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记忆-奇谈(尾声)
更有趣的是,这样一个接受过高等教育的牙科医生,却对性力派巫术,这样一种既违反现代科学知识,又与锡克教一神论信仰相矛盾的迷信深信不疑。闲谈间,他突然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对我说,他的“脉轮”已升至肚脐。我立刻识别出,这是一种名为“昆达里尼”修行秘术。他大吃一惊,之后便和我这异国知音高谈阔论起来。
昆达里尼和古老的性力崇拜密切相关,是和中医、气功类似的实践指南,又带有不少巫医的迷信成分。昆达里尼修行者通过“行气”、“引导”、冥想和禅定,将“脉轮”沿着“经络”逐步提升,脉轮每提升一个层级,便可以得到某些益处,甚至超能力。他自豪的说,当脉轮升至头顶,他将全知全能,通晓所有语言,变得比我更有学问了。作为一个无神论工程师,我宁愿相信现代科学,但如果将巫术和迷信视为一种历史文化现象,我则有些兴趣盎然了。
我抓住时机问道:“大多数中国人是无神论者,我也是。我虽然痴迷于宗教文化,但我是个工程师,我在大学里接受的现代科学教育告诉我,世界上是没有奇迹和超能力的。我更愿意相信知识的力量。你是牙医,你不觉得昆达里尼和你所受的医科教育相互矛盾么?”
他有些生气的反驳道:“现代科学无法证伪昆达里尼的实践。”话才出口,他似乎又自知辩驳有些无力,于是试图岔开话题:“现在正值大壶节啊,印度最盛大的节日,伟大的阿格霍利们齐聚一堂,非常壮观。你们会去瓦拉纳希么?”阿格霍拉和昆达里尼都属于性力崇拜的古老信仰,二者的关系像是硬币的两面。昆达里尼宣扬通过灵修提升自身能力,而阿格霍拉则妄图通过恐怖的苦行获得咒术,以其灵魂、业力和轮回的理论影响世界。阿格霍利则是阿格霍拉的术士们。他们赤身裸体,以尸灰、白垩、赭石和菩提子装点自己。他们蓄须蓄发,故意将长须和长发打理的奇异惊悚。他们的苦行匪夷所思,例如将手举过头顶,或单腿站立,坚持数年,直到肢体坏死。他们口才了得,为前来拜谒的信徒答疑解难,可谓是口吐莲花。是的,我们正打算前往瓦拉纳希,去看一看这大壶节的奇景。
锡克教牙医压低声音,一本正经的叮嘱我,好似生怕被别人偷听了去:“你们最好离他们远点儿,若不小心说错了话,他们只需动一动嘴巴,就能取你们性命,十分危险!”我也装出一副神秘的样子,压低声音和他说到:“不瞒你说,我是一名拳击手,我的拳头比咒语要管用的多。”夜深了,看得出他有些不快,我们各自铺好床铺,双双去见各自的周公了。
奈保尔说过,印度学习了现代的技术,却将智识遗留在了远古的丛林中。从印度河文明过渡到雅利安文明开始,印度便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外族征服,进入印度次大陆的外来民族,为了统治如此广大的土地,不得不将自己的文化主动投入印度文明的大熔炉里。在大航海时代的大帆船靠港之前,印度文明已经经历了两千年的演化。然而在长达几个世纪的殖民时期,文艺复兴以来的现代化思想却将自己独立于印度文明之外,将愚昧与贫穷的标签付给这个古老的文明。再学习了民族和国家这样的概念之后,为了取得名为“印度”的自我身份认同,印度以一种过度纵欲的方式,藏身于这些标签背后,执拗的秉承着那与时代脱节的古老智识。而新中国在建立之前旧帝制便早已被推翻,人、社会和意识形态,都与帝国时代的旧荣光分离开来,建国以后又经历了破四旧和文化大革命等一系列政治事件,这一切褒贬不一,看似荒诞,却切实的帮我们丢下了历史的包袱,师夷长技,与时俱进,逐渐跟上了时代的步伐。无神保佑新时代的中国人,认识到世间绝无永恒,我们只有通过不辍的行动,弥补不足,发扬优势。也许在过程中,我们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也丢失掉了许多传统精神,但毕竟有句古话:“自助者,天佑之。”
我的队友早已睡熟,她是一个聪明美丽的丰满女孩,爱说爱笑,乐观机智,每天带来无尽的欢笑,使得印度略显艰辛的旅途竟也充满了轻松愉悦的气氛。第二天,我们将到阿格拉,将在日出时分,看见那薄纱似的晨雾,缓缓笼罩洁白无瑕的泰姬陵,自然的赠礼竟要将地上的丰碑化作天上的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