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宁旧事‖第四十六回 ·附籍永除史笔遗憾永逝 丨文塔将成玉鋐捶胸尽倾

第四十六回

附籍永除史笔遗憾永逝

文塔将成玉鋐捶胸尽倾

西宁文昌桥

话说西宁科举不振的情况是史笔心中最大的痛。他进行过统计,这些年来,西宁县学的生员一共参加了7次乡试,竟然没有1人考中举人!前任张溶在风水补救方面做了大量的工作,李以宁在延师讲学方面,也做了大量的工作,但科举不振的情况依然不见有什么好转。到底是什么问题导致的呢?史笔还是认为是风水问题。他于是请来堪舆大师,对学宫和县城一带的山川进行了全面的考察。大师最后说,学宫里面缺少了一座尊经阁的支撑!

尊经阁是藏书之所,是用以贮藏儒家经典和其他经史子集图书的地方,供学宫生员阅读研求。为了振兴西宁科举,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的秋天,史笔在学宫明伦堂后面动工兴建尊经阁。

在尊经阁动工后不久的一天,本县几位童生来到县署,向史笔反映县里科举附籍、冒籍的情况和西宁土著子弟利益遭受冒籍人士严重侵夺的情况,要求史笔知县向省里请示,彻底革除附籍,以杜绝冒籍。他们说:“西宁建县之初,学校刚刚建成,没有生员参加乡试,因此从别的府、州、县学调拨部分生员(秀才)过来充实学宫。这些调拨过来的生员就巧立附籍这一名目,让他们在外地的子弟可以与西宁土著子弟一同参加童试。这在当时是不得已的做法。但之后移民大规模到来,西宁人口越来越多,教育逐步普及,读书人越来越多,本来就不应该继续允许外地人作为附籍参加西宁的童试,但由于附籍政策实行已久,成为了定例,一时无法革除。一些奸诈之徒就利用附籍政策的漏洞,通过种种借口,寻找关系,冒名顶替,争夺西宁生员的名额,致使在过去很多届童试中,西宁土著子弟都没有考上生员,附籍或冒籍子弟占去了全部的学额。而冒籍考生考上生员后,从来不会到县学学习,缺少对科举制度的敬畏。不得已,方大复知县在明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向省学政提出“土附并录”请示,清康熙七年(1668年),赵震阳知县向省学政提出“土附分录”请示,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张溶知县向省学政提出“土附各半”请示。张溶知县甚至请求省学政同意在试卷上编上土著子弟和附籍子弟的编号,录取时按各占百分之五十的比例录取。这是从前的情况。如今西宁县习文风气越来越浓厚,每次参加岁试、科试的童生不下五六百人,即使8个名额全部给予土著子弟,还觉得名额不足够,怎能忍受冒籍的子弟通过各种借口,再抢夺其中的一半名额呢?

史笔听了童生的反映,觉得问题非常严重,于是查阅了有关资料,并向年纪大一点的生员了解情况,发现原来是以有户籍并家在本县的才是土著,有户籍但家不在本县的是附籍。所谓有户籍,是很久以前已经把户口编入了西宁的里甲中,成为了本县催缴钱粮、分派徭役的对象,不是仅仅只有田地。而目前西宁县的附籍却不是这样,无论他的家在哪个府、哪个县,只要在西宁县购买了几亩田地,就可以在西宁县参加童试了。常常是今年在西宁县买了田,明年就可以在西宁县参加考试;一人在西宁买了田,全族都可以借此在西宁县参加考试。甚至还有谋取财利的恶棍奸徒,通过行贿,借用别人的田契,更改自己的姓名,引用土附兼收、土附各半的旧例蒙混参考,侥幸被录取并送入县学。更有甚者,在考试中与别人调换试卷,或将考试资格卖给别人,任由别人以自己的名义参加考试。致使外地户籍的倡、优、隶、卒这些人,一概无法查核身份,任由他们触犯法律,滋生出很多弊端。

在深入了解了有关历史情况和现实情况后,史笔认为,如果不坚决废除土附旧例,一定会严重破坏当前的科举、教育、文化工作。如今西宁土著子弟参加考试的人数已经很多,也应该改变从前的惯例了。经过慎重考虑,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6月18日,史笔向省学政提出《请除附籍详文》。详文首先回顾了西宁附籍政策出台的历史,指出该政策对西宁科举造成的严重打击。其中说到:

附籍问题,很多州县都没有记录,只有西宁县出现这一问题。大概是因为建县初期,没有生员参加省里的乡试,因此暂时采取这种附籍办法。近来西宁的文运越来越兴旺,文风逐渐兴起,情况已完全不同。我之前在岁考时,收阅了500多份童生试卷,其中文章层次清楚,文句通顺,可以录取为生员的,事实上已超过规定的名额。

详文要求从今以后,永远废除附籍旧的惯例,根绝一直以来积累的弊端。

对史笔知县的请示,省学政樊泽达批示:

同意请示事项,永远废除附籍,一律用土著廪生作考生担保。

至此,困扰了西宁县110多年的科举附籍、冒籍问题,终于获得彻底的解决!今后童试,不再录取附籍子弟,只录取西宁土著子弟!

在向省学政提出《请除附籍详文》前,史笔已感到肝部很不舒服。省学政樊泽达批复西宁县终止科举附籍政策后不久,史笔因为肝病而去世,

史笔去世的时候,尊经阁刚好建成。人们站在远处看新建的尊经阁,觉得就像鸟儿张开翅膀一样耸立着,成为了文庙的屏障,与学宫的壮丽相得益彰,文庙显得更加壮美了。

史笔生前安排金光绶作为尊经阁建设工程的负责人,并吩咐他为新落成的尊经阁写一篇碑记。因为考证尊经阁的历史渊源,金光绶拖了一段时间,因此没能在史笔生前把这篇碑记写出来。如今史笔已逝,金光绶觉得愧对知县,于是抓紧时间,写下了这篇《尊经阁碑记》。金光绶在碑记中说:

我们西宁县建县以来,所有学宫应该具有的建筑,都已完备,只有尊经阁还没有修建。康熙四十六年(丁亥年、1707年)的春天,史笔担任西宁县知县,很有振兴文教的想法,在祭祀孔子和讲学之余,默默地看到西宁县学众多学子参加了7次乡试,竟然没有1人考中举人。于是采纳风水先生的意见,修建尊经阁,从秋天到冬天,经过4个月建设,终于建成。

史笔去世后,西宁百姓十分难过,大家心里都很清楚,史笔虽然担任西宁县知县不到2年时间,但却修复了文昌桥、东关义学、罗旁公馆等设施,捐款兴建了尊经阁,革除了科举附籍政策。为西宁作出了很大的贡献。为了纪念史笔知县,百姓在祭祀前知县冉德的冉公祠里设牌位祭祀史笔。

在一片太平盛世中,西宁百姓迎来了康熙五十二年(1713年),这一年的农历2月,李玉鋐被任命为西宁县知县。

李玉鋐字贡南,号但山,江南通州人,康熙四十五年(1706)进士。

来到西宁的第二年,李玉鋐发现,自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之后到康熙五十三年(1714年),23年里,西宁县竟然没有一人考上举人。与很多前任一样,李玉鋐也认为是风水问题。

西宁河山锦绣,风景优美。李玉鋐写信给他的乡试考官、现为刑科给事中的康公,热情邀请他来西宁游玩。康公自然十分高兴,抽空来到了西宁。

自己的乡试房师来到自己为官之地,李玉鋐更是高兴万分,他陪同老人家游玩了西宁城附近的寺庵,登临了文昌阁,眺望西宁河山和有着深厚历史文化积淀的华表石。最后陪同老人家登上建成不久的尊经阁,但见苍峦翠嶂,倬立回环。据风水先生说,文庙属已向,文德山属于巽方。康公凝视良久,对李玉鋐说:“学宫前面东南方上的文德山山峰有点凹陷,西宁科举不振,与此关系非常大,建一座文塔来弥补,人文就可以蔚然兴起了。”

文塔,又称文昌塔、文风塔、文峰塔、文笔塔。有7层的,也有9层的,最高达到13层,层数越多,高度越高,催文催贵的威力就越大。根据地势,经过本地堪舆大师的考察,一致认为,在文德山上修建文塔,9层比较合适,低了,弥补不了凹陷,高了,则把学宫给镇住了。而根据塔所在位置的地形,以八角形的塔身为妥。

计划周详,但费用还没有着落。李玉鋐于是发动大家捐款。最终筹集到足够的资金,择定吉日动工兴建。

寒来暑往,文塔终于建到了第七层,还有两层就封顶了。但谁也没有想到,这时候塔基崩塌,已建的7层随之倾倒,前功尽弃!李玉鋐十分痛心,面对倒下的文塔,仰天而问:“是西宁县的气数如此,还是我的工作做得不好?”

此后多年,一直没有再修文塔。直到80多年后的嘉庆二年(1797年),李玉鋐的后任才在城南外面的文德山上建成了一座文塔,叫巽塔,但只有7层。同时在东城外面大峒回龙山又建了另一座文塔,叫艮笔。这是后话,暂且按下不提。

也许是老天要安慰一下李玉鋐,康熙五十六年(1717年)的丁酉科乡试,西宁县终于有人考上了举人,而且是2人,分别是西坝的曾又周、附城的吴一璜。关于曾又周,康熙五十七年及以后的《西宁县志》没有更详细的记载,吴一璜则知道他字卜周,担任过四川绵竹县知县。

曾又周、吴一璜考中举人的消息传来,全县欢腾,要知道,此前西宁县已经28年没有人考上举人了!这也是革除科举附籍后,首次有土著考上了举人。

如今回头说西宁城的金光绶。前文已说,金光绶字印侯,号鹿亭,浙江山阴县人。金光绶生于顺治十一年(1654年),其父金璨于顺治十五年(1658年)任西宁县训导。金璨因病去世时,金光绶才5岁,当时正值平西王吴三桂作反,西宁县因与广西相邻,在战乱中不断遭受焚烧破坏。金光绶只好投靠姓潘的舅舅,藏匿在深山的乡村中。年纪稍大,博览群书,但从不寻章摘句,在写作时套用。他对诸子百家以至《左传》、《汉书》、《后汉书》等历史著作,喜欢追根问底,直到彻底弄懂为止,因此20岁就考上了秀才。金光绶生得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但仗恃才学,喜欢坚持公论。康熙五十三年(1714年),60岁的金光绶乡试落第回到县里,贪官污吏害怕他妨碍自己,就给他罗织贪占别人钱财的罪名,把金光绶投入县里的监狱,让金光绶几乎沉冤难雪,吃尽苦头。幸而上官知道了这事,一纸公文免除了金光绶的罪名。

为了躲避风头,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正月初十,西宁城还沉浸浓烈的节日喜庆气氛中,金光绶不得不背上简单的行李,孤身一人,远游他乡,以此躲避贪官污吏的再次陷害。

这天早上,旭日照临在西宁城楼,城门早已打开。金光绶从南门出城,行了大约半里,回头看着斑驳的西宁城墙,想到父亲客死西宁,尸骨不能回到山阴,自己不得已流落在这里,如今却连这里也不能呆了。一会又想到自己被下在县里监狱的遭遇,想到科举道路的坎坷。年过60的他,不禁涕泪涟涟。于是到前面的风雨亭里,拿出纸笔,写下《去国》(二首):

其 一

古今殊绵邈,天地亦辽廓。

丈夫只此身,胡为无处着。

血泪积一斗,盈盈胸次搁。

不为别离洒,肯为艰辛落。

今日晒征衣,明日嘶征骆。

长歌行路难,所向欲何托?

北风吹衰颜,皤然鬓斑驳。

岂不念故山?故山多险错。

晴天鬼魅行,白昼阴霾作。

猛兽踞其颠,黎民受残剥。

安得晋冯妇,攘臂逞善搏!

一扫除凶顽,行人赋安乐。

诗歌的大意是是:

古代与现代的确相隔十分遥远,

高天与大地之间也是非常宽广。

男子汉大丈夫只有这一个身躯,

为什么竟没有一个安身的地方?

我流下来的血和泪足足有一斗,

满满堵塞在胸中令我难有舒畅。

我的血泪不因为生离死别而洒,

只为人生艰辛道路坎坷而流淌。

奔走在外的我今天把衣服晒干,

明日骑上马继续行程前路茫茫。

高歌感叹前路坎坷举步好艰难,

也不知道将托身哪里四海茫茫。

北风如刀呼呼地把我容颜摧老,

头发已经全白两鬓则有白有黄。

难道不怀念自己的家乡西宁县?

在家乡我经历危险也蒙受冤枉!

光天化日鬼魅般的人肆无忌弹,

大白天阴霾把一切正义给遮挡。

猛兽一样的人占据着统治地位,

残酷地把百姓剥削得精精光光。

哪里可以找到冯妇一样的英雄?

捋起袖子露出胳膊把老虎捆绑!

扫除那些残酷剥削百姓的恶人,

旅途中我写出百姓安乐的诗章。

其 二

百年曾几何,人生殊自苦。

所饮惟一瓢,所餐未二哺。

乃从歧路中,日与风霜伍。

朝行岭上钟,暮宿江心鼓,

四海无所投,一身去乡土。

我本儒家儿,行踪类商贾。

世情多险巘,侧目难计数。

怀璧罪如贼,苛政猛于虎。

拟罄南山竹,书此残酷谱。

日落望河阳,悠然吊今古。

诗歌的大意是是:

一百年的时间其实不是很长久,

人生竟是自己寻找痛苦的经历。

人每天喝的只不过一小瓢清水,

每顿饭吃的也不会有两种东西。

大家从早到晚都在岔路上奔波,

每日遭受北风严霜的折磨打击。

早上走到半岭寺院才传来晨钟,

晚上在江中小舟听到暮鼓响起。

四海茫茫不知道哪里可以投身,

只身离开西宁是要把祸害躲避。

我本是西宁一书香世家的儿子,

如今行踪与商家到处漂泊无异。

很多时候世态人情会十分险恶,

我遇到可怕的险恶不知有几起。

怀才遭妒我像贼一样被投监狱,

比老虎还凶暴的是苛刻的政治。

想用南山所有的竹子制成竹简,

用力去刻写出他们的罪大恶极。

日暮时分我向西江的北岸眺望,

边凭吊古迹边对现状伤感不已。

“岂不念故山?故山多险错。”“四海无所投,一身去乡土。我本儒家儿,行踪类商贾。”有谁能体会到诗句中饱含的无奈与苦楚!

看官或许会说,诗歌题目为《去国》,金光绶离开了中国吗?其实,这里的“国”乃“家乡”的意思。《晋书·陶侃传》:(侃)“欲逊位归国,佐吏等苦留之”,意思是陶侃希望辞职回乡,僚属们酷酷挽留他。其中的“国”,也是家乡的意思。

金光绶写下了《去国》(二首)后,继续行程。路上尽是挑着鸡公猪肉探亲的人,兴高采烈的,与金光绶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金光绶心里非常难受,忍着辛酸,迈步走到了罗旁水口,买舟西行。

第一站到了梧州府城。

梧州府城离罗旁水路不到100里,是古苍梧郡、古广信县所在地。梧州府当时辖苍梧、藤县、岑溪、容县、怀集、北流、博白、兴业、陆川9县和郁林1州。梧州有不少形胜,最著名的莫过梧州八景,分别为:鸳江春泛、云岭晴岚、龙洲砥峙、鹤冈返照、金牛仙渡、鳄池漾月、火山夕焰、冰井泉香。

龙洲砥峙是指梧州城对出的西江中的一处叫鸡笼洲的小岛。鸡笼洲旧名七里洲,又称浮洲,面积约22.5亩,此洲四面环水,一峰耸起,屹立中流,向称“龙洲成峙”。金光绶来到梧州,自然要到这里游览。他让所乘的船停靠到洲边,然后登岸上洲。

洲上最吸引金光绶的,是那座文昌阁,此阁为明代所建,清康熙时重修。

未知金光绶是否登上了鸡笼洲上文昌阁,且听下回分解。

敬告读者

《西宁旧事》以章回体小说形式叙述从明朝万历五年(1577年)建立西宁县起,到民国三年(1914)西宁县易名为郁南县止的一段历史。书中主要以今存的明万历二十年,清康熙六年、二十六年、五十七年,道光十年5本《西宁县志》和民国二十六年《旧西宁县志》所载事实为依据,参照今存的明清诗文、族谱等材料,坚持“七分史实,三分演义”的原则,力图为读者展现这337年波澜壮阔的郁南历史画卷。限于作者水平,不足之处在所难免,敬请读者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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