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能看见的妇女

翻到三十多岁时的旧文章,竟然是欣赏新诗的。

我所能看见的妇女

作者 海子

我所能看见的少女

水中的少女

请在麦地之中

清理好我的骨头

如一束芦花的骨头

把他装在箱子里带回

我所能看见的

洁净的妇女,河流上的妇女

请把手伸到麦地中

当我没有希望坐在一束

麦子上回家

请整理好那凌乱的骨头

放入一个红色的小木柜。带回它

像带回你们富裕的嫁妆

但是,不要告诉我

扶着木头,正在干草上晾衣的

妈妈。

俺的话:

年轻时很喜欢诗歌,看到好诗歌总要抄下来。记得上高中时抄过几个小本子,现在都不知扔到哪里了。大学时抄过两大本,现在还保存着。主要是抄了四个人的,海子的最多,洛夫的次之,里尔克、阿赫玛托娃的有一些,其它人的多是一两首。如今马上就进入不惑之年了,偶尔翻出来这些诗歌,能想起好多东西。

大学时最喜欢的是海子的诗歌。最初喜欢时,并不知道他是谁,更不知道他是我的学兄。只是很偶尔看到一首诗中有这么一句:“庄子在河水中洗手,洗过手,手上一片寂静”,那“寂静”两个字多平常,但我觉得却是把厚厚一本庄子概括了――海子竟给语言这样的灵气,让我看到这个字竟然被震撼得头皮一紧继而心都似乎要化了。由此开始喜欢他的诗歌,到处寻找。后来,同学李广利也有同好,他是城里的孩子,懂得比我多,知道海子是谁,也知道从哪里找,他抄了两大本了。于是,便从他的本子上抄下来许多。

海子谈诗时说:“诗要求人的不是理解,而是对沉默和迷醉的共同介入。”所以,解析诗歌本身就是个毛病。可在大学时也上过半截孙玉石老师的解诗课――他因病住院,课停了。自己读诗歌时还有些感想,也想写下来。而我却没有海子的语言创造力,想不出别的词来,只好继续赏析两个字了。

以上是题外的话,下面是俺对这首诗歌的赏析:

一个“水”字,便引起人无限的联想。“女人是水作的骨肉”,“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这些联想归结一个“净”字、一个“变”字。果然到了第二节,少女便变作洁净的妇女。而在这一切所有的变化中,处于仰望地位的“我”,却是以生命作为礼物来为妇女祝福。这种祝福是决绝的,如果不能活着作为妇女的收获――麦地是收获的地方,麦穗是收获的象征,就以美丽的死亡来结束自己,而死亡在“我”的理念里,是送给妇女以微末的嫁妆――妇女嫁妆是富裕的,多一点不算多,少一点不算少。但是“我”还是决绝地要把生命奉献。

很短的诗歌为我们描述了一个场景中两个截然不同的风景:一边是艳阳高照,镰刀飞舞,大捆大捆的麦束正被装车带回家,那健硕的妇女正满足地流淌着汗水;一边却是一个影子一样的少年,绝望地喁喁。热闹,都被这少年的黑影子压成了凄清,压成了孤独,压成了绝望。

诗里充满了对死亡的赞颂。芦花一样骨头,这是多么凄美的意象!而这骨头竟然是装在少女出嫁的红木柜里,成为少女的嫁妆。这对多情的少年来说,是最大的人生意义。

可死亡能有什么用呢?年轻时,总是想到死亡。总以为凄美的死亡可以证明一切。但死亡能证明什么呢?《百年孤独》里那个最后白日升天的美少女(叫什么名字我记不得了),曾被一个看管孤独之家的军士热烈地爱过。军士说,我快要为你死了!少女不为所动,只觉得他傻。他真的自杀了,别人责怪美少女,美少女说,我说他傻,他真的很傻,看看他竟然傻得自杀。死亡不能证明什么,“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若是当时身便死,一生真伪有谁知?”只有活着才能证明一切。然而,文学就是极力张扬感情的,不讲理性,对感情的总是追求到极致,而以生命为代价追求感情,一直是歌咏的极品――红楼中的林黛玉必须死,不死,那份感情就不可上升到那样高的境界;戏曲中的祝英台也必须死,不死,虽有将来相夫教子、柴米油盐的俗世生活,却没有了化蝶的浪漫。

这首诗大概是海子最初发表的版本,我本子上记的是发在学校内部刊物《启明星》上的。这时他死亡的决心还不坚实,所以,才有了最后一节,害怕母亲的伤心,是这死亡最后的顾虑。到后来他再发表时,删去了最后一节。他也就在山海关迎着火车结束了生命。而有人评论说:海子用他血肉之躯,迎击了现代文明的象征――火车。他的死真被诗化了,被赋予后现代的哲学意义,而其实是精神疾病的结果。

  把这首诗读作情诗可以,读作别的也可以。少女并不一定指一个真实的姑娘,也可能就是海子心中的理想。“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从这个意义上讲,海子真如有些人分析的那样,有古典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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