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战的信仰：自由“灯塔”与伊斯兰旧君的污秽联合

“伊斯兰教是一笔宝贵的财富，它可以用来让俄国人不断失血。”1982年5月，比尔凯西对中情局关于阿富汗战争的讲话

《马基雅维利看冷战：1979-1991》系列1、《黑暗森林的序言：冷战没有善恶》2、《冷战的迷雾：美国的衰败假象与基辛格的缓和政策》3、《冷战的误判：苏联优势的假面》4、《冷战的重围：勃列日涅夫的外交成就与新挑战》5、《冷战的杀手：罗纳德·里根的马基雅维利人格与他对苏联弱点的理解》6、《1979-1991冷战的历史价值：从波兰到香港，从阿富汗到阿富汗》7、《冷战的利剑：一个情报天才的反苏策略》8、《冷战的血口：苏联迈向阿富汗的灾难之路》9、《冷战的“正义”：卡特政府对阿富汗战争的最初反应和抵制》10、《冷战的诅咒：美国扶植波兰工人运动绞杀苏联》11、《冷战的锐眼：比尔凯西对苏联经济弱点的洞察与利用》12、《冷战的匕首：对苏联科技输液管的追踪、打击与切断》13、《冷战的黎塞留：构建碾碎苏联帝国的大同盟》伊斯兰革命后沙特外交的危机转向与比尔凯西对沙特的看法

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发生后，中东大国沙特阿拉伯的地缘处境急剧恶化起来。这个当时拥有丰富石油储备，人口却仅有900万的伊斯兰旧君主国似乎处于不可预知的风雨飘摇之中。在沙特的北方，庞大的伊朗革命军沿着两河流域与暴君萨达姆的兵团进行着激烈的角逐，而无论这两个国家哪一方胜利都将意味着对沙特安全的威胁；在伊朗的南方，激烈狂暴的南也门左翼革命者在1970年建立了自己的政权，该地区的革命者视沙特王室乃腐败残暴的统治者，他们在苏联人支持下，觊觎沙特的石油；在沙特内部，所谓的阿拉伯民主青年联盟、社会主义工人党等左翼革命团体和解放阿拉伯半岛伊斯兰革命军等宗教团体，他们分别在苏联追随者叙利亚和激进伊斯兰革命派统治的伊朗支持下，图谋对王室取而代之。1979年12月，苏联对阿富汗的这个伊斯兰国家的公然入侵，使得沙特阿拉伯陷入了极度的震恐，很多沙特的亲王们深信苏联的目标是波斯湾而不仅仅是阿富汗的山地。当时《纽约时报》引述一位阿拉伯王室的说法，称“苏联对阿富汗的入侵代表着向波斯湾的进军，这对西方和阿拉伯人都构成了严重威胁”，这种说辞实际上已经是完全与西方最极端的反苏观点没什么区别了。在这种情势下，利雅得公开宣扬的仇人以色列及其支持者美国，实际上早已不再是沙特王室的真正威胁了，这代表着沙特外交的方向必须依据现实进行转向了——沙特需要与苏联、伊朗的敌人美国建立良好的关系。1981年2月，比尔凯西担任中情局局长后，便受到多人的提醒，要求他注意沙特阿拉伯的变化和忧虑，努力恢复石油危机后双方的信任，及时抓住机会强化与沙特人之间的情报机构合作，而情报机构则是冷战中最主要的斗争力量。里根的国防部长、比尔凯西的政治盟友温伯格早年一家跨国建筑公司工作的时候，在沙特期间就与王室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温伯格提醒比尔凯西，由于苏联的扩张，沙特王室正呈现出越来越强烈的反布尔什维克倾向，对苏联在海湾地区的意图越来越恐惧。无独有偶，里根的副总统老布什在担任中情局局长期间与沙特情报头子图尔基 费萨尔亲王（Princess Turki al-Faisal）关系很好，他也告诉比尔凯西，作为虔诚的伊斯兰教徒，费萨尔亲王非常厌恶并忧虑俄国人的野心[ 注：Jay Winik，On the brink:The Dramatic Behind-the-Scenes Saga of the Reagan Era and the Men and Women Who Won the Cold War(New York:Simon&Schuster,1996),P.147 ]得知这些讯息后，比尔凯西决定访问沙特，力争在两国之间建立合作的基础，这在他看来是非常有必要的。20世纪70年代，美国先后经历了两次严重的石油危机，第一次是源于沙特等产油国因为巴勒斯坦问题而发起的对美国及西方的石油禁运，第二次则是伊朗革命带来的石油生产停顿，这两次危机对美国经济造成了剧烈的冲击，使得比尔凯西深深意识到，美国若是想要拥有健康稳定的经济，就必须强化对海湾地区的影响力和掌控力。而沙特处于世界石油的核心位置，基于这种考虑，成为比尔凯西强化美、沙关系的基础之一。另外，沙特拥有世界上对欧佩克这个强大石油组织的主导能力，更重要的是，沙特与其他石油生产国不同，她能够迅速、高效、有弹性地动用自己的石油产能，从而对其他产油国进行凶猛的挤压，这一点，使得沙特有潜力成为比尔凯西眼里发起对苏联经济战最关键的盟友之一，而针对苏联的石油战则是比尔凯西扼杀苏联的重要政策目标。[ 注：冷战期间中情局驻沙特负责人阿朗菲耶尔回忆道，“在80年代，沙特是我们最重要的盟友，他们被视为一个关键，与我们保持着完整的联系，并在许多重大斗争中发挥着关键作用，且完成得很好” ]1975年的沙特图尔基费萨尔亲王，他以家财万贯、风度翩翩、信仰虔诚著称，他不仅仅是冷战期间沙特的情报头子和外交大臣，更是反苏联阿富汗圣战的三大操盘者之一，另两个是：巴基斯坦总统齐亚哈克、美国中情局局长比尔凯西1981年4月比尔凯西对美、沙战略协调的第一次试探20世纪八十年代初的沙特绝不是后来众所周知的亲美国家，当时的沙特与大多数海湾国家一样，在1979年伊朗大革命和苏联阿富汗攻势下的地缘震荡中惊恐不安，这些伊斯兰旧君主面对世道大变茫然无措，既不知道应该追随美国还是追随苏联，也不知道应该顺应革命还是顽守传统。1981年的沙特国王哈立德、王储法赫德亲王与情报总监兼外交大臣费萨尔王子虽然对美国怀有好感，但他们也隔三差五的猛烈抨击西方对以色列的支持，同时极为厌恶西方的反穆斯林宣传，当然，他们现在也更恐惧苏联似乎看不到止境的扩张雄心与伊朗大革命四处飞溅的病毒火焰。但是，当时这些君主确实是不知道该追随谁才能更保证自己的安全。1981年4月底，在两伊战火遮蔽下的科威特国王派遣自己的外交大臣萨巴赫到莫斯科，显然希望从当时来看更令人生畏的巨人手中获得保障。科威特希望沙特也能够效法自己的脚步，成为莫斯科巨手之下的被庇护者，但是，沙特王室并不为所动——因为美国中情局局长比尔凯西也在同时刻拜访沙特，这是里根政府内阁高官第一次对沙特的访问。会晤中，为了更好的保密，沙特情报总监和外交大臣图尔基费萨尔王子，亲自从美国大使馆将比尔凯西接到了利雅得郊外的安全设施中，以方便会谈。在与中情局局长的交流中，图尔基王子最关注的问题就是苏联在沙特周边的战略存在和安全威胁问题，当时，图尔基向比尔凯西提出一个问题，他说：“据我们的情报部门估计，苏联人在南也门有1500名顾问，在叙利亚有2500名顾问，在埃塞俄比亚有1000名顾问，在伊拉克有1000名顾问，这些人对沙特构成了包围之势，苏联军队在阿富汗足足有十万人……我怀疑苏联军队将很快进攻波斯湾地区……苏联人能够毫不费力地进入波斯湾的暖水地带。”比尔凯西对此回应道，“我们要在阿富汗挡住俄国人，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并对他们进行狠狠地惩罚……我打算扩大行动，为圣战者提供更多和更好的武器，希望亲王殿下予以支持。”图尔基王子由此吐出了阿富汗战争历史上极为著名的外交名谚：“（关于反苏圣战），我们不参与行动，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去做，但我们知道该怎么做的就是签署支票”[ 注：Steven COll,Ghost  Wars:The Secret History of the CIA,Afghanistan，and Bin Laden，from the Soviet Invasion to September11,2001，p，72 ]事后，比尔凯西回忆道，那一刻，他就意识到，图尔基王子和他代表的沙特，将是美国在这场残酷冷战中可以信赖和合作的可靠伙伴。沙特情报总监的反苏中亚伊斯兰圣战计划与比尔凯西的对苏联石油战设想据美国Government Accountability Institute (GAI)负责人Peter Schweizer的后来披露，在这场会晤中，沙特情报总监和美国情报头子相互向对方交流了各自最有想象力的反苏战略。图尔基王子提出一个有趣的计划，他说，沙特认为苏联的中亚地区是一个薄弱的环节，沙特将继续把他们不可战胜的宗教和反共意识形态向阿富汗和苏联中亚地区进行广播，王子表示，国王将坚定帮助生活在苏联境内的穆斯林兄弟，沙特正在进行一项广泛的计划，向阿富汗和中亚投送《古兰经》，“这将是一种与苏联人在精神领域进行无情斗争的方式”。比尔凯西对王子的提议表示赞同，他将中情局关于苏联石油生产情况的绝密资料送给王子，同时向王子指出一个美国、沙特可以协同合作的重大领域：利用彼此的优势，协调向莫斯科发起一场无情的石油战争。“莫斯科通过出口能源和原材料来为其世界帝国筹措资金”，“每当石油价格上涨一美元，就意味着莫斯科的财政一年获得10亿美金的硬通货”，比尔凯西向王子表示，“美国和沙特不应该再让这种事情继续下去了。”[ 注：Peter Schweizer《 Victory: The Reagan Administration's Secret Strategy that Hastened the Collapse of the Soviet Union》 ]双方就此交换了意见，沙特在会晤中还提出了购买先进的战斗机和最新的机载报警控制系统（AWACS），以及希望美国利用其当时世界上最强的情报体系为沙特提供关于沙特周边敌对力量的情报。比尔凯西为沙特提供了美国国家安全局利用窃听得到之关于南也门的情报，并承诺愿意与沙特更多地分享情报，但在军售问题上，他必须克服沙特敌国兼美国盟友以色列的反对——而这就是美沙关系进一步发展的关键之一。比尔凯西反苏石油战的基础与美国、沙特进一步协调的障碍关于沙特购买美国先进武器的诉求，比尔凯西考虑到以色列的反应和国会的反沙特情绪而不敢答应，但与此同时，关于对苏联发起石油战的计划，沙特方面在这场会晤中也不置可否，毕竟，对苏联的石油战需要沙特做出不小牺牲，在这个过程中，美国必须在沙特眼里证明自己是一个可靠的伙伴。对于这一点，比尔凯西心知肚明。[ 注：Peter Schweizer《 Victory: The Reagan Administration's Secret Strategy that Hastened the Collapse of the Soviet Union》 ]至此之后，为了争取到沙特对自己反苏石油战的支持，比尔凯西致力于建立美、沙之间的牢固信任，为了推动这一进程，中央情报局采取了以下措施。第一，致力于通过对沙特的军售：1981年6月8日，在比尔凯西提供的情报帮助下，以色列成功炸毁了伊拉克的奥希拉克核反应堆，面对以色列情报机构的感激，比尔凯西成功说服以色列能够默许自己提出的对沙特军售计划。这一步骤使得美国国会支持了比尔凯西的主张，或者说不那么强烈反对了。最终，经过比尔凯西和国防部长温伯格的艰苦游说，美国对沙特的第一笔大规模军售获得通过，此举感动了正在华盛顿努力促成这笔交易的沙特王室重要成员——未来的沙特驻美大使和沙特安全部门领袖班达尔王子。第二，帮助沙特王室保守敏感秘密：当时的沙特王室将自己的巨额财富投放在美国资本市场，产生了庞大的收益。美国财政部每年都要汇集一份清单，对各国在美国的投资水平进行评估，美国国会货币委员会一些反沙特议员参与了这些资料的整理，他们试图借机向公众披露，以展示沙特王室的腐败奢靡。班达尔王子基于此对比尔凯西发出警示，要求他强行干预，避免公开，否则将对沙特将难以美国。在1982年5月，凭着比尔凯西胆大妄为的胡来，中情局先是强行干预，最后是与议员达成协议，总算在惹人怨恨的努力中避免了这种悲剧，这个过程中，沙特王室更加信任美国了——即在沙特眼里，华盛顿逐渐成为一个沙特旧君主统治的可靠维护者。第三，帮助沙特国王法赫德清除国内不稳定分子：在1982年5月的访问中，比尔凯西主动告知沙特国王法赫德，（当时还是王储，但即将登基）根据美国情报沙特境内的不稳定分子：部分在西方大学的激进自由主义分子、在苏联学习过的左翼分子，以及沙特境内的群聚巴勒斯坦难民，这些人正在谋求削弱王室的权力，制造动荡，比尔凯西支持沙特国王清除或驱赶他们。1983年，部分得益于中情局的好意，法赫德落实了这项能够巩固王室权力的措施，此举愈发加深了美、沙互信。第四，帮助沙特建立维护王室统治的情报中心：1981年8月，比尔凯西主动向沙特提出，中情局愿意帮助沙特建立一个拥有庞大数据库和中央计算机体系的情报安全机关，比尔凯西的下属将帮沙特培训情报人员，同时保证CIA将向班达尔王子随时提供他所需要的情报，以使双方进行更亲密的合作。[ 注：Peter Schweizer《 Victory: The Reagan Administration's Secret Strategy that Hastened the Collapse of the Soviet Union》 ]至此，比尔凯西成为沙特王室眼里最值得信任的美国官员，这也意味着比尔凯西梦寐以求的对苏石油战的基础逐步成熟了。

后来的沙特外交事务和国家安全执掌人班达尔王子一直以来都是美国外交在中东的最强力支持者，这种合作关系是从里根-比尔凯西时代开始的1982年5月美、沙对苏联伊斯兰圣战和石油经济战争的协调1982年5月，比尔凯西对沙特进行了新的访问，这次访问对于反苏冷战的协调实际上具有相当大的意义。在这次与法赫德国王（即将当国王，已掌握实权）的会晤中，双方在两个问题上达成了一致意见和相互支持。据中情局行动处前高级官员文森特坎尼斯回忆，法赫德提出了美、沙在阿富汗战争的协调问题，以及接受比尔凯西向苏联中亚地带发起伊斯兰圣战的倡议，在他的支持下，沙特国内瓦哈比部落的伊斯兰运动已经开始在苏联中亚地带运作，按照法赫德的说法就是，“圣战将越过阿姆河”。[ 注：比尔凯西向法赫德国王提问，“您对将阿富汗圣战的火焰引向苏联的中亚地区持何态度？”法赫德回应，“很感兴趣” ] 比尔凯西则提出了美国与沙特石油战的协调工作，中情局局长表示，在这场对苏联的经济战争中：1、美国的政策就是说服自己的盟友和中立国尽量拒绝采购苏联的石油，沙特则需要提供替代品；2、美国将对苏联采购先进采油设备、扩大生产的努力予以无情打击，限制苏联石油对沙特的竞争；3、沙特则需要在必要的时刻拧开石油的水龙头，尽可能地压低石油价格，全力扼杀苏联的财政体系的同时帮助美国经济的发展，为里根的经济战略提供帮助。双方对此达成基本一致意见，两个经济武器极为强大的国家开始形成不可战胜的经济联盟。[ 注：比尔凯西认为“石油出口的减少，将让苏联财政更加困难，那些依靠苏联财政托底的东欧国家将难以为继，而且这对限制苏联人在阿富汗的攻势也具有相当大的帮助” ] [ 注：Peter Schweizer《 Victory: The Reagan Administration's Secret Strategy that Hastened the Collapse of the Soviet Union》 ]至此，比尔凯西终于可以在苏联身上施行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对德国采取的经济战争措施了，在他的推动下，美、沙两国的情报机构在苏联体内的穆斯林中亚软腹不断翻绞、制造动荡的同时，也对苏联最关键的财政体系施加无情的挤压。事实上，在冷战的最后十年，从未有人真正能够意识到，石油价格的暴跌和苏联财政的崩解某种程度上得益于美国人和沙特王室的马基雅维利联盟，但事实却的确如此。这就是人类历史上最成功的经济战争之一，而制造这场战争的大同盟又怎能不让历史铭记？这就是冷战的信仰。王陶陶语音节目系列《推荐节目：王陶陶讲资治通鉴》《推荐节目：无可匹敌的力量，群众运动》《推荐节目：王陶陶讲法国大革命系列》《推荐节目：王陶陶讲述俄国革命》《推荐节目：现实政治的基准》《推荐节目：世界各国的长期地缘风险》《推荐节目：历史成败的具体教训》《推荐节目：现代政治的技巧》《推荐节目：王陶陶千聊会员》欢迎大家加微信，方便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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