样,当年的我也是个从农村来的穷小子,也曾怀揣梦想、憧憬未来;也曾坚守内心的纯净与执着;也曾失落、迷茫过,在情感与世俗、爱情与命运的纠葛中找不到方向……
读一篇小说,能够勾起如此之多的感慨与联想、怀念与叹息;能够让我反复品咂、回味,沉迷其中;在我的读书经历中,这是绝无仅有的。那么,这篇小说究竟好在哪里,为什么能够对我产生如此魔力呢?
一、细致入微的环境渲染,触动读者的心扉 
一篇好小说,可以勾起读者对逝去的某一段岁月、曾经去过的某一个地方的回忆与怀念,触动他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让他不自觉地把自己代入其中,从而给他带来无穷地回味。本篇小说的作者,没有刻意用大段的景物描写,来烘托环境氛围,而是将场景铺垫巧妙地融合到故事叙述中,达到潜移默化,润物细无声的效果
开篇处,“梧桐树叶满街翻飞”“骑着一辆飞鸽牌破车,哐当哐当地穿行在街上”“买了菜的人,拎着篮子或者布袋……”寥寥数语,把读者的视线拉回到那个虽然贫穷但孕育希望与变革的年代。
继续往下读,我们跟着主人公来到他的出租屋,那是一栋二层小楼,据说是房东老太太带着小月捡废钢建起来的,每层两套房,二楼地板是杉木的,楼下住了林老板,“我”和一对夫妇在楼上面对面住着;语言虽简洁,但该介绍的一样不落下,不需要说的一个字不多浪费。通过主人公的视角,我们知道了他租房住是因为“厂里的单身宿舍两人一间,到处污水横流,整天臭烘烘的”,是因为他受不了同事没结婚就把女朋友带来单身宿舍一起睡的尴尬;也了解了那时的工资收入和租房价格,甚至“下马街火车站里那些卖身女人”的价钱。对于上了一定岁数的人群来说,这些场景是不是似曾相识呢?而喇叭裤、烫头发、三洋收录机、《庐山恋》、邓丽君、张瑜、郭凯敏、达式常、唐国强,这些当年的流行元素的一一呈现,唤起了多少人对那段青春岁月的美好回忆。
再看看作者是如何描述下马街的:“据说与岳飞有关,当年为了抗金,这位民族英雄特意赶到这里下马铸剑。最先叫下马地,后来因为办了几家企业,就改成了下马街。主干道不到一公里长,两边栽着梧桐树。街道两边,除了我们钢厂,还有一家拖拉机厂、一家标准件厂和一家电镀厂……”这不是活脱脱我们黄石的一条街道吗?相信去过那里的朋友都有同感。
小说中多次提到的照相馆和邮局,连接了过去与现在,是故事高潮与转折的策源地和枢纽,也是时代变迁的晴雨表。但作者并没有进行浓墨重彩地铺排,而是采用素描的手法,简单几笔,勾勒出景物的意态神韵,营造出一种恬淡静美、虚实相生的意境,颇有写意派大家风范,也恰到好处地契合了剧情的发展变化,足见其深厚的文字功底。
正是作者超越时空,把那么多熟悉而又亲切的场景和记忆,搬到了读者眼前,才触动了我们内心的情感共鸣,吸引我们继续品读、思考、回味……
二、惟妙惟肖的人物刻画,感染读者的心灵  
要写好一个人,关键是要把人写像写活,使读者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写人当然离不开外貌的描写,写外貌最忌讳千人一面,要写出人物的主要外貌特征,要让读者能够以此推想到他的性格特点。
我们来看看小说是如何描述女主人公的:“穿着乳白色高领毛衣,头部稍稍地侧歪着,微微卷曲的刘海,从两边额角垂下来,两条乌黑的辫子搭在肩头上,中间扎了缠着毛线的橡皮筋。姑娘脸颊上的酒窝,浅浅的,洋溢着天真无邪的孩子气。最迷人的还是那双眼睛,乌黑的眸子定睛地盯着你,像认识你似的……”一个美丽、纯洁,热爱生活,对未来充满梦想的女孩,跃然纸上,呼之欲出,不由你不生出怜爱之情。
作品中“我”与女主人公的交集并不多,只有过两次寄信时的短暂接触。第一次连对话都没有,乍一看,全是写自己在邮局“发现”她后的内心活动,“眼睛直瞪着”“嘴巴张得大大的”“心里慌慌的,脸皮发红发热,像感冒了似的”,实际上还是在强调她的“美”。第二次见面的描写更为经典,“我”盯着她的辫子看,她装作找东西。当“我”挑明照相馆门口的照片就是“她”时,她低头笑了,脸红了。“我”盯着她长长的睫毛,说她长得像张瑜,她瞥了我一眼,说“人家是大明星,我一个下马街的人,怎么能跟她比呀!”“我”出门后,瞧了瞧窗户,她也抬头看了“我”。这一段描写,看似平淡、舒缓,但两个年轻人的心已经发生了激烈碰撞,一瞥一笑、四目对视间,情愫暗生。
对于小月的描写,先说外貌:“她留着那种像滚珠一样的小发辫,整天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可惜个头太小,眼睛也不大,还是单眼皮……”再说动作:“抱着几只大箩卜站在门外,笑嘻嘻地盯着我。”“甩了甩头上的滚珠小发辫,嗵嗵嗵地跑下楼。”“她噘着嘴巴,噙着泪花下楼去了。”“红着脸皮,低着头,支支吾吾的,手上玩弄着发辫,见我推着车子进来,她抬头瞥了我一眼,转身走开了。”用语不多,却把一个长相普通,但心地善良,对喜欢的人死心塌地、贴心贴肺的“傻”丫头写活了。
对于罗玉,作者没有正面描述她的容貌,而是通过房东和同事的口间接说出来,“这伢长得真好看。”“难道比罗玉还漂亮呀?”这就有些意味深长了,为什么“我”不愿提及她的长相?只能说明,她在“我”心目中的位置很小很小,几乎看不到。
写林老板“满嘴大金牙、老远笑嘻嘻”,没有比这更贴切比喻土豪的语言了,也给他后来的所作所为埋下了伏笔。
小说中对人性的描写特别深刻、细腻,也很有意思。与“我”交集最多的女子罗玉,最没有存在感;与“我”只有两面之缘的“她”,成了整篇小说的灵魂人物;而那个似乎只是“打酱油”角色的小月,多年以后,却幻化成了另一番模样,莫名其妙地成为了“我”旧情复燃的“替代品”。“我”作为与命运作斗争的底层小人物,生活中出现了三个性格、容貌、境遇完全不同的女性,又有转正、坐办公室的利益在眼前,内心忐忑、焦虑、彷徨是自然的,就算不发生那样一个偶然事件,选择和罗玉结婚也并不过分。然而,结婚后“我”自甘堕落,一步一步走上不归路,却让人唏嘘不已。这固然是“我”不洁身自好、道德品质变坏的结果;但放弃内心的纯净,丢掉做人的底线,导致人性的崩塌,才是“我”在金钱与权势的诱惑面前,利令智昏,丧失抵抗力的根源。
三、一波三折的情节构思,扣住读者的心弦
一篇小说的构思是不是精巧、有没有艺术特色,决定了这篇小说能不能够留住读者的眼球。小说《下马街》的情节构思无疑是成功的,小说以挂在照相馆门口的一张照片为主线,依次引出了“我”和小月、罗玉之间的复杂关系以及矛盾冲突,通过递进式叙述的方法,层层剥茧,一步步把故事展开、推向高潮。
“我”为了跳出农门,找关系招工进了钢厂;为了转正,有意无意接触了“副厂长的女儿”罗玉;为了逃避单身宿舍的嘈杂,也为了坚守内心的梦想,到厂外的村子里租房住,由此又认识了小月,那个对自己一往情深的傻姑娘。而真正主角的出现,却显得很随意,只是随便一瞥。这正是故事编排的精妙所在,前面相遇的两个女子,要么带有明显的功利色彩,要么心有不甘。只有“她”的出现,是那么的不经意,又是那么的意想不到,似乎就是上天的安排,如一缕春风、一丝阳光,拨动沉寂已久的心弦,给灰暗迷茫的心灵带来一抹亮色。
相声艺术中,有一种常用的手法叫“抖包袱”,在这篇小说里,包袱抖到了极致。小说一开始,就用一张美女照片钓住读者眼球,然后开始“吹气球”。先是一次次路过照相馆,一次次偷看,对照片中少女的欣赏与好奇与日俱增。接着,上演第一次“冲突”,“我”与同事喝酒,说出想攀罗玉的高枝,借此换个工作环境的“小九九”,却被同事“打脸”,“她曾订过婚并住进别人家里”,心情郁结,喝多了,胃出血,小月用板车送“我”去医院、对“我”体贴入微,“我”却没给她好脸色。然后,故事出现转折,“我”因为要邮寄诗稿,意外在邮局发现了“她”,并与“她”有了愉快地交流,自此心有所属,“她”成了我心中的女神。写到这里,似乎一切都向好的方向发展,“我”也去照相馆拍了艺术照,老板说“我”是下马街最帅的小伙,几天后“我”的照片和“她”并排挂在了一起,被人称作“下马街的金童玉女”。
就在这时,情节又起了变化,或许是作者觉得“气球”已经吹得足够大,到了该戳破的时候了。一个雨天里,“我”意外发现“她”与林老板发生了不明不白的关系,还收了钱。于是,“她”在“我”心中的美好形象就此彻底坍塌,也击碎了“我”内心仅存的阳光与纯净。
“我”的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选择了向世俗妥协,向内心那个“小我”低头,和罗玉结了婚。自此,“我”的人生驶上快车道,在岳丈大人的提携与自身努力下,位置越坐越高,事业越来越大,但“我”也一步步迷失了自己。从利用权势、关系,倒买倒卖,捞取不义之财,到巧取豪夺,侵吞国有资产,“我”越陷越深。后来,“我”从照相馆马老板那里得知,“她”当年与人“瞎搞”的真相,老公双腿高位截肢,孩子又得了脑瘫,自己也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此时的“我”,纵使五雷轰顶,也无可奈何。于是,行为更加乖张离谱,儿子面临高考,“我”却准备与罗玉离婚,还包养了一个“长着一张明星脸,留着两条辫子,辫子中间扎了黑色橡皮筋”的小情人,把她的名字改成了“小月”,当她试图改变发型时,“我”暴跳如雷……后来,又把好不容易搞到手的下马街旧城改造项目,放手交给了大哥和二哥,自己则与“小月”过起了二人世界……结果两个哥哥偷工减料,导致新建的楼盘,在封顶剪彩的当天就全部垮塌了。当警车开来的时刻,望着废墟,“我”竟感觉自己解脱了……故事就此戛然而止,给读者留下了无限地想象空间。
据说,武学的最高境界是:无招胜有招。这句话,放在小说创作上,同样有异曲同工之妙。初读这篇小说,对它的主题不甚了了;再读,就咂嗼出味道了,且越品越觉得醇香四溢、回味绵长。从头到尾,“我”只是在转述一个故事,只是故事中一个普通角色,不讲大道理,也没有什么思想感悟,至于读者会怎么想、怎么解读,那是读者的事情。这或许就是“心中无意”的境界吧,看似无意却有意,只讲故事不谈道理,思想却无处不在,内涵深邃而又悠远。
对我来说,读小说的过程,就是一次学习提高的过程,这篇小说无论在环境渲染、人物塑造、故事编排上,还是在立意、选材,乃至语言、心理活动描写方面都有独到之处。反复品读,久久回味,掩卷沉思,得到几点启示:一是以“我”的视角来叙事,使故事显得真实可信;二是把一张美女照片作为主线,牢牢吸引住了读者的眼球;三是用对话和内心活动交替的形式,使叙事更加集中;四是情景描写与人物命运叙述相结合,赋予故事哀而不伤的意境美;五是坚持社会意义与艺术魅力相统一的价值取向,不仅能够为读者带来思索与启迪,又能给读者以美的享受。

小说原作《下马街》刊发于《长江文艺》2020年第12期

陈军,笔名乐歌,铁路员工,黄石市作家协会会员,有近三十年单位公文写作经历,2014起开始从事文学创作,曾在《军嫂》《博爱》《散文选刊》《武汉铁道报》《黄石日报》《东楚晚报》等报刊杂志发表散文、小说40余篇;曾在全国大型文学网站《江山文学网》丁香文学社团任社长兼总编。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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