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水流觞 |吴素贞:如果我活成了一堆词语

曲水流觞

如果我活成了一堆词语

金字塔尖上站立的词会是哪一个

吴素贞的诗

文 | 吴素贞

母亲

失去了儿子

和一只乳房。她的哭诉

越来越无助,干瘪。接近另一只乳房

几近崩溃

和母亲一样老。她撩起衣服

蛰伏在胸前的那条长蜈蚣,没有老

它翻滚,扭曲,经年爬行

她不敢老

她必须停在为幼孙奔波,求人的年龄

我的双手,无力扶起其中的任何一个

一位两手空空的母亲

一个为一只乳房守墓的女人

她哭着哭着,哭成一堵墙

最后扶着它

又独自慢慢站了起来

不惑

再加两个字,就暴露了年龄

那么,现在我应该可以从项上

取下枷锁,砸开套在脚上的镣铐了

我的左肩应该放得下:得

右肩,也应该放得下:失

我的右眼看见苦,左眼也应该能

看见佛

但是为何,见到人群疾苦

我还是满身发紧

受到惊吓

还是一屁股坐地嚎啕大哭

而漫天繁星,我又能立即起身

手舞足蹈

刀锋

用刀劈自己的头。这是一个

男人爱

一个女人的方式。他躺在病床上

眼直勾勾盯住天花板

怨愤的女人别过脸。空气中渐渐

洇出对峙的殷红

——我也不敢吭声。盯着药

到病除的距离。一滴。两滴……

必须要

经过一段狭长的路

要接受尖针

楔入身体的刺痛和冰凉

我继续在邻床想着冰凉以后的温暖

痊愈——

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需要走多远

才能共同孕育三个子女

而一对夫妻需要相向多远

才会把爱,磨成一柄刀锋

水滴筹

救命声传到水滴筹。我很羞愧

苍山村加急的呼求声,我再也听不到

我的发小

此时小成一张照片

他举着另一张更小的照片

无神的光头试图藏在身份证后

仿佛这张身份证此时

是打开生门的唯一钥匙

一个不打诳语的人

一个被万千网民审视的人

一个走投无路被预判死刑的人

我想起少年的我们

看干土里不断翻滚扭曲的泥鳅

哈哈大笑

他在村里对着菩萨磕头时

也被菩萨审视,却反复只有一句:

保佑爷爷长命百岁

词语

如果我活成了一堆词语

金字塔尖上站立的词会是哪一个

炸药包,悲壮

还是唯美却有着戏文的脸

是头猛兽的名称

还是寂静,或

只有寂静的本身。但抬高它的

定是许多词语的尸体

定有许多词语抬着棺椁向它起义

形容词反对动词

虚词抽打实词,叹词吞噬代词

这么多词,每一次举旗

就是成群的病句,就是一个我

痛击另一个我

——就是写诗的我

为一个词,我时时捂住灯盏

抽空黑暗。它是地壳运动,幸存者

是孤儿

敏捷大于一束光

拱桥 

像极了A4的小蛮腰。河流到这里

收起了腰身,晃漾的身上,桥孔的倒影

为她穿上赫本式的百褶裙

一个孩子站在桥上喂鱼食,锦鲤围聚

——该怎样形容一条裙裾

瞬间穿越成苏绣:金丝穿帛,流光跃动

小孩站在桥上不断地撒

不断地撒……锦鲤跳跃、跳跃,翻腾

整座桥也开始激动起来。它一生练习

躬身,看见无数笑脸,怒目,鬼样

从不记忆,从不悲喜

此刻,它看着自己,仿佛第一次站立

看着自己的倒影

当小孩离去

它还在静静地看,水面泛起的鱼鳞

仿佛被利刃刚刚刮去

苦情痣

甚至在基因里就被定格

这一点黑,和前世

有着必然的牵连。一个无解的死结

直接被带入下一个轮回

来到我的后项

一个人,或者是一群人背负着

没有记忆的苦情

或者是一群人,一个人

被某种记忆捆绑

这是一个句号,还是一个起点

我重新百度

“不愿意喝下孟婆汤的人……”

可以肯定,前世的我是反骨的

跳忘川河,受水淹火炙的折磨

就是为了寻找那个爱

而不得的人

极致的爱

深入骨髓,在轮回里竟是一滴风干的墨

必须用骨血献祭

一个下午,我坐在窗前

大雨如注

可以肯定,人世所有的爱

而不得之前

都是好天气,灿烂得像个名字

观海

咆哮。拍击。浪潮

一次次将暴力与慈悲

同时推来,如苦难奔袭

又瞬间抚平伤口。沙滩

经过长久的苦修,此时仍有

受难的遗迹,有海浪

暴虐时的体味,喘息

我发丝纷乱,衣摆

鼓胀,还没有

一种瞬间的推力让人

如此悲伤。退往天边的浪

鱼脊一样泛着寒光

最后又失控般藏锋,消寂

我走在沙滩上

——是啊,所有的砂砾都

坐过、等过,它们一定认出

我思虑的枷锁

面对一次次呼啸、碎片

我想,也只有它们会守着

长串纷乱的脚印

将长夜教导成它们的亲人

小崂山

草茎倒伏,如三月大地

始终不肯脱下的棉衣

这些经年的植被,都有颗简单的心

或让云雀田鼠安家

或听天由命,任风梳理自己的羽毛

一年生,一年死

它们依然学不会像候鸟一样

跟着季节把小蓟、蒲公英

送到更远的地方。我折下一枝

一年飞蓬,枯槁的枝干

应是秋霜最后的时光

它应注视过这些草茎换下一身皮毛

从一段时光,回到另一段时光

它昂着头,不低眉

闪躲,沉静如卸下所有包袱

人间的一月,二月许多人已经错过

这三月

小崂山发来信函:春归,见字如晤

簌簌空气传来琳琅的草木响

为了一次邀请,它已为我

备下了一个秋天的盘缠

这个下午

暴力学,美学,神学

这个下午,你赋予了时间多个维度

你用风暴丈量我的深渊

用海啸冲破空谷

无边的回响鼓满身体的风箱

那是一次次掏空

一次次触礁,搁浅

漂浮……

肉身轻盈,饱实,应答。暴力

让身体的沟壑,山丘

废墟

有瀑布,波澜和壮阔

这是另一种美学

美回归于美

自然之神抚摸着午后的光束

它覆盖在流淌的起伏线上

水一样的女人

神允许她有难于抵御的美

有躺在泡沫上的春眠

桃红

允许所有错误

在她身上得以更正

若这就是爱,那即是神学的来源

是悬浮于时空中不可能的可能

是你,是我

彼此揉碎

共享一个高度

共有一个彼岸

共用一个姓氏

配图:网络 / 编辑:闺门多瑕

吴素贞,江西金溪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组诗见《诗刊》《十月》《草堂》《扬子江》《星星》《山花》《中国诗歌》等刊,参加诗刊社第35届青春诗会,获“2019江西省年度诗人奖”。作品多次获全国诗歌大赛奖,入选各类年度诗歌选本。著有诗集《未完的旅途》《见蝴蝶》《养一只虎》,英译集《吴素贞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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