努尔哈赤是如何将松散的女真部落打造为八旗铁骑的
作者:李梦阳
军队的战斗力,无怪乎军事纪律、组织度、战术、武器、兵员素质,再加上将领的指挥能力和整个军队体系的后勤保障能力,此外就是天时地利人和了。
天时地利人和、将领水平通常只能具体案例具体分析,战术也不是一成不变,没有什么最优秀的战术,只有最适合的战术,这里我就不谈这些方面了。因为介绍八旗制度的论文、专著太多了,要讲也只需要复制粘贴就够了,八旗制度也就不讲了。我只打算讲一下清初八旗的军事纪律和组织度及训练,正是从努尔哈赤开始建立的强有力的军事纪律配以严酷的奖惩制度约束下,松散的建州女真部落才成为一只善战的军队。
要明白一点,努尔哈赤创建的军队不是一开始就厉害,而是一个依靠建立军事组织、依靠训练、依靠不断强化的军纪做到令行禁止不断升级的军队。
努尔哈赤1583年起事时,他所领导的部落根本谈不上什么精锐,不过是凭借个人勇武古惑仔打群架的水平。
例如玛尔墩之战:“太祖为刚哈鄯复仇,率兵四百往攻纳木张、沙木张,内申、湾吉干。直抵马儿墩山下,见山势陡峻,乃以战车三辆并进,路渐隘,一车前进,二车随之。将近城下,路愈隘,令三车前后联络上攻。城上飞石击之,复用木撞其车,前车被摧,后车相继,二车俱坏,众皆蔽身于一车之后,缩首不能上攻。太祖奋勇当前,距城丈许,乃蔽于木桩后射一矢,正中内申之面,直贯其耳,复射四人,俱仆,城上兵皆却”[1]
老奴率400人携战车出征,众人缩在战车后被敌人用飞石滚木所阻,他手下的士兵“众皆蔽身于一车之后,缩首不能上攻”,明显怂了。于是老奴不得不展现自己的精准弓术,单人破敌,让他的400兵力沦为摇旗呐喊之众。当然,对面显然也是菜鸡,才被射了5人就缩了。
这类记录在早期很多,界藩寨之战,攻鄂勒珲城、攻兆隹城等都是类似,往往杀死敌人个位数,对手就溃败了,还经常是老奴只带几十人就轻松打败越10倍以上的敌人。虽然按照清史料的尿性多半是吹水夸大敌人的数量,但也显示早期老奴的战斗还只是村战水准。
最搞笑是1585年4月老奴率马步兵五百征哲陈部,因为路遇大水,老奴就将众人遣回,只带“绵甲五十人铁甲三十人”进攻。敌军'有嘉哈部长苏库赉呼密令人报与托漠河章隹巴尔达萨尔浒界藩五城知之遂合兵一处',老奴布置的后哨见敌人来犯,却没有及时将军情报给老奴。老奴被敌军打了个措手不及,见敌兵800列阵,老奴身边众人又怂了,为什么要说又? 于是老奴哇哇大怒,只“率弟穆尔哈齐并二家人延布禄武凌噶四人”下马直插敌阵开无双怒砍二十多人,将八百敌军击溃。
这剧本简直堪比抗日神剧。
由以上示例我们可以看到,早期老奴之兵那真是即怂又怯,完全靠着老奴开无双刷人头,安排个后哨的任务都不能很好完成,只有摇旗呐喊的能力。至于老奴的对手女真各寨就更是菜鸡一片,能轻松被老奴怒刷人头经常出现伤亡个位数就溃败,说好的女真不可敌,天生勇士呢?
那么什么时候老奴开始令行禁止,将其所部变成一只善战精兵而不是只能靠自己拼老命单刀刷无双呢?
李朝《宣祖实录》1589年有这样的一条记载“老乙可赤(努尔哈赤)则自中称王,其弟则称船将,多造弓矢等物。分其军四运:一曰环刀军,二曰铁鎚军,三曰串赤军,四曰能射军,问闲练习,胁制群胡,从令者馈酒,违令者斩头”。
短短一条记载为我们提供了这样的信息:
1:老奴已经建立起基本的军事组织架构,并区分了不同兵种,如能射军显然是擅长弓矢的士兵为主,其余三军虽不明作用,但从名字也能推断为近战兵力。
2:军事纪律赏罚条例已经建立,有功听从指挥的赏,不听指挥的砍头。
3:日常已经开始施行军事训练“问闲练习”。
可以说,早于1589年,老奴即已将松散的部落成功转型为带有政权性质的军事组织,打群架的古惑仔升级为军队了。
查《武皇帝实录》1587年,老奴在苏子河畔建佛阿拉城,并“定国政,凡作乱窃盗欺诈悉行严禁”,建立基本的法律,可以推断正是这一年,随着老奴建城定国政,其军事组织也初俱规模,如滕绍箴即在《努尔哈赤时期牛录考》一文中认为牛录制度的正式确立即发生在1587年。牛录为后来满洲八旗的基本组织,在八旗建立之后每300人为一牛录,牛录额真为牛录的首领,对牛录内不仅负有催种田亩等社会管理职责,更有带兵作战,组织日常训练,整备军器的责任。
但是此时虽老奴确立了牛录组织并颁下军纪条令,初步将女真转变为军队,但要将不断扩大的女真部众训练为精锐之兵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如1589年老奴攻打赵家城酋长宁谷钦章京,“其城将陷,我兵少懈,四出掳掠牲畜财物,喧哗争夺。太祖见之,解甲与大将奈虎曰:“我兵争此微物,恐自相残害,尔往谕禁之。”奈虎至,不禁人之掳掠,亦随众掠之。”,老奴发现士兵懈怠开始掠夺财物,派大将制止这种乱象,却不想他的大将奈虎不仅不禁,也跟着一起抢财物,显然在这个时间段,老奴还尚未真正做到令行禁止。
即便如此,初俱规模的军队组织仍然在兵力劣势之下于1593年在古勒山大败叶赫、哈达、乌拉、辉发、蒙古科尔沁等九部联军的3万乌合之众,可见这就是有组织有纪律有训练的专业军队与无组织无纪律的乌合之众的区别。
到了1595年,朝鲜出使老奴处,老奴麾下已有万名,其弟五千余,“而常时习阵千余名,各持战马著甲,城外十里许练兵”[2]同年,又记载“看得奴儿哈赤及伊弟速儿哈赤同坐一城,方调到各方鞑子,日逐出城操练,又广拘达匠打造弓箭等器”[3],可见老奴已经将军事训练做到了每日。一方面说明老奴抓军事训练越来越紧,另一方面说明此时建州社会生产力足以供养一批脱产的职业士兵才能做到每日训练。
正因为如此,老奴之军才能在数年间从怯懦怂包,令不行禁不止,成长为一直善战之军。其成果就如朝鲜人所记那样“老乙可赤副将领骑兵三千余名,整立道下,或带弓矢,或持枪杖,步军六千余名,成三行列立。相公进迫阵前,有一骑不意高声,骑军整立不动,而相公一行及我国人等惊惶失色,胡人拍手大笑。”
三千骑兵六千步兵能整立道下列队迎接朝鲜使者,当朝鲜人所骑之马受惊时,老奴骑兵居然能“整立不动”,其训练的效果可想而知,可想象之可怖。
正因为如此,相对于迟钝的明朝,朝鲜更早早就判断努尔哈赤将成为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更将无法钳制。此后老奴东征西讨,不断将女真各部统一到自己旗下,凭借已俱规模的军队,所战无往而不利。想想也正常,老奴领导的建州女真已经成为一只有组织度,有坚强纪律约束的职业军队,而对手还是散兵游勇似的只有蛮力的部落,如何能不胜?
至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八旗建立,《满文老档》详细记载了老奴所设军令、纪律、基本战术、赏罚等条:
“聪睿恭敬汗凡行军出猎,法令森严,不得喧哗作声。曰:“行军喧哗出声,敌必知觉;出猎喧哗出声,山谷应,兽必逸。”每赴各地,皆先论今众兵记之,编五牛录为一队,行则一路,止则一处,依次而下,战则攻一处。披长厚甲昔,执长矛及长柄大刀战於前,披轻网甲者持弓箭从后射之。所选精兵骑马立於他处观之,见有不胜,相机助战。故每战皆能取胜。迄今行猎,一牛录人仍给箭一枝而行之。汗曰:“夫一牛录人若行一路,则某牛录人,直至返家,仍不能行於围底。著以十牛录合之给箭一枝而行。如此,则每遇行猎,一牛录人,得进围底二三次。该十牛录之人,若不行一路,或有一二人逃离本队,与他牛录人行於围底,则罪之矣。视其获罪者,若系有财者,则准其赎罪,以所罚牧与拿获者。若系不能赎罪者,则杖其身以抵罪。设四大臣,以察其给一枝箭之十牛录人。此四大臣若不察所管十牛录人,致使进入他牛录地方行走,或使他牛录人进入所管十牛录地方行走,或此四大臣自身乱行,皆治其罪,即夺其乘骑,给拿获者。若见野兽出,勿入围场内追之,无论奔向何人,务由各自所立之处迎射之。兽出围场外,再追赶拦截射之。若入围场拦截,则围猎者自家中出来,皆欲射杀野兽,否则何由至此?何人不欲有所猎获?若不各行所任,肆意入围拦射,则马快者将野兽拦截而获,而马劣者及安分守己者,尚有何所猎获?故令其以射杀之兽肉偿之。见有伏虎,毋得惊动,应呼告众人,若地势有利,则众人围而杀之,若地势不利,则弃之而去。见虎起身奔跑,勿令歇息,遇即追射之。至熊及四岁公野猪,先射者能射死则已,傥若不能,则求所遇者协同杀之,其兽肉与同杀者平分。若因贫肉而拒绝,所遇者助杀,又不能杀其能及野猪,以致使脱逃时,则命赔偿其脱逃野兽之肉。凡有被射伤之大野兽逃出,无论何人遇之而杀死时,乃应告射伤之主,其兽肉,由追杀者尽取之。”夫英明汗素好行军找猎,故治军治猎,制定法令,自不必赘述。凡行军打猎,於夜宿之地,冬则立栅,夏则掘豪。牧马於栅壕之内,在外击刁斗、传角头箭以巡更,使人马皆不逃散,次日晨招之即来,不受找寻之累。虽降服诸申国,得以太平,仍不忘谨慎之心。每出家围猎时,无论何往,皆携甲胄、枪、长柄大刀、箭等兵器。”[4]
其法令森严,对以上全文做一简单分析:
1 作战原则:“行则一路,止则一处,依次而下,战则攻一处。”确立每5牛录为单位集中兵力作战之原则。
2 战术:“披长厚甲昔,执长矛及长柄大刀战於前,披轻网甲者持弓箭从后射之。所选精兵骑马立於他处观之,见有不胜,相机助战。”,以披重甲步军为前锋,持长兵作战,为轻甲弓手遮蔽,让弓箭手可以靠近敌军射击,而精锐骑兵则在后压阵,相机而动,或冲突或骑射包抄。
3 纪律:行猎之时,实际也为作战方式,以10牛录为一路围猎,若有掉队逃离、或未随本牛录行动,即受惩罚。
4 赏罚:“视其获罪者,若系有财者,则准其赎罪,以所罚牧与拿获者。若系不能赎罪者,则杖其身以抵罪”。设“四大臣”行驶监察之权,但如果四大臣不能很好履职,则“皆治其罪,即夺其乘骑,给拿获者。”
5 分配战利品“凡有被射伤之大野兽逃出,无论何人遇之而杀死时,乃应告射伤之主,其兽肉,由追杀者尽取之。”
6 立营寨“凡行军打猎,於夜宿之地,冬则立栅,夏则掘豪。牧马於栅壕之内,在外击刁斗、传角头箭以巡更,使人马皆不逃散,次日晨招之即来,不受找寻之累。”
7“每出家围猎时,无论何往,皆携甲胄、枪、长柄大刀、箭等兵器。”以行猎而练兵,坚持不懈
自此,八旗铁骑军力已成,朝鲜人哀叹:“老酋新鏖忽贼,驱于如许,北婚蒙古,万里连兵,以天下之精力,似难得剿矣”[5]
这时,老奴的对手明朝众将众臣,大多人对女真的认识还停留在成化年间被明军一战而屠的印象里……所以就有了萨尔浒之战。
参考
^武皇帝实录
^宣祖实录卷69
^宣祖实录卷71
^满文老档
^光海君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