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王连载2】——岳门鹏举
作者:云萧
编辑:光年
第 二 章 岳门鹏举
1
大辽属地,东北虎水流域,女真完颜部落聚居地,阿骨打村寨的寨门处,竖立一块木牌,上有女真文刻写的“阿骨打”三字。寨内参差八十多户人家,各以木栅栏围成院落。院内建有简陋的木屋,屋顶无瓦,以木板、茅草或桦树皮覆盖。
阿骨打人高马大,粗犷彪悍,正陪同爱妾乌古论氏缓缓走出自家木屋。木屋外,吴乞买恰巧走進院落。阿骨打赶忙迎上去招呼:“四弟,小兀术刚满月,你来瞧瞧,看他像不像他的额娘,将来能不能当宰相?”
吴乞买走过来细视:“是不是当宰相的料,我还看不出,然他宽额大鼻,更像二哥。”阿骨打抱起兀术亲一口:“又是像我?我倒希望他和他三位哥哥不同。”吴乞买对乌古论氏说:“再看四小子双腿,壮实有力,准是一条好汉。感谢二嫂,给我女真完颜部,又添一位驰骋疆场、反抗大辽的英雄。”
阿骨打的长子完颜斡本和次子完颜斡离不急匆匆跑来,身后还跟来三子完颜鄂尔多。斡离不说:“阿妈,不好,银牌天使又来了!”斡本说:“他们又来索要海冬青,还要十个女人荐枕!”阿骨打咬牙切齿道:“这帮辽狗,该死的畜生!他们凌辱我女真已两百年,他们用以捕猎的海冬青,往往要由我女真人的性命去搏取,他们络绎不绝的勒索队伍比任何时候都跋扈,他们今日要求的荐枕人已不论是否已为人妻,是否已为人母!我阿骨打不能化解女真劫难,还枉称什么好汉?”言毕,阿骨打悲愤莫名,失神的双眼呆望长天。
狂奔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又在阿骨打门前嘎然而止。阿骨打的三位从兄弟完颜粘罕、完颜挞懒与完颜谷神怒容满面而進。粘罕挥动一柄大刀,怒喝:“天祚小儿,欺人太甚!二哥,我受不了,我要杀人,今天就杀人!”接着手起刀落,将一条长凳劈作两半。
吴乞买问:“到底何事?粘罕!”粘罕怒火万丈,却憋不出一句话来。谷神脸色发青,欲语还休,只好长叹一声,抱头坐下。挞懒嘴角蠕动半天,才硬生生说:“四哥,此事太可恶,太可恨,我都不知从何说起。”
乌古论氏眼珠一闪,忙上前问道:“谷神,是不是蒲察氏妹妹出了甚事?”谷神沉默无语,乌古论氏面露凶光,放大嗓门高喊:“谷神,你且说话!妹妹到底出了甚事?”谷神伏地哀泣,挞懒说:“银牌天使闯進谷神新房,强行抢走他的新婚妻子蒲察氏。蒲察氏只来得及凄惶一顾,便没了踪影!”乌古论氏大惊:“天啦!如若我们尚且忍得,岂不背负奇耻大辱?”
粘罕再次扬起大刀,冲着一声不响的阿骨打逼问:“二哥,你是部落首领,你倒是说说,我们还能咋办!”阿骨打一拳砸在房柱上,狠狠吐出一个字:“杀!”
粘罕、挞懒、谷神与斡离不等人一跃而起,各自摩拳擦掌,齐声呼喊:“杀,杀!”吴乞买说:“且慢,我们须待他们离开完颜部落之后,在林间驿道伏击。由此可避开嫌疑,不给大辽兵临女真的口实。”阿骨打说:“便依此议!”
次日清晨,三位辽国银牌天使带三十多名辽兵,一个个睡眼惺忪,押运北珠、貂皮、狼犬及海东青等上路。刚走出完颜部的所有村寨,驿道两侧突然冲出数十位女真勇士,为首者正是阿骨打、吴乞买、粘罕、挞懒和谷神,还有斡本、斡离不及鄂尔多。乌古论氏背负小兀术,也持刀夹杂其中。
辽臣、辽兵尚未明白何事,即见刀光四起,鲜血飞溅,三十几颗人头纷纷落地。只余一位银牌天使突围而出,纵马狂奔。谷神、粘罕、挞懒、阿骨打等四人一路紧追,渐渐逼近,四箭齐发,将他钉死在驿道拐弯处的一棵白桦树上。
吴乞买驱马上前,伸手从尸体上拔回四支利箭。阿骨打脸色阴沉,默默打出一个全体撤离的手势。乌古论氏走在最后,有意将背上的兀术转到胸前,让他扫视猎杀后的血淋淋场景。乌古论氏说:“女真受辱二百年,必须从今日始,立志讨回尊严!”阿骨打勒马回来,对天发誓:“虽我女真尚且弱小,然而十年之内,必以精兵树起抗辽大纛。不灭大辽,我必死无葬身之地!”吴乞买也打马回来,激昂言道:“我还有一个梦想,不论北方与南方,均须是我女真的天下!”
阿骨打惊问:“大辽是我女真死敌,自当灭它。大宋却与我们无怨无仇,二弟如何恨它?”吴乞买说:“有怨无怨,我并不十分清楚。但我隐隐觉得,我对大宋的仇恨,好像比对大辽还深沉。”阿骨打慷慨言道:“也好!待灭大辽之后,女真不统天下,天下还由谁来?”
(旁 白:岳飞降生三日之后,兀术跟着降生。作为宋金争战的主要对手,于其幼弱时代,岳飞在佃农、饥寒之家感受宽爱,兀术在酋长、丰裕之家感受仇恨。仇恨的力量虽是猛烈,却在慈悲、大爱面前一筹莫展。这也是此后兀术不敌岳飞的根本原因之一。)
2
崇宁三年六月,阳光灿料,开封文德殿前,端明殿学士、尚书右仆射蔡京主持“元祐奸党碑”的揭碑仪式。蔡京站在台阶上,百官排列在台阶下。蔡京一挥手,一道黑布撤去,露出一块高大的石碑。碑上“元祐奸党碑”五个大字,清瘦有力。
蔡京说:“诸位同僚,老臣蔡京受命圣恩,在此竖石揭碑。为恢复熙宁新法,甄别正邪善恶,罢黜元祐罪臣,主上特诏命有司,详考罪状,汇集元祐奸党首恶与附从者,得三百零九人。今陛下亲笔敕书,刊此石碑,置于文德殿。望各位文武同僚,自律自戒!”百官目注石碑,虽神色各异,却都默然无声。
皇宫大内走出一帮大小太监,簇拥内侍都监童贯前来。童贯踏上台阶,展开手中圣旨,高声呐喊:“官家诏谕,百官领旨!”蔡京下阶,带百官跪倒在地:“臣等恭领圣旨!”童贯宣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元祐奸党,为害社稷,实不可恕,今刻石贬罚,以戒不忠不信之臣。今再谕四事:一、诏令各州监司长吏厅,备立'元祐奸党碑’,以使奸人司马光、苏轼、章惇、曾布之辈,遗臭千古。二、诏令焚毁司马光、吕公著、吕大防、范纯仁、刘挚、范百禄、梁焘、王岩叟于景灵西宫的功臣绘像。三、诏令焚毁苏洵、苏轼、苏辙、黄庭坚、张耒、晁补之、秦观等人所有诗文,但凡私存匿藏者,以律严惩。四、诏令宗室不得与元祐奸党子孙联姻,其奸党子孙亦不得入京为官。钦此!”
童贯宣旨声停,文德殿前一片死寂。童贯冷哼一声,向众太监呶呶嘴。众人立即抱出一卷卷诗文,点火焚烧。突然,远处跑来一位太学生,衣着简朴,年逾古稀,脚步踉跄,径到石碑前深深一躬,而后仰天长叹:“上苍,大宋江山一百四十四年,难道已到人人皆奸党的地步?人无奸贤,官无良莠,悉列其中,割舍弃尽,难道大宋社稷,真个是国运将衰,国脉将绝?”
百官面面相觑,眼角慢慢渗出泪水。童贯大喝:“还不将罪人拿下!”一群武士拥上,太学生狂笑数声,手指蔡京、童贯道:“六贼当道,欺主误国,岂得长久?我虽先走一步,却必于九泉之下,笑看奸贼群丑的可耻下场!”言毕,一头撞向“奸党碑”,顿时脑浆四溅,身子沉沉仆倒。
3
孝悌村,岳家后山,岳铃带岳飞、岳翔一路拾柴火。岳飞六岁,比四岁的岳翔高出一个头。岳铃说:“你们不必帮我,把自己照顾好就是。”岳飞说:“二姐能拾柴,我也能拾柴。”岳翔说:“我帮二姐拾柴,二姐有没有吃食给我?”岳铃笑道:“六郎惟是晓得吃,还是五郎懂事。”岳翔上前抓住岳铃的衣襟:“二姐不好,一直都说五哥好!”岳铃说:“六郎小小年纪,便知讨东西吃,亦是大好。”
岳翔大叫:“我还会一样,便是打架!”一边说,一边转身去推岳飞。岳飞猝不及防,立似一块石头,骨碌碌往山坡下翻滚。岳铃大惊:“五郎,五郎!”慌忙扔了柴火,连滚带爬往坡下追赶。岳翔愣一愣,也跌跌撞撞跑下去。
岳飞翻滚偌长一段距离,最终在山麓一片低洼处顿住。他立即起身叫喊:“二姐,六郎!不急,我没事!”岳铃赶到,见岳飞遍身裹满草屑与泥沙,赶紧一边帮他拍打,一边察看他的手脚与头脸:“这么高滚下来,岂得无事?我一定要瞅仔细。”岳飞退后一步说:“我说没事就没事。翻滚之时,我并无一点惧意,心头尚觉轻飘飘的,好玩得紧。”岳铃抓起他的右手:“你看这手,都擦破好几块皮。”岳飞说:“这也无妨。反正我也不觉得疼,二姐不必计较。”
岳翔随后赶到,脸色煞白。岳铃狠狠瞪他一眼,拣起一根树枝要打,岳飞急忙挡住:“是我自己不提防,他又不是成心作过,二姐要打就打我。”岳翔缓过气来,哭道:“二姐想打就打,回去给妈妈说起,妈妈终归也要责打!”岳飞帮他揩一把眼泪:“我们都想长大当将军,何须在这里哭鼻子!”岳翔破涕为笑:“对,对!我刚才一掌,便像挥舞大刀一般,好不威风!”岳飞一把将他举过头顶:“让你看看真将军,顶天立地,如此这般架势!”岳铃大笑:“好,煞好,放下来!六郎了不得,五郎更了不得!”
回家路上,岳铃挑一担柴,岳翔在前带路,岳飞跟在后边。岳飞说:“二姐,你好难回家一次,何不经常回来?”岳铃说:“五郎像个小大人,须知二姐亦有一家人,别有许多活计忙碌。何况家中有小妮子,如六郎一般精灵。”岳飞说:“二姐难得回家一次,回家也该好生歇息,不当上山打柴。”岳铃说:“拾柴这点苦,用五郎的话说,'啥也不是’。阿爹长年种地在外,妈妈不分昼夜操持,才真正辛苦。”
岳飞不再言语,待岳铃停靠擦汗,抢先去挑柴担。但任他挺得笔直,扁担两头的绳子仍旧软软下垂,柴捆一动不动。岳铃说:“五郎有此心思,二姐也不觉劳累。待你再长高一点点,你就挑得起来。”岳飞问:“二姐告诉我,如何才能长得快些?”岳翔说:“五哥都高我好多,还想长得更高,岂不贪心?”岳飞说:“我要长老高老高,直到一个人能挑好几百斤柴。”岳铃说:“五郎必能如愿。与你同龄的许多孩儿,都没你高,也没你力气大。”
岳飞放下扁担,将两头搭附的小柴捆取下,一左一右夹住。岳铃说:“二姐还挑得动,五郎不必费事。”岳飞说:“二姐勿忧,如此我才像个将军。”岳翔说:“既是像将军,我也要夹两捆。”岳铃笑一笑,顺便抽出两根柴,由岳翔拿了,三人继续往家赶。
4
孝悌村口,和麒麟村交界的一块草地上,岳飞、岳翔和王贵、徐庆、张节夫等一起玩耍。王贵张开双手说:“来来来!我们学擂台上的人玩相扑,各人都露两手。”张节夫说:“王大哥身体最壮,岳五哥个头最高,你俩先玩给大家瞧瞧。”岳飞、王贵各叫一声“好”,双双站出,摆开架式。
王贵一个拧身,陡地绕到岳飞身后,再俯冲下去,双手抱住他双腿,用右肩狠狠一掀。岳飞轻轻一笑,马步稳稳一扎,任他扛、顶、拉等手段用尽,兀自纹丝不动。王贵涨得满脸通红,很快站开来说:“岳五哥如山,我等都不是他对手。不如我们三个一道,对他和岳翔两个,大家来一番混战,岂不更加精彩?”岳翔叫道:“三对二,太不公平!”岳飞说:“六郎勿忧,我自会护你。”
张节夫叫王贵、徐庆到一旁,耳语一阵。三人围过来,王贵、张节夫齐出,直扑岳飞。岳飞仍自稳稳站立,并不抢先出手。突然,徐庆冲向岳翔,才一个回合,便将他骑在身下。岳翔大叫:“五哥救我!”岳飞大吼一声,双臂暴伸,转眼将王贵、张节夫搂翻在地,再旋风般冲过去提起徐庆,回头来将他搭在王、张二人身上。岳翔大喜,跳过来骑住徐庆,洋洋自得。
王贵竭力呼喊:“下去,下去,我快支撑不住!”岳翔说:“三对二都还这等熊样,不吃苦头,哪能长進!”岳飞俯身去看徐庆与张节夫,二人的小脸都绷得僵硬,却都强行忍受,一声不吭。岳飞说:“六郎下来!”岳翔说:“我们既是获胜,正该威风威风!”跟着在徐庆身上剧烈耸动,口中还不断吆喝:“驾,驾!但愿马儿跑得好,又要不吃草!”
岳飞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掀下岳翔,又一屁股将他压在地上。岳翔急道:“五哥何故?你须分清敌友,我们是一伙!”岳飞说:“大家惟是玩耍,你却不知轻重,已经变成公敌。”王贵、徐庆、张节夫等翻身起来,一个个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王贵说:“还好,还好,手脚尚且完整。”徐庆对岳飞说:“快将岳翔放开。我们自愿打斗,赢得起也输得起。”岳飞起身来说:“此言有理,我这就放他。”岳翔哭喊着跑开:“五哥吃里扒外,我要去给妈妈说!”
张节夫说:“六郎向姚妈妈告状,岳五哥如何交代?”岳飞说:“实话实说。”张节夫说:“倘若姚妈妈生气,又当如何?”岳飞说:“倘若妈妈生气,实乃我的不是,甘心任她责罚。”张节夫说:“阿公曾经言道,'自知不是,不必忧他。’岳五哥不会有事,我们可安心归家。”王贵、徐庆齐道:“会得!”四人各自散开。
5
岳飞到家时,将近黄昏,姚氏早在门口等候。岳飞小步跑前施礼:“孩儿见过妈妈。”姚氏说:“五郎,你们玩架之事,六郎已和我说起。快去端张凳子,为娘有话说。”
岳飞進里屋端出一张凳子,在庭院中放好,再扶姚氏坐下。姚氏说:“你已六岁,虽是天生神力,仍须熟读诗书,多识义理,才是正道。我想自今日起教你。”岳飞喜出望外:“多谢妈妈。孩儿曾见张六哥跟他阿公习字读书,早在等待这一天。”姚氏说:“非是为娘今天才有此意,而是我们家贫,买不来笔墨纸砚,尚不知如何是好。”岳飞说:“这有何难?妈妈找出诗书就是,孩儿自有办法。”
姚氏回屋取书,岳飞立即端来一个沙盘,削好一根树枝。姚氏取来《百家姓》、《千字文》一类村学教材,岳飞说:“妈妈请看,树枝当笔,沙盘当纸,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何须去买?”姚氏问:“五郎如何知道这些?”岳飞说:“孩儿常和张六哥一起玩,他讲过古人沙盘习字的故事。他阿公是本村惟一的秀才,经常对他谈古论今。”姚氏叹道:“想这张节夫,从小便有家学渊源,将来一定是人中龙凤。”岳飞说:“如若他算得龙凤,孩儿可能更强一些。”姚氏大奇:“五郎何出此言?”岳飞说:“孩儿常听他讲故事,但他对故事的见解,从来都一成不变。我却能反复琢磨,不断领悟新意。”姚氏抚摸岳飞的头颅,不由自语:“俱道寒门出公侯,莫非便指五郎?”
姚氏在沙盘上写下“岳飞”两字,先读两遍,再在沙盘上写两遍。岳飞很快能读、能写,姚氏说:“'岳’作姓氏,是个小姓。自我大宋以前,史载中尚无岳姓名人。但我岳姓,却来自唐尧时代的'四岳’,因官得姓。'岳’也指山岳,山岳巍峨、高大、厚重,既不惧风吹雨打、雪压霜欺,又能滋养无数花草树木、鸟兽虫鱼。倘若做人也似山岳,人必力敌万钧,气吞山河,胸怀坦荡,智慧高远。至于'飞’字,有振翅高飞、一飞冲天、龙飞凤舞之意。我生你时,适有大鹏飞落屋顶,故你阿爹取名为'飞’。大鹏何以能够高飞,五郎能否说说?”
岳飞说:“大鹏能够高飞,当在其巨大双翼,能驾长风、腾祥云,直冲九霄。孩儿如想高飞,当在心中有壮志,足下有风云。”
姚氏说:“煞好!五郎见识果然不凡。然你尚须记住,仅有壮志与风云,尚在其表。尤关紧要处,是你要有忠心、诚意、善念与孝行,一言一行合乎天地人伦,方得成就大器。”
姚氏写下“忠孝”二字,又说:“忠诚、忠信、忠义等等,到底忠于何事?为娘看来,第一须忠于内心,决不自欺,决不违背良知与正义。第二须忠于他人,决不欺人,决不把自我的计议与物什强加他人身上。第三须忠于万物,决不暴殄天物,决不恶意对待一草一木。第四须忠于家国,保家卫国,尽忠报国,匹夫有责。第五须忠于道德,既不逆天叛道,又不坐视文化传统被践踏,被败坏。至于'孝’道,古人云,'百善孝为先’,我儿早于无形之中,深植骨髓,勿须为娘赘述。”
岳飞浑身一震,眉目一舒,忽然对姚氏下拜:“妈妈此言,似已打开孩儿久远的记忆。以心性为本,以忠孝为纲,就像是我与生俱来的准则。今日被点醒,由此多谢妈妈。”姚氏扶起岳飞:“五郎此言,甚是奇异,可否向为娘细说?”岳飞说:“孩儿还说不明白,惟是常在梦中,或在恍惚一念之间,感觉自己来此,似有一桩重大使命。但它到底是甚,我尚蒙在鼓里。”
姚氏说:“既有久远记忆,必定缓缓流淌,五郎不必急于探究。”岳飞说:“感荷妈妈提醒,孩儿一定顺其自然,决不勉为其难。”姚氏说:“五郎记住,从明天起,你清晨庭院朗读,上午河边牧牛,下午山上打柴,黄昏沙盘习字,晚上灯下念书,若非特殊原故,切莫耽误。”岳飞说:“谨遵妈妈教诲。”
6
孝悌村,一道山岗上,初春时分,太阳渐渐西下。十岁的岳飞背一捆柴下山,到山岗一个路口停下,引颈东望。
不多时,张节夫兴冲冲跑来,递给岳飞两本书:“给!《孙子兵法》与《吴起兵法》,阿公从不对外示人,却仍被我翻箱倒柜发现!”岳飞约略翻几页,大喜:“好书,好书!感荷张六哥!张先生是否讲过兵法?”张节夫说:“他哪里肯教这些!他自称是孔丘弟子,也教我只学道德文章,不必看兵书战策。”
岳飞问:“他为何有此一说?”张节夫说:“阿公以为,道德决定一切,争战、胜负等等,惟是加速道德败坏。何况本朝立国以来,一直崇文抑武;人皆乐以从文,耻于从军。”岳飞说:“所言貌似有理,却亦多有不足。殊不知用兵、争胜等等,世间既难回避,也受道德、心法约束。何况天下文武一体,决不可厚此薄彼。”
张节夫说:“我虽赞同你的议论,却仍无意阅读孙、吴。现在按老规矩,我借你这两本书,你得还回那两本。”岳飞说:“这是自然。”便从怀中摸出一个包袱,层层打开,却是《论语》与《左氏春秋》。张节夫接书过去说:“岳五哥早回,我们就此道别。”岳飞说:“张六哥走好。”
二人各奔东西,稍顷,张节夫又从后边追上来:“岳五哥!忘记告诉你,两本书只能看三天,三天后阿公便要回来!”岳飞回头答道:“张六哥放心,三天后我一定归还!”
岳飞刚到家,岳翔便迎出来:“五哥,今天又带回什么书?”岳飞说:“六弟来得正好。赶快去书屋整理案桌,今晚和我一起抄书。”岳翔说:“抄书?书有什么好抄!我们多看几天,也就记住。”岳飞说:“快去。这两本书,只有三天可读,一刻都耽搁不得。”岳翔说:“既是如此,只得抄写。”即如兔子一般窜進里屋。
岳飞放下柴捆,姚氏手挎一只菜篮,正好从外边回来。岳飞忙说:“妈妈,我来帮你。”便过去接过菜篮,放到里屋去,又端出一张凳子放好:“妈妈请坐。”姚氏笑道:“五郎今天回得稍早,是不是又有新书?”岳飞掏出两本书递上:“此是兵书,张先生从不外借。孩儿只能看三天,因此想抄下来。”
姚氏翻看几页:“孙、吴乃著名兵家,其书必为上品。只惜我们拮据,不能也买一套。”岳飞说:“有书借阅,孩儿已十分满足,妈妈不必在意。”姚氏说:“然而我们无纸无笔,如何抄写?”岳飞说:“妈妈勿虑。孩儿可用灶头黑炭,抄写在瓦片上。”姚氏说:“甚好,五郎且去准备。”
夜幕降临,书屋燃起一盆枯枝,代替油灯。两本书摆在小木桌上,岳飞、岳翔身侧各堆一撂瓦片。岳飞率先往一片瓦上写下“孙子兵法”四字,岳翔点点头,也开始写上“吴起兵法”。二人全神贯注抄写,稍久,岳翔身子一歪,睡倒在一旁,手中瓦片跌碎于地。岳飞微微一笑,轻轻将他抱上床。
姚氏在窗外低呼:“五郎,你也早点睡罢。”岳飞起身施礼:“不期惊动妈妈,孩儿深感不安。然而尚可坚持一阵。”姚氏说:“五郎既能坚持,为娘也不反对。”言毕,轻轻退去。
天色大亮,姚氏再到窗前,岳翔尚未醒来,岳飞仍在抄写。姚氏说:“五郎,竟是一个通宵?此时总得睡一睡。”岳飞起身施礼:“孩儿无事,尚可照常牧牛。一边看牛吃草,一边背诵兵法,心头绝无倦意。”姚氏说:“五郎既无倦意,便去牧牛背书。”
三天后的下午,岳飞背负一个柴捆,下到山岗。张节夫如期而至:“岳五哥,书带来没有?阿公一个时辰后到家!”岳飞当即取出书来:“多谢张六哥。”张节夫说:“我又带来《道德经》与《全唐诗》,阿公有两套,你可慢慢翻看,不必着急。”岳飞揣好两本书,按住张节夫双肩:“不知何时,我能真正谢你一次?”
张节夫笑道:“不须谢我。我借书与你,就像身不由己,就像此生注定要做这么一件事情。你说谁该谢谁?”岳飞一把将他抱起:“你曾借我看慧能的《坛经》,不料今日更能说禅语,我就飞跑着送你一程!”随即一古脑儿跑开,两腿翻飞如轮。
张节夫在岳飞肩头大笑,笑毕,正色说道:“阿公将开学馆,岳五哥如此好学,不如到他门下受教。”岳飞缓得一缓:“我当然求之不得,惟恐妈妈交不起学费。”张节夫说:“阿公爱才,我和他讲讲,或能免收。”岳飞说:“不成。敬奉先生的学资,分文不可缺少,如此方见诚意。”
张节夫沉思片刻,突然一拍脑袋:“有了!你可不入学馆,惟是在窗外旁听。”岳飞大喜:“煞好,果是天无绝人之路!”张节夫转念一想,又说:“可惜我们两家,相距甚远。倘遇冰天雪地,你又如何奔波?”岳飞说:“冰雪险阻,惟须我去克服,你不必挂怀。”张节夫说:“倘是吃不饱、穿不暖,切恐那时,即使你能前来,也会冻僵在窗外。”岳飞大笑:“张六哥岂可将我小觑?我与你文弱书生的模样相较,壮如大山,哪里就能冻着!”张节夫一展愁颜:“煞好,便依此议!”
二人一路欢笑,一路飞奔,两边山水疾疾后退。
7
岳飞返回山岗,王贵、徐庆正将他等待。徐庆说:“岳五哥,我爹将我们两家的地界石移动好远,你得赶快移回来。”岳飞问:“你家的田地,是增多还是减少?”王贵抢先回答:“他家的田地,当然是增加许多。”徐庆说:“我也劝过我爹,谁知他竟抄起一根竹棒,狠狠揍我。”王贵说:“他爹颇有力气,估计和我能打个平手。若是岳五哥出马,他一定是手下败将。”徐庆说:“还谈什么'若是’,我爹强占岳家田地,我都深觉羞耻。岳五哥身当其事,自是义不容辞,非得讨还不可!”
岳飞拍拍二人肩膀:“只要不是我家的田地增多,我们就不必理睬。”徐庆说:“就我爹那副德性,人人都当打抱不平。怎得不加理睬?”王贵说:“正是。如若你不敢出头,就让我出头!”一面说,一面移步要走。岳飞大叫:“站住!”王贵顿住:“还有甚说?”岳飞说:“谁也不许前去,从此也勿须再提。阿爹和我说过,徐家父母多病,往往入不敷出,若非实出无奈,哪会计较田边地角?徐二哥你也给我记住,切不可误解你爹;大人们的心思,我们不必枉自猜度。”
徐庆说:“岳五哥意图息事宁人,我却不可自欺欺人!”王贵说:“即使入不敷出,也须光明正大讨要,岂得私自贪占便宜?”二人手挽手往前走:“我们自去主持公道,不须你插手就是。”岳飞挺身拦住:“想必我阿爹在此,亦必不许你们胡做。今日我代阿爹发话,我家的事不须你们管得!”王贵说:“公道自在人心,你纵力大,我亦不惧你!”徐庆说:“除非你爹亲口证实,否则休怪我们无礼!”
三人僵持不下,王贵冲徐庆挤挤眼,正待双双出手,忽闻一声大喝:“住手!”三人循声望去,却见岳和大踏步赶来。岳飞施礼道:“孩儿拜见阿爹。”王贵、徐庆也施礼道:“侄儿拜见叔父。”岳和说:“我听王员外谈及地界石,惟恐五郎生事,因此急急赶回,不期遇见你们。”王贵、徐庆说:“既是叔父回来,我们且陪同前去。”岳和说:“多谢二位贤侄,然而那块田地,我早送给徐家,并无争议。”王贵说:“原来如此!小侄就此告辞。”徐庆说:“感荷叔父帮持,我与阿爹铭记不忘。”二人各施一礼,回头对岳飞笑笑,结伴离去。
岳飞再次对岳和施礼:“阿爹在上,孩儿刚才擅作主张,以阿爹名义阻止他们生事,心中仍自惶恐。”岳和说:“五郎无错。然你为何想要阻止他们?”岳飞说:“阿爹曾带我拜谒地藏菩萨庙,并教我背得两首偈语:一首是'三世如来同赞叹,十方菩萨共归依。我今宿植善因缘,称扬如来真功德’;一首是'俱言好马配良鞍,鸟为食亡人为财。孰料饥寒身外事,一心持正百窍开。’孩儿以此度量地界石,觉得不值一提。”
岳和赞道:“好五郎!心中出佛性,心中有准则,自能明辨是非与善恶。”岳飞说:“孩儿亦自觉得,倘若心中有准则,一切也便简易,勿须勾心斗角,斤斤计较。”岳和说:“此是正理,五郎从小理会,为父深感欣慰。”岳飞说:“阿爹回家罢,妈妈和六弟早在期盼。”岳和说:“五郎自己回去,我尚须去王家庄忙活。可转告你妈妈,我年底返家。”
岳和帮岳飞背上柴薪,目送岳飞远去,微笑洋溢脸庞。
8
隆冬时节,大雪纷飞。岳家庭院,岳飞匆匆喝完一碗稀粥,披件破袄正待出门,姚氏在里屋唤道:“五郎,年关将近,又值恶劣天气,你阿爹也将回转,今日可不去学馆。”岳飞進屋说:“张先生授课,端的精妙无比,孩儿不想错过任何一节。”姚氏说:“然你破衣烂衫,如何挡得户外酷寒?”岳飞说:“妈妈放心。孩儿全身充满力量,胸中又热气翻腾,不惧那风雨雪霜。”
姚氏涌出两行泪水,岳飞慌忙跪下:“孩儿不孝,竟使妈妈伤悲,今日不去便是。”姚氏赶紧扶他起来:“五郎不得误会。虽是你饥寒交迫,着实让为娘酸辛,然而你一往无前,心志笃定,为娘更多感佩。要做丈夫汉,正该有这种骨力与豪气。因此五郎想去便去,为娘一百个放心。”
岳飞深施一礼:“感荷妈妈。”接着退出屋外,对岳翔耳语两句,断然出门。
张家学馆,王贵、徐庆、张节夫等十余名学生在馆内正襟危坐,静待先生。馆内生起几盆炭火,暖烘烘的火光映红每一张小脸。
张节夫靠一面窗端坐,忽地伸出一只手来,正要按惯例推开一道窗缝,徐庆说:“今日天寒地冻,估计岳五哥不来。”王贵说:“岳叔父今儿一早回家,他们全家团聚,岳五哥理应在家陪父亲叙话。”张节夫缩回一只手:“也罢,今日就不开这窗。”
张恺著儒服入馆,众学生起身施礼。张恺扫视全场,待大家重新坐定,开始讲授“修齐治平”:“为人处世,必先修其身,而后可齐家,而后可治国,而后可平天下。如何修身?以'仁义礼智信’为根本,体仁而出善念,怀义而持大节,守礼而循秩序,明智而生慧悟,重信而示赤心,时时、处处不违此类准则,必成善人,必成君子,必成大贤……”
岳飞恰在众人向先生施礼时到来。岳飞见大家施礼,自己也在窗外施礼。先生肃然而坐,岳飞也肃然而立。北风渐紧,雪花斜飞,纷纷往岳飞身上飘落。很快,岳飞的头顶与双肩,积起一层薄雪。
岳飞用双手裹紧上衣,全身颤抖不已,但他既不跺脚,也不瑟缩一团,始终直挺挺站立。岳飞寻找好几次,都没找到那道熟悉的窗缝。他看得见馆内的一切,尤其是那几团红艳艳的炭火,但他听不清张恺的声音。张节夫等人聚精会神倾听,谁也没有注意到岳飞的到来。岳飞迟疑再三,到底伸手去推窗户。先是轻轻用力,窗户纹丝不动。稍后略一用力,窗户“吱呀”一声大开。
众人皆侧目张望,岳飞满脸愧色,站成一树雪人,静待先生发落。张恺大喝:“窗外何人!”岳飞隔窗致意:“小生岳飞,听讲心切,不期惊动课堂,正自惶恐愧疚,谨请先生责罚。”张恺正待发话,张节夫急忙起身言道:“阿公,岳飞常年在窗外旁听,当是你最出色的学生,你须善待于他。”张恺笑道:“节夫何出此言?老夫坚信,除非神童,天下无人比你更优秀。”王贵说:“先生如是不信,可当面试他一试。”徐庆说:“无论如何,都请先生高抬贵手,大量宽容。”
张恺率众人出馆,只见岳飞垂手站立,风雪在他全身交织,上衣的破絮乱飞,脚下的破鞋已然湿透。岳飞见先生出来,再次施礼:“岳飞拜见先生。”张恺端详片刻,再将张节夫打量,不由暗叹:“殷殷心声,磊磊风骨,腹饥无恨,衣破不卑,节夫虽凤毛麟角,终须逊他一筹!”
张恺招招手,众人簇拥岳飞入馆。张恺坐定,示意众人各归其位,独留岳飞在堂前。张恺问:“可曾习字?”岳飞说:“跟母亲习过。”张恺问:“所习何体?”岳飞说:“苏体。”张恺问:“可会做诗?”岳飞说:“勉强会得。”张恺问:“可否当堂题诗?”岳飞说:“可以一试。”
张恺叫道:“王贵、徐庆,你们抬张案桌来。节夫,你将笔墨纸砚备妥。”三人各答一声“是”,很快准备停当。张恺对岳飞说:“现在你可往纸上题诗,供老夫与众学童一睹。”
岳飞说:“遵命。”坦然提起笔来,略一思索,正待书写,却见宣纸光洁鲜亮,为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不由悬笔半空,迟疑难决。徐庆说:“岳五哥,快写!”岳飞不应,王贵说:“倘是不写,恐受先生重罚。”岳飞依然不应,张恺怒道:“既曾习字学书,为何迟迟不能下笔?莫非刚才所言,俱是诳语?”张节夫说:“岳五哥从不打诳语,或许另有隐衷。”
张恺高声叫道:“岳飞!既是勉强,不如趁早退下!”岳飞回过神来,从容言道:“非是小生不能写,不能诗,惟是我从不曾用过毛笔,亦不曾用过宣纸,惟恐一笔下去,将这大好纸张糟踏。窃料这一张好纸,必是我家两三日的开支。”
张恺问:“既不曾用过纸笔,如何会写?”岳飞说:“我先斗胆写来,再道详情。”岳飞轻吸一口气,一挥而就:“读史由来羡虎头,勿须谈笑觅封侯。胸中浩气凌霄汉,腰下青萍射斗牛。英雄自合调羹鼎,云龙风虎争相投。九州亟待男儿志,一任时人笑敝裘。——十岁岳飞题。”
张恺细视,众学童争睹。张恺说:“字字内紧外松,雄浑沉着,柔中见刚,圆中有方,正是方兴未久的苏体。虽笔法略嫌生硬,但其神韵通贯之处,竟似浸淫此道多年。”又问:“莫非你往昔练字,只以枯枝为笔,沙盘为纸?”岳飞说:“惟因家无余财,买不起纸笔,只能如此。”张恺问:“你家居何处,父亲为谁?”岳飞说:“家居孝悌村岳家庄,父名讳和,王员外家佃农。”张恺立即脱下外套,亲手给岳飞披上:“原是岳家公子,难怪非同寻常!从今往后,你尽管入馆读书,不须付我分文。”
岳飞急忙推辞:“小生何德何能,敢受先生裘帔?能在窗外旁听,我已倍感幸运。”张恺说:“想你出生当年,你父母宁愿自己三餐不饱,亦熬稀粥赈济灾民;宁愿自己失却田地,亦助乡邻播种五谷。老夫及徐庆、节夫父母,皆曾仰仗你家施舍活命。岳家急公好义、荫庇一方,自当天生神童。老夫不才,惟愿倾囊以授,成全你英雄志向!”
徐庆说:“原来如此!我愿改日到岳家,当面致谢。”王贵说:“我还听阿爹言道,岳员外在艰难时刻,宁愿降身为佃农,亦不接受我家银两资助。”张节夫说:“岳五哥,还不执弟子礼,拜见先生?”岳飞大悟,赶紧向张恺叩头三次:“岳飞拜见先生,愿受先生教诲。”张恺扶他起来:“好,好!在大限将至、国势日衰之际,能收此徒,足慰老夫平生。但恨相见太晚,相见太晚!只不知老夫余年,尚剩几何?”
9
宫廷画室,蔡京磨好一池浓墨,宋徽宗饱蘸墨汁,预备在《瑞鹤图》上题词。室外传来一声吆喝:“启奏官家,皇后娘娘应诏与贵妃、贤妃、淑妃、德妃、婉容、婉仪、昭仪、婕妤、美人、才人诸位娘娘,参见皇上!”
宋徽宗搁下毛笔,喜笑颜开:“还有朕的王儿与公主,都请進来!”话音刚落,画室拥進一大帮女子与孩童。皇后郑氏带乔贵妃、韦氏等一群妇人及十二位王子、十位公主参拜:“臣妾(儿臣)参见官家,恭祝圣躬万福!”宋徽宗说:“平身!”众人齐呼:“谢官家隆恩!”
众人一同站起,韦氏搂住五岁的赵构,轻声耳语:“王儿,快去问问父皇,要不要帮忙磨墨、盖印?”赵构表情木讷,瞧瞧韦氏,又瞧瞧宋徽宗,胆怯的摇摇头。
那边,赵构的一大群王兄、王姐早已扑到宋徽宗膝下,纷纷叫道:“父皇,这是我的新词,祝父皇寿比南山,福如东海。”“父皇,这是儿臣画的锦鸡,请指正。”“父皇,你快来看看,我画的仙鹤好不好?”“父皇,你须评评我的山水新作。”宋徽宗不亦乐乎,连连大声呼应:“好,好!父皇一一为你们指正。此后这大宋江山,也全靠你们来描绘。”
赵构被冷落在画室一角,韦氏搂紧他弱小的身躯,不由轻叹:“瞧你那些王兄王姐,多讨官家喜欢?”赵构呆愣的双眼,蓦地喷射一团急欲复仇的火焰。突然,一只手伸来,将他双眼捂住,一个声音轻道:“九哥,你虽不平,亦不能用这种眼光看人,以免被妄加大逆不孝之罪!”赵构全身一激灵,顿时矮下半截。
韦氏抬头,见是乔贵妃,不由报以感激的一笑。乔贵妃缓缓松开手掌,赵构的眼神已木讷、胆怯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