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寿小小说:给“那边”的父亲买衣
给“那边”的父亲买衣
王永寿
苏条根早晨起床，懵懵懂懂走到厅外，天已经全亮了，山景明净，朝霞已经漂成了素净的白色，云海变幻，荡谲无涯，对面的好几重山，在晨光中幻化出奇异的色彩来。他连打哈欠，打过之后歪着头，不像在欣赏晨景，眼神里弥漫着胆怯，倒退一步，摇了摇头后，连叹三声，又拍了两下脑门，嘀咕道，咋又做这样的梦呢？连做了好几个晚上，难道、难道……
他老婆从门前的水井提了桶水，经过他身边，见他傻乎乎自言自语，停下脚步，放下水桶，问，条根，大清早的，不去刨地，误了好春光，叨个啥呢？
苏条根睨了一眼老婆，又叹了一口气，头伸到老婆耳边，压低声音道，春兰，你说怪不怪哩！咱去世十九年的爹，连续三个晚上，托我之梦，说他没衣穿，哭丧着脸哀求我替他买几套新衣，第一个晚上，我没搭理他，第二个晚上又做这样的梦，我没回应，昨晚又梦见老爹向我哀求买新衣，
她老婆眉一皱，目光戳着苏条根，很快便游弋开去，不咸不淡地说，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说罢提着一桶水进屋了，几只老母鸡随着她身后，咯咯地叫，可能饿了向主人争吃的。
苏条根一人愣在门外，抓头挠腮又叨着，做一个晚上倒没啥，连续3个晚上同样的梦，太不可思议了，我白天就没想过爹，都已故世了十九年，哪会想？
苏条根叨完，愁闷悬在脸上，拽得眼角都耷拉下来，摇了摇头迈着沉重的脚步回屋。
苏条根的父亲死时，家里着实困难，连买寿材的钱，也是借的，所以，寿衣也就没做， 还是一身旧衣上路。
苏条根觉得，连做三个晚上这样的梦，可能世上没有几个人，若不是老爹在那边日子过得艰难，不会托儿之梦，爹在世时，有啥难处，往肚里咽，从不张口，一个人承受，这么接连不断出现在我梦里，这事不能马虎，清明节快到了，得进城到寿衣店替爹选几套像样的衣服。不能让他在那边还是个寒酸样，受人歧视。主意已定，他决定进城。
路上，苏条根在想，是给爹买西服，还是夹克衫呢？他觉得，夹克衫普通，彰显不出高贵的身份，若是西服，再加条领带，那穿在高大的老爹身上，必受他身边的人尊敬与刮目相看，便觉得买西服好，决定买西服，让老爹好好风光一番，主意拿定后，他的微笑满脸荡漾。
苏条根走进寿衣店，眼珠子在琳琅满目的寿衣上扫来睃去，最后目光定格在两套西服上，一款黑色，一款灰色，还要了两件一白一灰的衬衣与两条一红一蓝的领带。
店老板提醒他，咱阳间时兴找情人，那边也一样，给你爹捎个情人去，让老爷子也赶回时髦。
苏条根的眉宇几乎被兴奋崩开，说，这个主意好。但很快脸又阴了下来，说，我爹老实把交人，不嗜这个。
店老板压低声音，诡谲地说，大凡男人，有几个不喜这一口？你见着优雅知性，风姿绰越，性感扑面而来的女人，能不心动吗？
苏条根被店老板的话像点到了穴位，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店老板的脸，打开有尺的微笑，接着说，是男人，只要生理正常，都有这个喜好，28元，少抽一包中档的香烟，能给你老爹带去无限的双重享受，说不定托梦感激你呢。
苏条根的脸上，一道笑意鲜明而慌张地跑过，手指着那个纸糊的靓妞说，那就要一个。
店老板递给苏条根一支烟，说，这就对了，孝子一个。
苏条根嘴里刁着一根烟，不时从鼻孔冲出两道青烟，左手拎着包装精致的寿衣，右手拎着一个纸美人，走出寿衣店，内心的激动从脸上溢了出来，好像真做了孝顺之子，一路哼着小调，半道，他把美人藏在山坳的山洞里，烧时再来取，这儿离父亲的坟地才几步之遥，若带回老婆问起缘由，准大骂自已一肚子坏水，想把老爹也往邪道里推。
清明那天，苏条根早早来到老爹的坟地，把放在山洞的美人取来，先叠好纸钱，寿衣、美人放在纸钱之上，点上火，苏条根开始念叨了，爹，你托儿之梦，说没衣穿，儿今天给你送来了，穿上，晚上再托个梦，让儿看看合身不合身，气派不气派，一定要系上领带，咱要阔就彻底的阔，告诉你，儿还给你物色了个大美人做情人，挺靓的，别不好意思，告诉你，儿也有情人，是村东的孙家林媳妇，我俩好着呢！爹，这事千万别让妈知道，妈脾气暴，会跟你没完。儿这几年创业，种瓜养猪发达了，多亏党的富民政策，不再是以前那个穷酸样了，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儿准给你捎来。
烧完纸钱及寿衣、美人，苏条根舒了一口气，点燃一支香烟，一路吐着烟圈回到家里。
第二天早上，苏条根起来蔫头耷脑走出堂屋，坐在门前一块大青石板上，直抽闷烟。
老婆过来问他为何大清早这般没精打彩。
苏条根直叹气，那副沮丧样，像遭了人生的大劫，叹过气之后，对老婆说，昨晚又梦到爹了，爹狠狠骂了我一顿，说我脑子进水了，老侬家能穿那种衣吗？真穿出去让他丢人，说他的日子还很艰难，能有粗布衣穿就不错了，爹在生苦，到了那边还是苦，爹说我给他的钱，除交了各种赋税，日子就不好过了，说还是人间好，都奔小康了，吃穿不用愁，上了六十岁，还有老侬钱领。
其实，他爹是大骂他给他捎去了个女人，苏条根只字不提，怕他老婆骂他脑子里尽是歪歪道道。
苏条根叨着叨着，舌条就不听使换，嘴噏动着，发不出声音，额冒大汗，脸色煞白，慢慢倒下。
老婆见着苏条根倏然的情形，号啕大哭起来，惊得门前那棵大槐树上的鸟儿砉地飞向天空。门口的两条大黑狗也狂吠起来，使他家气氛让人毛骨悚然，邻居都拥向他家。
120救护车赶到，医务人员速即用担架把他抬上了车，车子拉着警报疾驰而去。
经诊断，苏条根严重神经衰弱，会出现失眠、多梦、呕吐、冒汗，打几瓶氨基酸就没事了，回家增加些营养，别过度劳累，少抽烟，多休息。
苏条根躺在病床上不多时，梦话就开始了，不停地喊，爹爹爹，你别发火呀！爹！不要情人那就不要，儿本想让你的生活过得有点色彩，才……才……儿知道错了，那边不兴这个，那你就把她当干女儿，在生，你不是因为没有女儿老叹气，这回，就算儿给你送来的是闺女，千万别再凶我了，爹呀！我原以为买西服让你穿着体面点，没想到你老还是那么固执，爹，我这就去给你再买，买粗布衣，老装式，开斜襟的那种……说着、说着，就醒了，一骨碌坐起，嘴还叨着，去买、去买、去买粗布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