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坊︱马勇：老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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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

暖

·

真

诚

·

乡

愁

【编者按】

作者以白描式散淡而冷静的叙述，使得小说具有别具一格的张力，乡愁、怀旧、思乡等诸多主题交织其中。读来让人对现实乡村文明有了诸多的思考与叩问。

老 张

□  马 勇

出门向西，沐浴着夏日午后的凉风，骑着摩托车，沿着弯弯曲曲的乡村土路慢慢前行，穿村过户大约十分钟，就到老张的商店了。

夏天雨多，土路被雨水冲刷，坑坑洼洼的，当地人习惯把炭灰渣倒在路上，一不留神，摩托车就会侧滑翻倒，再加上从路边不时猛窜出来的狗，红嘴獠牙疯狂地叫嚣着，令人防不胜防，所以这一路走来是惊险的。

我擦着额头的汗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商店。大约是取四方来财之意，它坐落在一处凹地里，是一座高大的老式瓦房，青砖青瓦，有些破旧，屋顶上长满了形似宝塔的黄褐色瓦楞草。门口的墙上挂着一块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最近新到的商品名字。木制的门窗很旧，上面油漆斑驳，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窗子上的钢筋生锈了，褐色的铁沫凌乱地铺在窗棂上。

一进门，地上整齐码放着各种货品，迎面是一排用青砖砌成的柜台，上面铺了一层厚实的红木台面，柜台后面是一圈货柜，挨着墙，把整个五间房围了一圈，货物很多很全，有一个货架上还摆放着老式的解放黄胶鞋和长筒的黑色雨鞋，这是在其他商店里几乎看不到的。一个胖胖的满脸堆笑的和蔼老头站在柜台后面，看到我进来，他很自然又很有诚意的向我打招呼：你来了，要点啥？

他认识我？我分明是第一次来这里！

“我买点白布、香、纸、蜡烛之类的东西。”我对他说。

“你看要多少？”他把我领到右边墙角的一个柜台，指了指货架。

“我也不清楚，就按照你们这的风俗吧！我是个外地人。”我礼貌地笑了一下。

“嗯，好吧，这些东西没有必要买贵的，一般的就行”。他转过身，很快的拿了些东西，放在柜台上说，“白布3米，香5把，纸10张，蜡烛2把。”他扶扶鼻梁上的眼睛，用算盘给我细细地算帐，一边算嘴里一边念叨：“什么几块几毛，什么几毛几分，总共32块6毛5分，你给30块就行了！”他抬起头微笑着看我。我付了钱，他顺手取了两个泡泡糖，笑眯眯的说：“给娃拿回去吃，你骑车？”我点点头。他麻利地把东西装进了一个纸箱里，抱出了柜台，帮我绑在了摩托车上。我心里暖暖的，感激的报以微笑。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老张的情景。在回去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现在都啥年代了，为什么老张的商店还保留着七八十年代的样子？但是说实话，我喜欢老张所营造的那种古朴的环境，喜欢他所带给我的所有有关过去的回忆。

小时候和爷爷去赶集，路过拐子阿文的商店时，我们就会进去买一些日用的东西。他的商店在一个乡村小学的对面，每次只要看到学校围墙上刷着的白底红字“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时，我就知道到了拐子阿文的商店了。照例是高大的房子，青砖红瓦绿门，门口长着三颗枝繁叶茂的大杨树，迎着微风，树叶哗哗哗地响。当我艰难地爬上高高的房台阶时，就看见阿文架着拐，一颠一颠的在柜台后面忙活着。我看着他在长方形的木斗里称糖称盐，在漆黑的大瓮里打醋和酱油，最后他会在洋瓷脸盆里抓一把糖，放在高高的柜台上，用手指拨弄着一双一双的数数。我坐在卖西瓜归来空荡荡的架子车上，左手搂盐，右手提醋，心里喜滋滋的！当然，那一毛钱买来的十个糖是归我的。

这些回忆只仅仅停留在80年代，现在早已经看不到这样的商店了，取而代之的是现代化的连锁超市。它们到处安装着摄像头，有着扫码收银机，有着自动防盗和监控系统，不管在哪里，都是千篇一律的经营模式，超市的喇叭里总是出现女性播音员那种特有的腔调，懒散的，尾音拖得长长的……

听耀叔说，老张年轻时就独自开办商店，在村子里经营已经几十年了。不管是大人小孩，无论生人熟人，他总是笑脸相迎，薄利多销，常常替顾客着想，根据个人需要推荐合适的商品，尽量给人计划着省钱，时间一长周围村子的人都来买东西。

夏天，我和妻子去老张商店买茶杯，老张穿着一件白色短袖，头发稀疏，脸红红的，看起来很有精神。他微笑着抱出了一个大箱子让我们挑选花型，箱子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杯子，有印着蓝色葡萄的，有印着红色玫瑰的，还有印着草莓苹果的，我们一一挑选，老张用废旧报纸给我们小心翼翼地包好，然后装进了一个空的方便面箱子，最后用透明胶带缠紧交给我们。我以为这么精致漂亮的杯子一只肯定2元左右，在算账的时候我问老张，他说：5毛！这着实吓了我一跳！出了门，妻子看着我惊讶的样子笑着说，在这里就是这样，东西便宜，杯子本身也就不贵，劝我不要大惊小怪。

过年走亲戚，我们去老张商店买礼品，当老张听说我们要买15份的时候，就给我们推荐实惠便宜的。他说我们买的多，在保证礼品质量的前提下，能省就省，他就看不惯现在的年轻人，买东西光看包装，光买贵的。说话间，他从库房给我们把东西准备停当（关中方言：稳妥，妥当之意）了。他说：“你看这牛奶，人家55，我给你算50，糕点，人家35，我这里32，还有这……，我这商店在村子里，是自己的房子，各种费用少，都是乡里乡亲的，我就胡卖哩，赚点零花钱就行，走，把车后备箱打开，我给你们装货。”他边装边说：“牛奶有箱子，放在底下，糕点是袋装的，不敢压，放在上头……。”我看着他忙碌的样子，就给他发了一根烟，他摆摆手说：“我就不抽烟”，说着给我们笑着打了个招呼，就回去继续忙去了。

和妻子一起省亲，在村子里小住的断断续续十多年里，我曾多次去过老张的商店里买东西。买过油盐酱醋，买过糕点副食，买过啤酒饮料，买过洗涤用品，不管何时，老张总是把人照顾的舒舒服服，只要买东西，人就自觉地去了他的商店，似乎他有一种魔力在吸引着大家。虽然这几年在他商店的附近，又陆陆续续地开了几家大型超市，但是丝毫不影响他商店的生意。

去年国庆节，我照例去老张商店买东西。进了门，我在柜台里四处张望，就是不见老张人影，我大声地叫他，出来一个陌生的面孔。老张不见了？他去哪里了？我突然感觉很失落，我买了东西，一个人抱出了门，捆扎在摩托车的后座上，满心惆怅地回家了。

老张退休了！

这消息是丈母娘告诉我的，老张得了病，身体每况愈下，他把商店盘给了别人，就回老家将养去了。听人说，老张走的时候也是痛哭了好一阵子，才依依不舍地离开的。

我一个人走出了大门，不自觉地朝着路西张望，我知道沿着弯弯曲曲的土路，不多远就能看到老张的商店。但是从此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老张了。

老张，来不及说声再见，我甚至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回家了。你留给我的印象不仅仅是善良热情，更重要的是，你就像是一位哲人，言行举止让人敬佩，使我的心始终保持着淳朴和宁静，你的为人处世哲学，就像是家乡的那条小河，涓涓细流涤荡在我内心深处，永不消失。

【作者简介】

马勇，文学爱好者，闲暇时搞些文学创作。怀念故乡，抒写亲情，是他的一贯风格，以小说，散文居多！