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哲学源流史》中国清代哲学之二:黄宗羲
中国清代哲学之二:黄宗羲
黄宗羲是明末清初三位大思想家中最为年长的一位。他生活的时代,风云变幻," 天崩地解" ,是中国有史以来少有的大变故。在这样的大时代中涌现出的大思想家,尤为特殊之中的特殊者。他们的人品,在火与血的洗礼中得到鉴定;他们的学问,自然也远不是那些静坐书斋皓首言经的人所能为。他们学识渊博,但不死板,涉猎广泛,但不轻浮,能言敢言,但有理念。特别的时代铸成他们特别的品性,而特别的品性又形成他们特别的文字与文风。他们的影响,在当时已然巨大,死后犹日见其强。黄宗羲的影响,直到梁启超时代,依然十分强烈。梁启超对他曾有极高的评价,以致中国学界曾将明末清初的几位思想家和法国18世纪的启蒙人物相提并论,特别是将黄宗羲比拟卢梭。这比拟固有不伦,但并非全无道理。
但是,细细品来,明末清初的各位思想家与18世纪法国启蒙人物相比,又有本质差别。虽然他们提出的某些思想也带有相当的民主成份,论其本质,仍然属于旧的思想体系,或者说,他们恰好处在新、旧时代的交合之间,虽承旧说,已出藩篱,欲成新体,根基又少。他们的时代,在他们看来,固然是" 天崩地解" ,殊不知,更大的变化还在后头,充其量,这不过是中国历史剧变的一个潮头而已。虽然这几位大师,人人有弄潮的才智,但弄潮尽管弄潮,惜乎巨大的波峰尚未到来,因而他们站得固高,尚不算太高,看得甚远犹不算太远。诚然若是,他们毕竟是在历史大变故时期出现的杰出人物,旧体制已掩不住他们的思想光辉——他们犹如东方地平线上出现的第一缕曙光。
黄宗羲出身正直的官宦人家,他祖籍浙江余姚,自幼随父在京。他虽生于末代,还算生而有幸:其父正直,其师高明,其岳父亦不同凡响。但他又生而不幸:他未及成年,他父亲便因为反对魏忠贤阉党而被处死。他小小年纪,遭此变故,创痛之深,难于意表,但他决不屈服。他18岁时,崇桢继位,朝廷政情发生变化。他仿古人除奸情势,袖铁椎、草疏,来到京城为父伸冤,并亲手杀死魏忠贤爪牙两个,朝野为之大震。魏党作恶,害人极多,伸冤图报之情,遍于朝廷内外。于是崇桢当机立断,除逆明冤,这些被害官员的子弟,痛哭于皇城,声动天地。
黄宗羲出身若此,又从父命拜刘宗周为师。少年英才,得明师而教,为他日后的发展打下良好的基础。但政治风云变幻无常,又有个人所不能力为者。农民起义军终于攻入北京,明王朝终于灭亡,清军终于入关。他和他的那一代莘莘学子,既对农民充满仇视,更对清军恨之入骨,于是毁家救亡,加入反清活动。反清武装败散之后,又东奔西走,逃避清政府的通缉。数年之间,无一时平静。但他身为一代学人,毁家亦不忘学,逃亡也不忘学。直到50多岁时,才总算安定下来,并于58岁时在浙江复兴他恩师的证人书院,讲学授徒,终成清初一大学派。
他培养的弟子很多,成才人物尤为不少,如万斯同,万斯大、仇兆鳌、李果堂、郑梁、陈訏皆出于黄门。黄宗羲生当乱世,但有志于学,勤家忘家,学、志相济。
他1610年生,1695年谢世,享年85岁。他自己总结一生经历,《自题》其事曰:" 初锢之为党人,继指之为游侠,终厕之于儒林。其为人也,盖三变而至今。"他一生虽有如此剧烈的三变,但其人其志,未曾改也。
黄宗羲作为一代学人,一生著述极丰,其文章总量达2000万字,尤其他的《明儒学案》和《明夷待访录》二书,影响更加深远。《明儒学案》实际上是一部明代思想吏,而且其内容,其方法,其收集资料之细,其见解之精,都超越前贤,独成一体。《明儒学案》之外,他还写了《宋元学案》,但未能完稿,由他的学生递补而成。
黄宗羲在思想方面留给后人最重要的遗产,是他的《明夷待访录》。此书篇幅不长,但用力甚多,书中新知新奇,比比皆是。比如,他的重商思想,货币见解,在与他同时的学说著作中,可算凤毛麟角,虽然语焉未详,意义自在。他反对迷信,重视科学,也足为世人表率。但他的最大贡献,还在于他的君权理念。他的君权论不唯影响久远,且有石破天惊之感。
他主张" 天下为主,君为客" ,以为" 人臣之责,为天下,非为君也,为万民,非为一姓也" ,主张" 有治法而后有治人" ,认为" 天子之所是未必是,天子之所非未必非" ,认为臣是" 君之师友" ,不是" 君之仆役" ,认为" 君之与臣,名异而实同"。他的这些思想,不但十分大胆,而且远逾前人。他将朝廷与天下区分开来,从根本上否定了天命之说。其意若曰:你能对天下人有益,你做皇帝。否则,皇帝就该另请高明。他认为君臣名异实同,打击的正是封建文化赖以维系的" 三纲五常"。而" 三纲五常" 至少自汉武帝以来,乃是中国封建文化赖以生存的精神支柱,其意义绝不下于《圣经》之在中世纪神学系统中的地位。黄宗羲兴新学先论君权,可谓"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黄宗羲没有系统的哲学著作。他的哲学思想,以气为本,大体没有超过前人规范。但他对宋明理学的空疏不切实际的弊端,却有颇具见地的批评。
黄宗羲在哲学史上的地位常常不如顾炎武,尤其不如王夫之来得更有气氛,其原因大约与此有关。
黄宗羲固有创见如斯,但他虽极言" 法治" 而未能真识其法,虽有新的君权观念,但未及西方近代意义上的民主之见。他反对以农为本,看到旧的土地私有制的种种弊端,但他的医治方法却与历史的走向不甚合拍,他因为找不到切实可行的好办法,只好想到" 井田制" 上去了。如此等等,都说明他是一位新旧时代大转变时期的过渡人物。他的思想发端于新旧之界,亦在明昧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