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专栏】李东辉|福利院里的命运交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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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东辉

残障是一种限制,是一种困厄。因为限制,我们要挣脱,因为困厄,我们要突围。而这个挣脱与突围的过程就是生命彰显其意义和风采的过程。二十多年来,正是在这样的挣脱与突围的过程中,我体悟到了精神层面的真实与心灵世界的丰富。懂得了爱的真谛。也就是德国神学家舍勒所说的那样:“爱是先于一切信仰而存在于我们生命之中的属灵。这不需要理由的爱便是我们敢于面对一切苦难,并且以歌唱的姿态走上生活之路的理由。

从某种意义上讲,我们每个人都活在有形与无形的限制与困厄之中。我们都面临着一个挣脱与突围的问题。没有限制与困厄感的人生是不丰富不完满的。这大概就是哲学、文学、甚至宗教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内不会被消灭的原因所在,这也就是我为什么要写作的理由了。

按语:2021年4月15日,李东辉小说集《绿鸟》、散文集《偶然与佳话》出版首发式骥作品研讨会在廊坊天都大酒店举行,来自京、冀两地作家学者围绕李东辉的文学写作进行研讨。为此,本公号特刊发文学博士,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李晓红老师为李东辉散文集《偶然与佳话》所写的序文和其本人所写的后记,以飨各位文友。

福利院里的命运交响曲

失明以后,一直在想,所谓命,可能是上帝早就预谋好的一个给定,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比如,你是男是女,是丑是俊,是全须全尾,还是缺胳膊少腿,这都不由你说了算,没有挑挑拣拣的余地。你今后的一切都将以这个不可改变的给定为基点,然后做出自己的选择。
命运对张俊宇的给定是——先天性脑瘫。在他还没来到这世上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十来岁上,母亲不堪生之艰难,留下他也去了另一个世界,俊宇被送进了福利院。
虽是先天脑瘫,俊宇的智力却没受任何影响,除了走路不便,口齿不清,小孩子该有的毛病他都有。调皮捣蛋,不听话,任性,爱上天入地的胡思乱想,没少惹母亲生气。不过,俊宇也有一个长处,他从小喜欢认字,酷爱读书,就凭这一点,他受到福利院领导和服务人员的格外关照。服务员阿姨们一次次原谅了他的不懂事,院长给他找书,给他讲《离骚》、《史记》,还送他去北京特教学校读书……
长大一些,俊宇爱上了写作,没上过几天学,竟然签约搜狐网,发表了23万字的武侠小说《大风行》。2015年,又写出了13万字的自传体小说《爱之花——献给天堂的母亲》,由华夏出版社正式出版。去年底,出版了散文集《梦的乌托邦》。从这书名不难看出,俊宇是在看清并且一点点说服自己接受了命运那个不可改变的给定之后,为自己的生命存在找到了另一处栖息之地。残疾让他看到了限制与困厄,他又通过写作给自己插上梦想的翅膀。梦想的翅膀带着他的心魂超越沉重的肉身,找寻着属于他的“梦的乌托邦”。
命运最擅长的把戏就是玩弄偶然性,从来不分对象,不讲情由。比如,你是一个品学兼优,一表人才的小伙子。那天,你跟女朋友约好了,在老地方不见不散。你怀着一份好心情,规规矩矩走着自己的路,畅想规划着浪漫美好的未来。可是,偏偏就有一辆车突然失灵,不由分说朝你撞过来,就那么不早不晚,不偏不倚。当你再醒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变了,你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在福利院,我结识了一位视障电脑高手。他不是被送到这儿托养的,是凭着自己的本事考进来从事管理工作的。
十五年前,他学业有成,硕士毕业后,一路过关斩将,于千百人中脱颖而出,被一家跨国公司高薪录用。入职体检,所有指标都正常,他顺利入职,一切迹象都预示他将前程似锦。
入职第三年,他被公司派往国外开展业务,他干得很好,深受老板赏识,老板说等这次任务结束,回到国内,他将提议董事会为他晋职加薪。
他圆满完成任务,赶到机场,准备乘坐早就定好的班机回国。却不想,因为天气原因,这次航班被取消了,只好改签另一个航班。可就这么一改,就把他的往后余生都改变了。那架飞机在降落时发生故障,虽没有机毁人亡,可有几个人受了伤,受伤也不要紧,偏偏别人伤的都是胳膊腿,只有他是眼睛被碎玻璃渣子刺伤,从此,他告别了光明。
十五年后,说起这件事,他苦笑着跟我说:“摊上这样的事,你上哪儿,又跟谁讲理去?”
命运像一个随心所欲的设计师,他在一个地方挖了一个坑,想把一棵树种在这儿,可谁也不知道他要把哪棵树移栽过来,选谁不选谁,全凭他一时兴起。就这样,你于万千可能中不幸或者有幸被命运选中,他把你连根拔起,不由分说地种进他挖好的坑里,然后说:“好了,就这么定了,今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夏碧青就是这么一棵被命运移栽的树。她是一个弃婴,生下来没几天就被送进了福利院。女孩子生的健康、可爱,保育员都说这孩子命苦,仅仅因为自己是个女孩子,就被一心想生儿子的父母遗弃再医院,终被福利院收养。
忽一日,福利院来了一对洋人夫妻,他们想收养一个女孩子。他们第一眼就看上了她,仿佛这孩子跟他们有前世的缘分。其实,福利院的保育员说后面还有几个弃婴一点都不比她差。可她们的运气没那么好。仅仅就是因为洋人夫妻第一眼看到的不是她或者他。
按照中国法律规定,洋人夫妻办理好领养手续。夏碧青被带到大洋彼岸的一座城市。她的命运就此改变,洋人夫妻给她起了一个好听的英文名字。在洋人夫妻的精心呵护下,夏碧青健康成长,接受良好的教育,成长为一个美丽而有教养的如花少女。
十八岁的时候,女孩回了一趟福利院。一时成为美谈。人们都说,命真是一个捉摸不定,看不见,摸不着却时时刻刻左右着你人生走向的存在。可张俊宇不满足这样的结论,他想往深处想,试图寻出一个与众不同的道理来,他想不出个头绪,就从哲学书里去找答案。
张俊宇拿着书到马爷爷房间溜达,马爷爷请他喝茶,他装模作样看什么哲学史。马爷爷说喜欢《水浒》、《三国演义》、《西游记》。俊宇就问马爷爷知道张飞是谁不,俊宇说他也姓张。马爷爷说不知道。又问知道马超不,马爷爷说:“他是我侄儿。”于是,张俊宇就讪讪地笑,自言道:“那是同名了。”马爷爷不理他,他低头继续看书。隔壁陈爷爷来了,指着书上的毕达哥拉斯的画像,说像张俊宇,又说像马爷爷。这里生活着一群受苦却有趣的人。倘把他们划到阿Q之列,我以为是不公平的。阿Q以他的精神胜利法把自己活成了世人眼里的可怜与可悲,而马爷爷、陈爷爷们则是在不可改变的困境中活出了自己的坦然与从容,达观与幽默。他们用不露声色的弦外之音淡化了一生的欲说还休,因了那有趣的灵魂而让卑微的生命有了几分可亲与可爱。这大概也是造化使然之一种吧。
党胜光也是个下肢严重残疾的孩子,出生后就遭父母遗弃,在福利院长起来的。跟俊宇岁数差不多。他不识字,却有着强烈的好奇心和求知欲。跟他同住一室的邢爷爷说,党胜光晚上睡不着,看月亮,就想:“月亮为什么这么亮呀……”李爷爷教他《百家姓》和一些农谚、歇后语啥的,诸如“牛马年,好种田,就怕鸡猴那二年。”“放屁打猫(野兔子)——想玄的。”“做梦娶媳妇——尽想美事”之类。党胜光很认真地背诵这些,管李爷爷叫师傅。党胜光私下跟俊宇说,只要认字,只要背好《百家姓》,人们就一定会佩服他党胜光,只要学习,他党胜光就一定能够拥有自己的光荣。看来,命运也有他管不了的地方。比如梦想,比如因这梦想而生的希望。因了这梦想,这希望,再卑微的生命也就有了活下去的理由,并有了绽放光彩的可能。
“忽然,我在氤氲之中听到幽幽的笛声,素雅而凄迷,纠结亦断肠,我有些恍惚,分不清梦与境。这笛声冷冷地直刺我的鼻,我忽然醒悟,这原来不是笛声,而是一段凄迷的冷香。这香凝重而淡远,似重还轻,似有还无,似近还远,但是这香却是荦荦大端十分明确的就在我的前方闪耀着,好似一片缤纷迷蒙的幽光。
我努力的向前寻觅着那一段迷离的奇香,可是我愈是向前探寻,每一步都踏碎那白而冷的星光。星光破碎成齑粉,如雾似烟般腾起。腾起又分散,分散又聚拢,形成一片凄冷的霾,朦胧亦迷离。前路时清时浊,氤氲离合,那凄迷恍惚的神香,离我愈见的远了,弱了,它不再清晰了,已经消失在嗅觉之外了。只有它的余韵还残留在我的耳际,好似幽幽的太息,哀怨的饮泣,幽眇的吟唱。
我发出一声绝命的悲叫,大踏步向前奔去,地上的星光碎裂更速,龟裂为银屑,闪闪耀出白茫茫的寒光。白光腾起,氤氲丛生,迷茫我的前路。眼前的霾层层复层层,笛音般的幽香离我渐行渐远,冷冽的白光凝结为霜,霜复成冰,滞住我的双脚及新的车轮,阻住我的脚步。
天马被虹网缠住,依然蹄跳咆号,猛力挣扎,虹网似被撞碎,一时云蒸霞蔚,灿烂成一天的流星雨,爆出一天瞬间的辉煌。
我点点头,天马尚且如此,我怎么能放弃我的追寻。那迷离神奇的香气,那如笛音一般的香气,我迟早要找到它,它就在我的前面,它就在霾的后面,它就在氤氲离合的深处。
我艰难的抬起脚,挣脱坚冰的束缚,坚定的走向那白光丛生的氤氲和层层叠叠的霾……
我要找到那香,我坚信,当我找到它时,我将蜕变。”
这是一个梦。是一个其丑无比,跟张俊宇一样热爱写作,喜欢梦想的大男孩记下的一个梦。他笑着跟我说:“现实改变不了的时候,做个好梦也不错,起码能够骗骗自己吧。说不定啥时候能梦想成真呢……”其实,以梦来骗骗自己,这依然是一种清醒,清醒着做梦,是生命存在的另一种真实,是苦难教会我们的另一种活法。诚如略萨所言:“梦想、阅读和写作,这是我们所能找到的抚慰短暂人生、击溃时间侵蚀、变不可能为可能的最有效的方式……我们必须捍卫梦想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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