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乡就说老家话!
我有个习惯,在外地的时候说一口普通话——当然带有些许的口音,一般人听不出来,唯一有一次跟央视的一个栏目制片聊天,他听出我是西北口音——而一旦回到家乡,我就立即转换为地道的陕西关中方言。我的陕西话说得咋样呢?那简直是土得掉渣,甚至带着关中大地泥土的芬芳味道。尽管有二十年在外地流浪的经验,我的关中方言竟然能停留在二十年前的水准,以至于很多老家乡党都已经淡忘的土话,我竟然张口就来,让他们颇为吃惊。
我经常在从老家到外地的列车上遇到一些陕西乡党,他们都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一旦到了火车上,他的买卖就忙起来了。各种打电话,给张总李总王总赵总,反正电话里有的人挨个儿打一遍,一口地道的带着浓浓陕西关中口音的普通话——我当然是据此判断出他是我的乡党(陕西人把老乡称作乡党,这也是一个很古老的词汇)——而且在他的电话里,买卖一般都做得很大,不是炒钢材,就是承包了个大工程,几千万上亿的各种大项目,就在高铁二等座上稳稳拿下来了!本来那点破事发几条微信就能说明白,偏偏要打电话,为了一个已经说完的事给八个人打,然后从头再来一遍。
那一口腔是绝对的普通话的音调,却完全是陕西话的口音,听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比如他用普通话的发音说:“小赵他能弄了怂!全是我个人弄成的。这次的事情咥了大活路了!你以为伙计是给你谝闲(音'韩’)椽哩?一般人我都不给他说。事情确实弄美了……”郑卫东老师现场表演“凉皮”“饸络”和“搅团”的既视感。
我在外地上大学的时候赶上第一次回家,老妈就跟我说:“回来之后就不要摆你那两声官话腔了,就说咱陕西话!”她还跟我说过一个在我们当地流传甚广的笑话:有个在县城读书的娃,周末放假回了村里了,在地里对着庄稼发表感慨:“白(音“陪”)花花,绿(音“溜”叶叶,黑杆杆,这是啥呀!”让他大(爸)一听就上火了,他大也是个火爆脾气,追上来就一顿打,一边打一边骂:“我叫你狗日的给我撇凉腔!”这娃被打急了,用家乡话吼了一嗓子:“哎呀好我大哩!你还要把我打死在这荞麦地里哩!”这一顿打得很有成就,更有纪念意义,不仅让一个装模作样的后生娃说回了方言,还让他认识了这“白(音“陪”)花花,绿(音“溜”叶叶,黑杆杆”的庄稼叫作“荞麦”!
在家乡说老家话,能迅速拉近与家乡父老的距离,而说普通话,则适得其反,迅速拉大与家乡父老的距离。一口普通话说出去,在以老家话为“强势语言”的老家,足以让家乡父老们捂着鼻子心说“酸”,甚至嗤之以鼻,连搭理你都嫌麻烦。
普通话是基于交流层面的一种统一语言,并非一种方言,当然会以北方方言为基础。想对比方言来说,普通话词汇和语句不如方言丰富,文化内涵也不如方言深厚,在各地更不够接地气,不具备在各地存在的强大生命力。
有笑话说,一个宿舍八个人,只要有一个东北人,其他七个也会变成东北人,这是东北方言的优势——幽默、风趣、接地气。而历史上也不乏这样的事情。南北朝时期的南齐有个南昌人叫胡谐之,齐武帝打算给他介绍一门亲事,然而人家却嫌胡谐之口音重,不会说官话。于是齐武帝派了四五个宫人去他家传授官话。结果没过多久,这些宫人都讲起了地道流利的南昌方言。
方言是全国各地民风民俗的最重要的组成部分,是一个地方最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有着不可再生性和不可替代性。方言本身具有非常丰富的历史人文精神的积淀,其中保存着的丰富的历史人文元素,是中华文化渊源流长的见证和浓缩。
普通话的不断势强,是人们活动范围扩大导致的,更是推广普通话运动的有效成果。但是官方推广普通话,并没有要摒弃方言。只是我们在操作的时候,往往矫枉过正。很多人觉得,让孩子从小说普通话“很时尚”“很高雅”“很拉风”,而说方言则“老土”“没品味”“很low”……在这种认知之下,让普通话出现了“一家独大”、各地方言渐渐式微的局面,很多00后、10后不会说方言了,但这并不能说明方言不具有生命力,也不能说明方言比普通话“低普通话一等”。我们如今要探索古音,大部分时候必须从方言中找寻线索和答案,普通话则不具备这样的素养,这怎么能说方言是“低等”的呢?
普通话和各地方言都属于中国语言,彼此之间有着紧密的联系,其实并不妨碍我们在掌握普通话的基础上,掌握自己家乡的方言,甚至别人家乡的方言。在并不是特别必要的沟通、且自身普通话很不标准的情况下——即便普通话特别标准但是身在自己的家乡——建议还是说方言吧,因为一口浓浓的乡音的普通话,不仅让说普通话的人听了别扭,更让家乡的父老听了之后浑身不快。
一个朋友跟我说:“回到家乡不说方言,别说乡党们不招识,就连狗都咬哩!”想来那狗也是听惯了方言的,一听外地口音的普通话,自然以为是外来人,连本都忘了,不咬你咬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