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难舍望江楼
最是难舍望江楼
啊哈!有钱人在望江楼嗑瓜子饮酒,没钱人在街上行走哇…
从小听民间艺人说书,开场白往往就是这句话。尽管那时不知道望江楼是什么,它在哪里,但充满着憧憬和向往:那是一个有钱人去的,好多好吃好喝的好地方。
稍大才知道,望江楼在津市,离我住的澧县县城约20里地,是个繁华热闹城市。
读中学后,在节假日去过几趟津市,都是走路去的。那时澧县到津市一天只有两趟班车,三毛钱的车费对我们来讲太奢侈了,所以来回都是步行。在公路上碰到运货的马车,求情后或许可搭个便车,后来人大了胆也肥了,扒过拖拉机、卡车,很有成就感的。
北有沙市,南有津市,是那个年代的流行语,津市沿澧水两岸而建,是个水道交通枢纽,几百年的货物集散地,因此又叫"津市大码头",人称“小南京”。
"舢胪蚁集,商贾云臻,连阁千重,炊烟万户。"就是古人对津市的绝妙写照。
望江楼就坐落在澧水河畔的码头岸边,登楼极目远眺,水上樯桅如林,百帆待发,渡船如鲫,汽笛和鸣,岸上建筑错落有致,商楼鳞次栉比,百年江景如梦似画,令人叹为观止。
望江楼建于1959年,最有名是它大门的楹联:饮武陵酒,品鹤峰茶,望皇姑秀色,听江水涛声,九澧名楼今胜昔;吟太白诗,诵东坡赋,招屈子忠魂,忆贺龙壮举,千秋佳话慨而慷。"
真正一睹望江楼的风采,已是几年之后了。
1972年,我高中毕业,几个同学约好专门去津市玩玩,参观一下当时湘北地区最高级的津市百货大楼,再看场电影。走出百货大楼就是轮渡码头,人群熙熙攘攘,接踵而至,再向左边一看,望江楼三个大字赫然入目。
啊,这就是传说中的望江楼!管他有钱没钱,进去看看又不犯法。于是我们麻起胆子,人生第一次走进了望江楼。
刚进门,口水就涌出来了,我的妈呀,实在是太香啦!现在隐约仍能记得那个味道。望江楼有好几层,一楼是冰厂,各种冰饮品种很多,从几分钱一杯的甜冰水、桔子汁,到一毛左右的绿豆沙、冰甜酒和麦乳精,最贵的就是冰莲子,是三角一碗。二楼是茶室,以中老年人为主,喝的都是盖碗茶,辅以小碟瓜子花生点心之类。三楼是小吃饮食,望江楼名扬千里好吃的东西都在这里:三鲜面、牛肉粉,肉包、汤包,锅贴、蒸饺…令人目不暇接,垂涎欲滴。再往上才是正式吃炒菜,炖钵子的餐厅,各种各样钵子随客人需要,再配上炭火炉子。依稀记得杂烩钵是一元一个,甲鱼钵是一块五。
望江楼里人声鼎沸,盅碗叮铛,热气腾腾,香味扑面。终于见到了打书匠所描绘的"有钱人在望江楼嗑瓜子饮酒…"的真实场景!
楼上楼下走了一遭,口水不知呑了多少,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我们一核计,既然来了,不能白跑,总得吃点。干脆,不看电影了,省下钱来每人吃了碗一毛八的肉丝面,虽只半饱,却品赏到了传说中的人间美味。
翌年,我们这届高中毕业生全部下放到七里湖柴山管理所(现为澧县芦苇总场),成为了光荣的上山下乡知识青年。
芦苇场地处澧水下游,洞庭之滨。澧水流入洞庭湖形成了许多支流港汊,冲积出大片的滩涂河洲,形成了一望无涯的芦苇荡,我们就在这片广阔天地里炼红心。
津市,就是我们从老家到农场去的必经之地。冬去春来,时光荏苒,一年总有几回途经津市,逛逛街,闹闹事,看看电影,当然少不了去望江楼打打牙祭。
我们下放的是国营农场,每月有8元津贴,在当时8元可不是个小数目,偶尔在望江楼解解馋完全不是问题,当然也只能吃个包子面条什么的,不敢奢望吃点菜。
芦苇场每逢秋冬之交时是最忙的收割季节,几乎全县的农民都会聚集在这里砍芦苇,打包成大捆的芦苇像一座座小山似的,整齐地堆码在河洲之上,等待着全国各大造纸厂的铁驳轮来把它们拖走。芦苇可是造纸的上等原材料,也是我们县里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所以小小的芦苇场居然是县财政局直管的单位,可见我们下放到这里是沾了光的,小日子过得还真不错,至少饭能吃饱,还有些小钱花,使得下放到纯农村的其他知青们对我们羡慕不已。
在这收获的季节,我们把芦苇顶端的穗须剪下来,扎成扫帚,挑到津市去卖。这种芦苇笤帚是当时最好的扫把,好看又耐用,小的扫床扫灶,大的扫地,很受欢迎。每年到街上卖扫帚也是美差,因为可以到津市大码头玩玩,多好的活呀。
有次终于轮到我们五个哥们了,卖完了扫把,天色尚早,商量着在哪吃晚饭的事,我说每次在望江楼都吃的些小饮食,今天要不吃个点菜?大家一拍即合,来到望江楼炒了几个菜,饱餐一顿,算是了却心愿,好歹也是在望江楼作古正经下过馆子的人了。结帐时总共三块五,每人摊了七毛钱。
回到场里,自然忍不住向哥们姐们炫耀一番,谁知闯下了大祸。
先是被积极分子举报,说我们大吃大喝,铺张浪费。接着查我们吃饭的三块五是不是贪污的扫把钱,这可是犯罪行为。经过再三算帐,卖扫帚的钱分文不差。可还是召开了全场大会,对我们的资产阶级享乐主义思想进行了批评教育。什么大手大脚,大吃大喝,没有劳动人民的思想感情,只知道个人享受,不知道节约和艰苦奋斗的重要性等等,不一而足。副场长最后上纲上线,作了总结性发言: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劳苦受难大众吃不饱、穿不暖,等待着我们去解放,你们却在大吃大喝,有没有阶级感情?有没有全局观念啊?有几个小钱不知道勤俭节约,吃点就算了,居然还去吃上了望江楼!"
会后,副场长又和我们促膝夜谈:哎,年轻嘛,也不能怪你们,我在上海当兵时,到国际饭店吃过酒席,一顿饭花了80多块呢,望江楼算个么的唦!他一走,我们七嘴八舌议论开了,都认为副场长是吹牛逼的。
1978年秋天,我考上了复旦大学,临行前洋气了一把,在望江楼请了大客,吃的是最高档的酒席。
我们款款上楼,十多人在最大的圆桌前坐定,大叫点菜点菜!服务员过来问道:吃合菜还是点菜?我楞住了,问她,什么是合菜?她说合菜就是包桌,我们配好的,最贵的是十元一桌,还有八元的和六元的,点菜就是你们按菜谱叫,便宜些。我高声吆喝着:搞最贵的,来一桌十块的合菜!
饕餮一顿,十几个年轻力壮的哥姐硬是没有把这桌和菜吃完。
半个世纪一晃而过,我们已是年近花甲,儿时的望江楼已从鼎盛湘鄂到人去楼空,今日已是不复存在,赫赫大名的望江楼变成了津市一房地产小区的名字。望江楼有前世已无今生,令人扼腕嘘吁,但心中的望江楼是永远挥之不去的记忆……
附:望江楼简历:
1936年新码头大火,新合楼迁往大观楼旧址营业,1952年新合楼易名"劳动食堂",1959年,新合楼被拆,建望江楼,为津市第一楼,独领风骚五十年。2006年,望江楼被拆。从此,澧州再无望江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