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60年代的文化偶像,代表作沉寂半世纪后中文版首版出来
钓鱼发烧友的文学之旅
陈汐(《在美国钓鳟鱼》译者之一)
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垮掉派”开始退潮,反文化运动兴起。当然,两个文化阵营的界线并不清晰——那时,艾伦·金斯堡依然在世界范围内活跃,与鲍勃·迪伦也交情甚深。1967年,《在美国钓鳟鱼》出版,这是布劳提根出版的第二本小说。
凭借这本小说,布劳提根名声大噪,嬉皮士一度奉布劳提根为偶像,将他视为“爱之夏”的代言人。布劳提根的一位朋友回忆说,布劳提根戴着宽檐帽的经典形象,甚至可以与走在海特街上的乔治·哈里森相提并论。但是,布劳提根对嬉皮士的态度却很复杂。
有人认为,布劳提根对嬉皮士的行为非常反感,尤其是滥用毒品。在他的作品中,更常见的是对酒的迷恋。因此,《在美国钓鳟鱼》与嬉皮士画不上等号。这也促使我在初读这本小说时,尽量躲开嬉皮士在我脑海中描绘的60年代,躲开海特·阿什伯利那些头戴鲜花的青年。至于嬉皮士的气质与《在美国钓鳟鱼》有何相似,我相信读者自有判断。这篇译后记想谈的,也不在于此。通过这篇短短的译后记,我希望能为读者介绍一些文本之外的细节;也想利用这个机会,简单地谈一谈这本小说的翻译。
01
《在美国钓鳟鱼》的主体成于1961年夏天,布劳提根和他的第一任妻子弗吉尼亚·埃尔德(Virginia Alder)、女儿伊恩(Ianthe)在爱达荷州的斯坦利湖区野营。
那年六月,布劳提根和妻子用三百五十美元的返税金买了一辆二手的“普利茅斯”旅行车,装上两箱书、帐篷、睡袋、“科勒曼”牌的炉子和露营灯,以及布劳提根的打字机。他们把名叫“杰克”的猫托付给邻居后,带着女儿,从旧金山出发了。
车子一路向东,先抵达内华达州,穿过内华达的荒漠,然后往北进入爱达荷州。来到爱达荷州以后,一行三人首先在银溪落脚扎营,布劳提根开始钓鱼。接下来的一周,布劳提根遍访附近的溪流,并在笔记本上记下了一个个好听的名字。那一页笔记的标题叫作“我钓过鳟鱼的溪流,以先后顺序排列,1961年——爱达荷,一曲旅行的歌,一曲鬼魂的歌”。记下的名字包括银溪、铜溪、小木头溪、大烟溪、天堂溪、咸水溪、小烟溪、嘉莉溪、皇后溪、红鳟溪、鲑鱼溪、小红鲑湖、黄腹湖溪、斯坦利湖和斯坦利湖溪,等等。这些溪流串起了整个旅程,也即《在美国钓鳟鱼》的线索。
离开银溪,布劳提根一家向北来到大烟溪的露营基地。不远处是咸水溪,告示牌上写着:小心此处投放的用来消灭土狼的氰化物胶囊。布劳提根写了一个讽刺版的告示,弗吉尼亚翻译成了西班牙语——这些都出现在《咸水溪的土狼们》一章里。下一个目的地是勇士东峰的露营基地,那里有皇后溪。然后,三人驱车前往麦考尔,去见弗吉尼亚的表亲唐娜,《泰迪·罗斯福的玩笑》一章写的就是这段旅程。
自驾游的终点是斯坦利湖区的小红鲑湖营地,一家人在那儿待了一个月光景。布劳提根认识了一名外科医生,两人经常一起钓鱼。布劳提根把医生对生活和工作的抱怨写进了《外科医生》一章。下午很少有鱼上钩,布劳提根利用这段时间阅读和写作。《在美国钓鳟鱼》的不少内容都取材自小红鲑湖营地的日常生活。出发前买各种钓鱼器材的过程,则催生了《有关“露营热”风靡全美的一则笔记》。
02
《在美国钓鳟鱼》的内容不局限于营地的生活。这和布劳提根对文体的尝试有莫大的关系。
布劳提根动手写这本书,是在1960年。他想在诗歌之外试着写写散文,因此着手创作短篇小说,如果可能的话,再集成一部长篇小说。1960年9月,布劳提根写了一个短篇,题目就叫“在美国钓鳟鱼”。他虚构了钢铁做的鳟鱼,还有“在美国钓鳟鱼”这个角色。这个短篇成了《在美国钓鳟鱼》的胚胎。尝试不同文体的过程对于布劳提根来说并不容易。虽然他以小说闻名,但那时候的布劳提根只要下笔,写出来的东西都会变成诗歌。事实上,《在美国钓鳟鱼》也有很强的诗歌色彩,甚至可以归入散文诗的范畴。
“扩充”是布劳提根创作《在美国钓鳟鱼》的常用方式。他常常从以前的作品中获取材料。他曾在1959年写过一个短篇,说的是两个新奥尔良来的流浪艺术家,在华盛顿广场相遇,一起幻想在“想象中的精神病院”里舒服地过冬。这个故事变成了《酒鬼们的瓦尔登湖》一章。华盛顿广场是这本小说里的一个重要场所,也是原版小说的封面。《蛋黄酱篇》几乎照搬他淘的一本二手书。《与联邦调查局在美国钓鳟鱼》则受到了一张不完整的通缉告示的启发。
《在美国钓鳟鱼》的许多元素都源自布劳提根在加州理工学院图书馆的发现。1967年春天,布劳提根成为加州理工学院的驻校诗人。在此之前,布劳提根就一直去理工学院的图书馆看书。《喝波特酒而死的鳟鱼》一章里,布劳提根列了一个很长的书单,那些经典的钓鱼教程就是图书馆的馆藏。《另一种制作核桃酱的方法》提到的食谱,也是取自在图书馆读过的烹饪书。
童年回忆是《在美国钓鳟鱼》重要的灵感源泉。《“酷爱”饮料成瘾者》几乎是童年回忆的再现。听闻海明威的死讯后,布劳提根创作了《我最后一次看见“在美国钓鳟鱼”》,提到他童年时在大瀑镇与继父一起度过的冬日时光。童年与现实,忽然因为两种意义上的“父亲”而相遇了。
1962年 3月中旬,布劳提根初步完成了《在美国钓鳟鱼》的创作。整本小说中,现实对内容的映射林林总总,不止于上文谈及的几个方面。通过读者的解读,这种映射会更加丰富。我想这也是“文本”的意义所在。
03
这本小说最触动我的,是童年的回忆、诗歌的痕迹、人与自然的关系。
《在美国钓鳟鱼》一书里,童年的回忆神秘而庄严。《敲木头》两章,一章是对钢铁鳟鱼的幻想,一章是第一次在美国钓鳟鱼的幻灭。钢铁鳟鱼是父辈时代的化身,而幻灭是未来的火种,是钓鳟鱼的“缘起”。鳟鱼将过去与未来连接,仿佛铺下了一条生命线。童年于我,正如《在美国钓鳟鱼》里展现的那样,自发地对现实做出种种解释与提醒,好像《驼背鳟》里写的那样:“其中一块石头……尤为显眼,让我想起童年时曾经见过的一只白猫。”初读此书时,我接触诗歌写作不久,我诗歌里的童年同样有着二次体验的意义。
童年的细节,如预言般在现实里舒展开来,对当下和未来产生巨大的影响。这些思考促使我决定翻译此书。除了选材,童年的气息还影响着整部小说叙事的笔触。有“垮掉派”的批评家认为,《在美国钓鳟鱼》叙事过于幼稚,更讽刺说嬉皮士推崇这本小说正因为此。这一观点的偏见自不必说,且其恰恰证明了《在美国钓鳟鱼》正展现出一种诞生于那个时代却又能脱颖而出的崭新文学面貌,并能够通过“幼稚”启发严肃。
《在美国钓鳟鱼》与诗歌的“亲缘关系”,不仅限于童年。这本小说展现想象的方式,或者说运用隐喻的方式,是相当直接的。例如,“在美国钓鳟鱼”人物本身,就具有极大的模糊性。人物被冠以“在美国钓鳟鱼”的名字,使得“在美国钓鳟鱼”作为一个完整的意象,被高度抽象化,成为贯串全书的一个符号。在不同的故事里,对人物的描写越细腻,越能放大模糊性,增强隐喻的陌生化效果。
《在美国钓鳟鱼》在美国出版后,甚至出现了以“在美国钓鳟鱼”命名的公社(commune)、学校和报纸。这种“命名”行为不仅是对布劳提根的崇拜,更是对一个隐喻的崇拜。隐喻层面的“亲缘”关系,对照布劳提根的诗歌来看,会更突出。另一方面,这本小说对比喻的把握,显得非常精准。比如《情报》一章的结尾:“羊群使自己渐渐进入了无意识的睡眠,一只接一只,像溃军不断倒下的旗帜。我手里是一条刚送达不久的重要情报。上面写着:斯大林格勒。”“溃军不断倒下的旗帜”这个比喻本身充满了灵光,而叙事的高潮也通过这一比喻来完成。《在美国钓鳟鱼》有许多这样的比喻,读者能从中感受到作者作为诗人对小说文体的尝试。
“露营”和“钓鱼”是《在美国钓鳟鱼》叙事的关键词。此两种行为(或者说一种行为的两个环节)都是人与自然亲近的形式。“飞钓”的钓鱼形式在中国并不常见,“露营”也极具西方色彩。这些内容,我相信对于读者来说,是非常陌生而有趣的。但是,小说里对“自然”的探讨,还超出了直接的描写。例如,《有关“露营热”风靡全美的一则笔记》用略带惊悚的叙事,赋予了“夏天”与“狂热”新的气质。《“在美国钓鳟鱼”恐怖分子》一章索性用季节来烘托隐喻。这一章描写了一场童年的“阴谋”,在故事结尾处,他强调,“随之,有什么东西降临了一年级——类似秋天”。而“夏天”则是巧妙地与一场“起义”连接在了一起。同时,《在美国钓鳟鱼》的主线,也是发生在夏天。
如果将整个旅行,甚至整本书的想象都看成是一场“起义”,全书与这一章就形成了微妙的对话。
《在美国钓鳟鱼》
著者:[美]理查德·布劳提根
译者:陈汐 肖水
嬉皮一代文化偶像、后垮掉派诗人布劳提根小说代表作
畅销六〇年代,狂售逾200万册
半个世纪后中译本首版出来!致敬爱之夏
本书为后垮掉派诗人理查德·布劳提根的小说代表作,在本书中,作者以当时美国社会广为盛行的钓鳟鱼活动和露营旅行为关键词,以“在美国钓鳟鱼”作为一个身份百变的主人公,串起一系列在时空之中、在虚构与现实之间穿梭跳跃的钓鳟鱼之旅。
布劳提根既是诗人又是小说家的双重身份,使得《在美国钓鳟鱼》一书既呈现为小说的形式,又具有诗的质地,在小说和诗歌两种文体和思维方式之间自如切换。在本书中,布劳提根展现出他诗人式的狂暴想象力,行文间处处布满了机智精妙的比喻和奇思妙想。在他笔下,日常生活就像被施以魔法一样,展现出普通人做梦也想不到的离奇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