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品先缘识字差(五)
借用(化用、明用):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白居易《放言》)
周公与王莽二典,并非白居易所真正要谈论的,而是借此两典,引发“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的思考。
再如:
“东坡五载黄州住,何事无言及李琪,恰似西川杜子美,海棠虽好不吟诗。”(苏轼《赠李琪》)
坡公黄州五年不吟诗于李琪,无人知其缘故。坡公借杜甫不吟“海棠”作答,确是借用。
新用(化用,明用):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曹操《短歌行》)
《诗经·郑风·子衿》意指女于男之仰慕情,曹操变化之,生出求贤之意,其意翻新。
按:其一:借用容易跟新用混淆,因为二者都是相对某一典故的变化使用,我们可以根据变化的角度、程度予以区别。借用所想要表达的意思,跟所借典故逻辑情感关系不紧密,无非借之起兴,如“万水千山总是情,请我吃饭行不行”,“请我吃饭”与“万水千山”的逻辑情感关系确实不明晰不紧密,因此对所借典故的变化其实并不大,只是转化的角度大了。而新用属于对一个典故的翻新,有较为清晰的层次上的脉络关系,有似于江西诗派的“夺胎换骨”说(援用前人之语而另立新意)。如:上文提到的《子衿》与《短歌行》,就是关于仰慕之情的对象的变化,这个变化,对原来的典故,有一定层次的变化翻新。
其二:袭用到暗用,是一个变化程度的逐步加深过程。例如:
“寒鸦千万点,流水绕孤村。斜阳欲落处,一望黯销魂。”(隋炀帝《野望》)
“斜阳外,寒鸦万点,流水绕孤村。”(秦少游《满庭芳·山抹微云》)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马致远《天净沙·秋思》)
秦观之于杨广,属袭用,马致远之于杨广,属暗用。
其三:直用(引用、明用,正用)对典故的使用,乃是萧规曹随,这种使用比率,仅为一首诗之局部。倘若一首诗句句都是使用前人成句,绝无自己的原创诗句,这种现象应叫什么呢?答案是——集句。
集句者,分别截取前人不同出处的诗句(不限时代、作者),继而集为一首新的诗作。简而言之,集别人之句,为自己之诗。元·陈绎曾《诗谱》云“晋傅咸作《七经》诗,其《毛诗》一篇略曰:'聿修厥德,令终有俶。勉尔遁思,我言维服。盗言孔甘,其何能淑。谗人罔极,有靦面目。’此乃集句诗之始。或谓集句起於王安石,非也。”(《诗经·文王》:聿修厥德;《诗经·既醉》:令终有俶;《诗经·白驹》:勉尔遁思;《诗经·板》:我言维服;《诗经·巧言》:盗言孔甘;《诗经·桑柔》:其何能淑;《诗经·青蝇》:谗人罔极;《诗经·何人斯》:有靦面目)。依《诗谱》而言,集句起于西晋傅咸《七经诗》而盛于宋代王安石,《松颜诗话》遵此说。集句在宋之后,多运用于词曲之中,大多以之为每折戏的结束语,如《牡丹亭》全戏五十五出,集句诗就达五十四首,例:
“杜陵寒食草青青。”(韦应物《寒食寄京师诸弟》)
“羯鼓声高众乐停。”(李商隐《龙池》)
“更恨香魂不相遇。”(郑琼罗《叙幽冤》)
“春肠遥断牡丹亭。”(白居易《见元九悼亡诗因以此寄》:春肠遥断牡丹庭)
“千愁万恨过花时。”(僧无则《百舌鸟二首》)
“人去人来酒一卮。”(元稹《病醉》:人去人来剩一卮。)
“唱尽新词欢不见。”(刘禹锡《踏歌词》)
“数声啼鸟上花枝。”(韦庄《晏起》)
今日相声艺术表演中,有所谓定场诗,有时常借集句诗来表现,与明清折子戏有一脉相承,如:
“一天风絮独登楼。”(沈祖棻 《浣溪沙·芳草年年记胜游》)
“烟花三月下扬州。”(李白《送孟浩然之广陵》)
“梦里不知身是客。”(李煜《浪淘沙·帘外雨潺潺》)
“白云千载空悠悠。”(崔颢《黄鹤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