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黑白相片
那时候,我很喜欢相片,因为我看过别人的相片,较多的是结婚的双人半身照,好友的小合照,还有学生的班级毕业照,有小学的,有中学的。唯独没看见过的,是我自己的相片。因为我还没照过相,没照过相的原因不是我不爱照或者不想照,而是没有钱。当时即使是最小的一寸相片,也需要三角三分钱。那可是一项奢侈消费。两角钱能买一包十盒装的火柴,每盒一百根,能用小半年呢。
并且,我清楚地知道,我是不能跟母亲要钱去照相的,因为母亲是不可能给我钱的,照相是不顶吃不顶穿的东西。可我又很渴望照相,觉得那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很想知道自己在相片里是什么样子,什么感觉。所以我心里明白,要想照相,就得自己想办法。当时广播里常说的“自己动手,丰衣足食”这句话,还是极有道理的。我要自己寻找破烂东西去卖,积攒够三角三分钱了,就到公社的照相馆去照相。
想自己攒钱又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情。当时生活困难,连大年正月初一给我们的压岁钱都没有了,虽然只是三角两角的。家里日常必须的零用钱,都得指望两只老母鸡的屁股。每当家里没有咸盐、洋火(火柴)、火油(煤油灯用)、胰子(肥皂)、针线什么的,母亲就把好不容易才攒下的几个鸡蛋,放到一个小木篓里,支使我到供销社先卖掉那几个鸡蛋,然后再买所要的必需品。酱油只有过节的时候才买一斤,醋是不吃的,香皂也不用。我们也不刷牙,只是在饭后用清水漱漱口而已。我去卖鸡蛋买东西的钱,母亲心里都是有数的。
有一次,在生产队的一间农具储存屋子里,我发现了一个鸡窝,里边有六七个鸡蛋,我是又惊又喜,马上捡回家给母亲。母亲也是异常地兴奋,那鸡蛋至少有两种颜色的,说明那不是同一只母鸡下的。母亲叮嘱我千万不要声张,并叫我马上将鸡蛋拿到供销社卖掉。不过那钱自然是全都归母亲了,我一分钱也没得到。可是我也高兴,因为母亲特别高兴!
我自己想攒钱的唯一办法,就是四处寻找破烂卖,比如废铁、破绳子头什么的。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绳子头,一斤竟然能卖一角二分钱,废铁一斤才几分钱。可是上哪儿去弄绳子头啊!当时的生产队就在我家的东院,我记得我捡过碎裂的犁铧头,还捡过牛马驴等牲口套磨坏了扔下的绳子头,还有掉在路上或田间的牛掌、马掌、驴掌等,秋天还到田间地头撸过棉槐条的种子。经过将近一年的努力,我终于攒够了三角三分钱!
事儿也凑巧,还没到过年我就有了梦寐以求的制服衣裳。我平时非常羡慕别人穿的制服上衣,我穿的衣裳都是母亲自己亲手做的便服,原先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后来和人家的制服一比较,就感觉自己的便服很丑很难看了。母亲也知道我们的心思。那一年的夏秋之际,母亲就开始自己纺线。纺车有时是放在炕上,有时是放在堂屋地上,还有时是放在院子里。然后,又按上了不知从哪儿借来了织布机,将西屋的门敞开,就在堂屋和西屋之间,自己开始织布。母亲从来没织过布,刚开始时旁边还有邻居的大娘大婶们,帮忙指点、示范什么的。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织布,原来布竟然是这么做出来的。看到梭子左一下右一下地来回移动,我明白了“日月如梭”的含义。可是那穿梭的声音,真的是太吵人,太讨厌了。母亲不觉得吵吗?由于棉花的质量不是很好,织出来的布有点泛黄。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是要染色的。母亲就在十八仞的大铁锅里染布,染出来的布又不怎么黑。然后,母亲就求西街刘家的二婶子帮忙给我裁剪缝纫,终于做出了制服式的衣裳。那就是我今生穿的第一件制服衣裳,上下各有两个暗兜的,钉的是又黑又亮的化学纽扣。以前我穿的衣裳扣子,都是母亲用布条制成的。这衣裳一穿上,马上就感觉比穿原先的便服衣裳精神多了!美中不足的是,我比较喜欢蓝色的服装,可母亲只能染黑色的布,好像是买不到蓝色的染料。
那是在深冬的季节,我穿着崭新的黑色制服衣裳,衣服兜里揣着自己积攒下的三角三分钱,一个人偷偷地跑到十四五里地远的公社所在地——永宁涧,那里有一家唯一的照相馆,名字就叫永宁照相馆。一周后,当我拿着一张底片和三张一寸的黑白照片,亮给母亲看的时候,母亲很是惊讶,她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在哪儿弄的钱?
照片里的我,没戴帽子光着头,黑黑的头发,稍微分向左侧,明显的一脸稚气。遗憾的是,摄影师没把制服上边的两个衣兜照上去,还有就是我头顶有一小绺短发竖立了起来。
那一年,我虚岁十五岁!
2017/5/8 18.42初稿鸟巢 2017/5/9 15.58终稿鸟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