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学者开始发挥对利玛窦学术研究的主导作用 ——《利玛窦明清中文文献资料汇释》出版随感

明末意大利来华传教士利玛窦是中西文化交流史上的巨人,对中国文化产生了重大影响。方豪先生曾写道:“明末清初的东亚人士,甚至把一切西学(包括新星野说在内)都归于利玛窦”(《方豪六十自定稿》第611页)。这样,在明清中文古籍中,关于利玛窦的记载不仅数量众多,而且分散在各类著述中。因此,要全面认识利玛窦对中国文化的影响,就必须掌握关于利玛窦的所有中文记载。事实上,正是由于找不到相关的中文史料,所以在利玛窦研究中还存在着许多空白及错误,例如,学者们一直不知道利玛窦所绘第一幅中文世界地图的名称,错误地将利玛窦书信中提到的Xeye认定为石星或孙鑛。但是,要从浩如烟海的中文古籍中将关于利玛窦的史料以“竭泽而渔”的方式全部搜罗在一起,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汤开建教授刚刚完成的《利玛窦明清中文文献资料汇释》(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以下简称《汇释》),正是朝着这个宏大而艰巨的目标迈出了坚实的一大步。

《汇释》共80多万字,分为“碑传”、“序跋”、“公牍”、“述论”、“诗柬”、“杂纂”六大类。这些关于利玛窦的中文资料,散见于档案、正史、文集、笔记、方志、家谱等众多明清文献中。其中有的文献,收藏在海外图书馆中,非常罕见。例如,方豪先生曾收藏过一部题为《辩学》的抄本,作者为“古晋静乐居士儒望”,书中收录了关于天主教的珍稀文献。但方豪去世后,这部《辩学》下落不明。汤开建教授经过多方努力,终于在台湾政治大学的社会科学资料中心找到了这部抄本,并将关于利玛窦的内容收入《汇释》之中。再如,俄国圣彼得堡公共图书馆藏有一部《天学集解》抄本,其编辑者是清朝康熙年间的刘凝。虽然其中的有些序跋也可以在其他地方见到,但并不完整,缺少关键信息。例如,明代吴中明曾为利玛窦在南京刊印的世界地图写过序,但在国内所能找到的版本中,均缺序文所作的时间,这样,学者们一般认为利玛窦南京版世界地图的刊印时间是1600年。而在俄国圣彼得堡公共图书馆所藏《天学集解》中,吴中明的序文后面署有“万历戊戌年”(1598年)的明确时间,据此,利玛窦南京版世界地图是1598年刊印的。因此,黄一农先生将这部《天学集解》誉为“蒐集明清天主教序跋的宝典”(黄一农:《两头蛇》,第69页),弥足珍贵。不过,对于普通的读者来说,要想阅读这部《天学集解》,并非易事。而《汇释》则收录了这部《天学集解》中的一些重要序跋,包括吴中明为利玛窦南京版世界地图所写的序。《汇释》还汇集了新近发现的几份重要文献,例如收录在《刘氏族谱》中的《利玛窦传》,其作者刘承范曾与利玛窦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根据这篇《利玛窦传》,可以知道,利玛窦绘制的第一幅中文地图名为《大瀛全图》。再如利玛窦好友徐时进撰写的《欧罗巴国记》,可以说是目前所知最早记述欧洲的中文文献,而文中的内容,则来自利玛窦的介绍。此外,浙江图书馆所藏徐光启未刊笔记《开成纪要》,不少内容也来自利玛窦的口述。《汇释》将这些珍贵的史料汇集在一起,为其他研究者提供了便利。

在《汇释》中,汤开建教授对每篇史料的作者都做了简要的考证和介绍,从而使读者很快了解该史料的形成背景及学术价值。更加重要的是,汤开建教授还广泛吸收学术界最新成果,结合中外文资料,以脚注的形式,对《汇释》中的重要人名、地名、官名、史实等进行了认真的考证,并且得出了合理的结论。例如,刘承范在《利玛窦传》中提到“香山尹徐君”。汤开建根据地方志的记载指出,这个“徐君”应为“涂君”之误,即当时的香山县令涂文奎(第5页注6)。明代福建人张维枢在《大西利西泰子传》说,利玛窦于1601年来到北京后,结识的好友中有个“少司寇王公”。意大利汉学家德礼贤曾将此人考定为王汝训。汤开建在《汇释》中写道:这个“少司寇”(即刑部尚书)不是王汝训,而是王基(号“对沧”),因为王汝训是1608年才任南京刑部右侍郎的,而王基则在1598至1604年担任南京刑部右侍郎;此外,利玛窦曾将“少司寇王公”称作tuizam,此名即“对沧”之音译(第47页注6)。在明人程百二所编的《方舆胜略》中,收录了利玛窦所绘小型世界地图的摹本。长期以来,学术界普遍认为,这幅世界地图是由冯应京刊刻的。2014年,台湾学者徐光台论证了该地图的刊刻者应当是张京元,而不是冯应京。汤开建在地方志中找到了张京元所写的一篇游记,进而分析了张京元刊刻此图的背景:在北京任户部漕运官的张京元,知道自己将要南下巡视漕运,于是请利玛窦绘制了这幅可以随身携带的小型世界地图(第110页注1)。利玛窦在用意大利文所写的信件中,多次提到一个名为Xeye(又称Scielou)的明朝官员。汤开建在《汇释》中指出,此人既不是一些学者所说的石星,也不是另一些学者所说的孙鑛,而是兵部侍郎佘立(号“乐吾”);Xeye即“佘立”之音译,Scielou乃是“乐吾”之音译(第225页注3)。如果说《汇释》所收史料为其他研究者提供了丰富的原料的话,那么,汤开建教授对这些史料所作的考释,则为其他研究者提供了推进这一研究的有力抓手。

自19世纪末开始,西方学者凭借着西文史料优势,一直主导着对利玛窦的学术研究。从20世纪末开始,中国学者在利玛窦研究中取得了越来越多的成果。《汇释》的出版,是对现有学术成果的一次总结,也为下一步的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它标志着中国学者开始在利玛窦研究中发挥主导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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